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此问,南奕还未接话,一旁的杜衡却是心中暗叹。
在杜衡眼中,南奕真气武道之妙处,于修士而言,在于可使法力更为柔和温顺,不易走火入魔;于妖修而言,则在于中和血脉异力,可保持人身、人性不失。
这些妙处,说有用也有用,说没用,却也确实没多大用。
至于其他方面,相较仙道法门,真气武道无甚稀奇,更是十分粗糙。
毕竟,南奕不过黄阶修士,说是开辟新道,但他折腾出的真气武道,在仙道法门前,无疑是根本不够看。
当然,考虑到南奕天资出众、才情上佳,于真气武道上还能继续完善,若叫杜衡锐评真气武道,他也愿意诚心实意地称赞一声“未来可期”。
只是,如果中和血脉异力这一点不能打动孙九执,杜衡口才有限,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说服孙九执,私相交结。
毕竟,孙九执若修真气武道,某种意义上相当于居于南奕之下。
而此世修士,少有愿意居于人下者。
像南奕目前给出的真气法脉,裘长生乃是南奕分身,自不必多说。
陶知命属于南奕投桃报李,分出一道真气法脉,不过问陶知命是否传武,只作为两人半师半友情分之见证。
剩下四人,燕青云与郭来,本质上都是散修,而非仙门正道之修士;裴清雪与宋忠,则是受了凤凰传承,亦只得修真气武道,才能中和血脉异力。
虽说宋忠本人一开始就是宁练内功不修道,但总的来说,正常情况下,即便许诺真气法脉,南奕也很难拉拢仙门修士转修真气武道。
比如谢迦南,与南奕关系也算亲近,南奕亦从未想过让其舍了仙门转修真气武道。
而谢北河在离开南天城前,曾与谢迦南说了一嘴,谢迦南亦是直接岔开话题。
是以,当孙九执反问南奕可有必要时,杜衡听在耳中,听出孙九执对中和血脉异力之效不以为意,心里顿时暗叹。
不过南奕倒是依旧从容淡定。
南奕早就猜测孙九执对人族之身无甚眷恋,单凭真气武道中和血脉异力之效,绝难打动其心。
甚至于,南奕心中也知,孙九执未必不会分析出武种分发与真气法脉之限。
但这些,都不重要。
南奕信然道:“道友是否转修真气武道,不在于我,而在于你。”
“我可以许诺道友真气武道护法之位,与道友同享权柄,于真气加持之力,五五分润。”
“可是这些皆不重要。”
南奕看着孙九执,目光清澈:“一切,只取决于道友,道在何方。”
“依在下拙见,道友之心,正合在下所著《志士仁人》,若见世道不公,便会生出不忿。”
这种不忿,并不一定是源于圣母之心或恻隐之心。
在南奕看来,若见不平之事,会想起自身小时候的不公遭遇,也有可能生出不忿,念头不通达。
然后殊途同归,不管是为何生出不忿,只要本身性情不会欺压良善与弱小,愿意锄强,论迹不论心下,都可以称作是行侠仗义。
在前世,提起志士仁人,总是会联想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仿佛只有牺牲,才配称作仁义与侠道。
但那是因为前世没有修士,无修行一说,以个体面对强权大势,多只有牺牲一途。
而在此世,伟力聚于一身,个体修行实能成仙作祖。
在宣扬武侠精神,进行哲学思辨时,南奕自然因地制宜,不会完全照搬前世侠道之说。
在此世所著《志士仁人》中,对于麾下武者,南奕并未鼓励他们保护弱小,为凡人而战,乃至为凡人牺牲。
他所宣扬的武侠精神,更多是激励麾下武者,在自身不欺压良善与弱小的前提下,敢向不公世道拔刀,路见不平一声吼,求个念头通达,旨在威慑住不公不法之事。
简单说,为了大仁大义,甘愿以武犯禁、以身犯险,贯彻人心公道,便可有望,以血性与侠气,还得人间朗朗乾坤。
这略有些像是“侠以武犯禁”,但又有着根本不同。
在前世天夏,侠以武犯禁,确实会招致朝廷打压。
因为天夏朝廷的统治,是建立在秩序稳定的基础上。任侠儿以武犯禁,动摇民间秩序,自然会被打压。
但在此世,伟力归于自身,却是未必。
