陶知命看在眼里,却似有笑意暗隐。
不过陶知命也没说什么,只是道:“灵材其实不缺。只是南师弟具体何时复活,尚不好说。”
霍子良叹道:“希望南奕道友能早日复活。”
而后,略作寒暄,霍子良便自告辞。
仿佛,他当真只是专程过来,替郡守楚狂生带个话,聊表祝福。
但其实,霍子良是想过来看一眼南奕。
虽然南奕心脏眼下所在,并不会叫霍子良直接得见。
可霍子良,也只需要近距离略作感应即可。
在此世,正常来说须等到玄种期,即玄阶中品,修士才能在肉身生机泯灭后,仍以魂魄直接驻留现世。
在此之前,不拘修士、凡人,一旦身死,即当魂归阴世,直接向阴世坠落,难以滞留现世。
便是南奕眼下,魂魄潜于心脏之中,虽未坠落阴世,却也陷入沉眠,无法凭神识直接与人联系,只能借助虚灵境这种本不该黄阶修士拥有的手段承载意识。
但六道轮回教教徒却不同,只须修到蜕凡期,即可在肉身死后抗拒阴世吸引之力,驻留现世,然后夺舍重生。
如霍子良本人,便是夺舍重生者。只不过,他并非黄阶教徒夺舍重生,而是来自上古的老不死,历经数万载封印后,在前些年解开封印夺舍一散修。
是以,霍子良年方“廿四”便已蜕凡入门,修为不弱,却似魂魄不稳,需以楚家凝魂丸稳固自身魂魄。
在秦家茶会后,霍子良已然知晓,南奕并非六道轮回教原教旨教徒。但在南奕心中,同样有着六道轮回之概念。
霍子良有些怀疑,难不成是六道轮回教在后世,改动过教旨?
魂魄来自上古的霍子良,并不知晓六道轮回教现状,甚至不确定当今之世,是否还有六道轮回教。
毕竟,上古末年,斗府月宰崛起之路,便是从打爆六道轮回教开始。
不敌斗府月宰,勉强苟住残魂自我封印至后世的霍子良,一直觉得六道轮回教在上古,已然为斗府月宰灭掉。
而在见了南奕后,霍子良又有些怀疑,会否有六道轮回教残余教徒,在岁月流逝中悄然更改了教旨与法理。
总之,霍子良对南奕甚感好奇。
听说南奕死了,但又没死透,尚有复活之机,霍子良便特意赶来,暗中感应,看看南奕复活期间,是否准备有他熟悉的六道轮回教手段。
很可惜,霍子良并没有感应到熟悉手段。
他只能深藏疑惑,就此告辞。
只是,一直将心思放在南奕身上,暗中感应的霍子良,并不知道,当他走后,陶知命的眼神,却似有些深邃。
第169章 赤色火种侠义心
在霍子良走后,宋忠将此事及时告知南奕。
南奕轻舒了一口气。
这下,终于是把楚狂生给鸽掉了。
宋忠有些不解:“南兄,引进蒸汽技术,兴办工厂,当是好事。为何郡守叫你陪同巡视,你却畏之如虎?”
南奕解释道:“宋兄不知,此前郡守曾欲让我代其行走,直接监察百业。后见我不应,方才叫我陪同巡视。”
“前者,是以我为刀,与世家较劲,可称火坑。后者倒是还好,至多有些小麻烦,替郡守背负些许骂名。但再是小麻烦,我既然正好死了,当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
南奕叹道:“至于兴办工厂,使民有所工,当然是好事。但福兮祸之所伏,好事背后,总有隐患。当然,无论如何,引入蒸汽技术,总是利大于弊。”
宋忠好奇追问:“不知南兄看来,除却一应产业终为世家把控外,具体而言,有何隐患?”
仙门弟子,首先是学舍学子,讲究好学笃行。所以宋忠此刻,是当真有些好奇。
两人以灵犀交流,并无外人,南奕也就怅然长叹:
“于国而言,民有所工,是为安定;物有所产,是为富裕。所以无论如何,引入蒸汽技术,都是好事,能令国力增强。”
“而于民而言,工作可得薪酬不说,工厂产出增加,促使物价下行,还能让平日生活得到改善。不说人人饱衣足食,起码是轻易不至于饿死。”
“乍眼一看,此般局面,可称大善。奈何,百姓是否困顿,其实并不单纯取决于家财多寡。”
“在我看来,民生症结,当在财富分配上。一应工厂,化材料为商品,即得差价。这份差价,便是工厂创造之财富。可所谓财富,最终归了谁?”
“毫无疑问,财富最终是归了世家。换言之,民众任劳任怨,其实只得了部分号曰薪酬之薄财。”
“此事看似正常,却意味着,百姓与世家,财富之差正在日益扩大。”
“古时,民有二十,世家八十,是为二八分之。”
“今后,民有二百,世家为八百乎?非也,世家八千亦不止矣。”
“或言,古时之民,十中取二;往后凡夫,百里无二。”
“除却不易饿死外,该买不起的,仍旧买不起。是以,百姓与世家同处一地,只会发现每日生计,愈发窘迫,更觉困顿。”
“此所谓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亘古不变之理也。”
“毕竟,凡夫俗子,靠着给世家打工,纵是耗去数十载光阴,又怎能敌过世家世代积累?”
南奕忽然有些自嘲。因为言至最后,他竟想到前世。
大离世家再怎么垄断,至少不是信用货币,没有钱庄利息之说法。在南奕前世,钱能生钱,贫民工作一年之薪酬,尚且不及富人一日之利息。
如此一来,先富者,就能看着妄图后富之人,拼尽全力,堪可以其年入,赶超自家单月乃至单日之利息。
南奕念及此等情形,语气唏嘘不已。
而宋忠听完,亦是久久怔然。
他此前确实没有想过,百姓生计窘迫与否,实是来自财富之差。
但看着南奕真知灼见,似是早就窥见未来、洞彻玄机的清冷口吻,宋忠竟问道:“此事可有解?”
南奕默然摇头:“此事无解,至少我不知该如何真正解成。我至多敢言,或许有些相对较好的解法。”
“毕竟,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乃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之体现。”南奕声音幽幽,“既是人之道,生而为人,怀有私心,焉能解之?”
“其实此般局面,于凡世而言,可称位阶固化。指凡人降生于世,其位其阶,便几乎注定。”
“若欲改命登阶,唯有读书,夺学舍岁考前十,入仙门书院;至此,即便不入修行,只是凡人,仍旧能考取官身,让后代有所依靠,尝试子子孙孙世代积累。”
“但真正想要改命,还是得舍命一搏,接引源,看自己有无修行天资。唯有踏上道途,成为修士,方可称得上,在凡世改命登阶。”
“因为,身处凡世,修士有伟力在身,自可轻易攫取人间富贵。”
修士,宋忠还不是。
可只要南奕为宋忠调整好功法,让其踏上真气武道,以真气法脉中和血脉异力,姑且也算称得上是修士。
不过,眼下暂时仍是凡人的宋忠,听得南奕之言,久久怔然。
但他却深吸一口气,问道:“南兄,你所言相对较好之解法,具体该当何解?”
南奕深深看向宋忠,良久,终是摇头道:“解不了,也不该你解。能解此难者,其天资才情,若是入道修行,或是可入天阶。”
“宋兄,你眼下或许动了怵惕恻隐之心,生了圣人治世之念。可我辈修士,所持所行,唯有自身之道,方能久久为功。宋兄,你问我解法,我可以说。但我要反问一句,宋兄,你欲成治世圣人乎?”
宋忠闻言默然。
南奕说得很直接。单纯一时冲动,终是虚妄。倘若当真要解凡世难题,必须得有成为治世圣人之觉悟。
否则,知道解法,还不如不知。
宋忠自省己身,没有自信说自己有着如此觉悟。
但他还是想知道南奕口中的解法,便退而求其次地说:“圣人治世,恐非我所能为也。但我想,力所能及下,或许多少可以做些小事,为后世圣人出,提前备下火种。”
听见此话,即便只是意识投影幻化,南奕也轻轻吐了一口气。
他知道,宋忠性子,在某些方面其实与他差不太多。
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但他与宋忠最大的不同,则在于宋忠心底深处,始终存有一份仁心善意。
这份仁心善意,使宋忠在南奕原身骤然倒地时,选择了亲自送南奕原身到医官许洛的保安医馆,并垫钱开了一副药。
而后,南奕魂穿至原身身上,方才就此展开了异世之旅。
但与此同时,宋忠的这份仁心善意,让宋忠始终对百姓民众,极易共情。
多的不敢说,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宋忠是十分乐意施以援手的。
这让南奕想到了一个字:侠。
之所以南奕愿意给宋忠一道真气法脉,除去本身关系亲近外,更在于宋忠这份仁心善意,十分纯粹,贴合“侠”之一字。
而之所以南奕今天要顺着宋忠之问说起位阶固化一事,则是因为有些事、有些理念,南奕想交付给宋忠。
对于自身所辟武道,南奕提炼总结有武侠精神,谓之曰侠道。
但一方面,侠道只属于南奕道途的一部分,而非全部。这意味着南奕本人之道,绝不会是只为侠道而践行。
南奕希望有一人,能真正践行侠道、主持侠道、引领侠道。
另一方面,基于自身认知,基于对某些理念的认同,南奕提炼总结武侠精神时,其实在自身所辟侠道之火的深处,隐约潜藏着名为“革命”的赤色火种。
如果用偏激一点的话来描述,南奕在此世宣扬的武侠精神,并不局限于前世天夏普遍知晓的侠义之说,而是在某种程度上会隐隐约约地成为百姓革命的口号来源。
但对于纯粹的、传统的侠义,南奕一样是推崇的。
只是在“侠义”与“革命”之间,侠道该如何发展如何演变,南奕并不想自己去做决定。
因为他身为穿越者,对此世凡人,始终是缺乏了几分共情的。
对于侠道在此世的演变发展,南奕选择尊重凡人命运。所以,南奕需要一个土生土长的人,代他接过引领侠道之职责。
简单说,南奕想为自己找一位侠道代理人。
而这个人选,南奕最看好的便是有着纯粹仁心善意的宋忠。
于是,南奕轻声道:“火种,其实就在我之前所著《志士仁人》中。我将其,称为侠道。”
“财富之差愈大,位阶固化便愈重。但在我看来,所谓固化究其本质,当在于民众无力反抗。”
南奕沉声低语。
“悠悠万载,凡世百姓,其实不乏才情过人者,能白手起家创下偌大家业。但可惜的是,若无官身,又非修士,寻常百姓根本守不住自家家业,迟早会被世家豪族摘取果实。”
“盖因世家豪族,有修士坐镇,攫取人间富贵可谓易如反掌。”
“寻常百姓,若遇产业被夺,一来无力反抗,二来无处伸冤。如此,百姓只能绝了创业之心,老实化作人中之矿,为世家工厂添砖加瓦。”
“而替人打工,财富分配操于世家之手,自然只有世代为工之命。”
“此番局面,我等既非圣人,又非帝王将相,实难撼动。但是,在力所能及下,我等却可设法,让民众得以发声,乃至于发出怒吼。”
“那便是广传武道,天下布武。只要将内功、真气修炼之法传开,且感召起一批志士仁人化为侠客,践行侠道。或许郡城之中,仍旧会是修士说的算;但至少,在一些小县城,普通百姓有望找到伸冤之人,不再任人轻易鱼肉。”
言至此处,南奕声音幽幽:“侠以武犯禁。可是,不以武犯禁者,何以为侠?”
没有力量,就没有话语权。
而没有话语权,就只能老老实实受他人规矩束缚,当一只被牧之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