于此世绵延万载的朝廷官府而言,民间侠客,生不出乱子,动摇不了秩序基础。
反倒是豪门世家,多与官府角力,各种制约下,让官府颇受世家之掣肘。
而南奕麾下武者,若是行侠仗义,基本是与鱼肉百姓的世家豪门起冲突。
就算当真要说这是在以武犯禁,犯的也是世家之禁,而非朝廷之法。
相反,在某种意义上,行侠仗义,既是在贯彻人心公道,也是在贯彻朝廷律法。
毕竟,无论怎么说,在明面上,不公之事,肯定也多是不法之事。
所以,南奕开辟真气武道,宣扬武侠精神,反倒不怎么会受到朝廷打压,更多是受世家出身的九部官员所不喜,乃至不约而同地隐隐抵制。
而此前也曾说过,南奕在《志士仁人》中,隐约潜藏着名为“革命”的赤色火种。
这固然是有基于南奕自身认知的缘故,但其实也有着此世修行界生态的客观需求。
此世修行,类似于信仰封神争香火,在本质上就是对凡世秩序的定义权之争。
要想往上修行,必然需要驱逐旧有秩序,建立新生秩序。
这种秩序之争,被此世修士称之为道争。
但如果将视野放大放高,所谓革命,其实也只是道争的一种表现形式。
在大家都是修士的情况下,一篇《志士仁人》,确实不可能让孙九执,引南奕为知己。
可两人,本就不需要做知己。
志趣相投,亦可称为同志。
第219章 攻守同盟好同志
“大离境内,世家多为一己之私利,不恤民力,确实会犯下诸多不公之事。”
南奕目视孙九执,朗声道:“但相较大离,海外之地不服教化,弱肉强食泛滥,不公之事更甚,恐怕更会令道友心中不忿。”
孙九执闻言,眯了眯眼。
南奕的话,确实说到了他心坎里。
再烂的秩序,也是秩序。
所以,如果真要比烂,南海肯定会比大离更烂。
在大离,他心中纵有不忿,一般来说,也只是冲着大搞产业垄断的世家去。
但在茹毛饮血、弱肉强食、不服教化的南海,孙九执当真是浑身都不爽,看哪都不顺眼。
这是源乎本性、源乎认知的不适应。
要想变得适应,要么改变认知,要么改变环境。
而身为修士,哪怕化作妖修,在撞至南墙前,也定然没有委屈自己心意的习惯。
可受限实力不足,他不敢放肆胡来,便只能强忍不忿,先以自身修行为重。待得修行小有所成,再求念头之通达。
至于身着人族道袍,则是孙九执故意激恼其他妖魔,既是为自身修行,引动他人情绪波动;也是为了自己,隔三差五便能顺势与其他妖魔斗法互殴。
至此,孙九执看向南奕,终于生出些许认同之感,觉得南奕脾性,正对他胃口。
身负心猿血脉,孙九执听得出,南奕所言情真意切,并无虚言,非是故意讨好于他的话术编造。
孙九执甚至感觉,能设身处地一般换位思考,把话说进他心坎里的南奕,很可能与他相仿,也曾是孤儿出身,真切感受到过世道不公。
否则的话,南奕不可能有着如此认知。
这是一种觉察同类的微妙默契,是生来便高高在上的世家子,所难以理喻的。
心念转动间,孙九执脸上平淡到堪称冷漠的表情,和缓数分。
南奕亦是微笑着,继续说道:“转修真气武道,除去让道友中和血脉异力,恢复人身、锚定人性外,确实无甚大用,并不能有效提高道友修为。”
“但是,却能给道友一条退路,让道友不必顾忌太多。他日,若是道友为自身修行故,忍不住大闹南海时,倘有不顺,随时可以遁回大离,不受妖身束缚。”
血脉异力被中和,可以让妖修恢复人身。但如果故意压制真气,主动激发血脉异力,仍旧会使肉身异化,生出种种异状,化作妖身。
换言之,孙九执若是转修真气武道,既能像妖修一般,混在群妖之中;亦能恢复人身,在人族地界行走。
在南奕看来,孙九执心志坚定,有着自己的修行规划,绝非他三言两语便能忽悠住的。
即便南奕许以真气武道护法之位,也很难打动孙九执。
因为,孙九执修心猿血脉,需勾动他人情绪化作柴薪,更适合待在混乱无序的南海,而非和平安定的人族地界。
真气武道之于孙九执,其实带不来什么直观明显的裨益。
加之南奕身上又没有降智光环,做不到让人纳头就拜,所以杜衡才会觉得,如果孙九执对真气中和血脉异力之效不太感冒,就会很难拉拢孙九执。
可南奕不这么觉得。
身为修士,当着眼于未来,而非拘泥于当下。
南奕有如此习惯。南奕也相信,孙九执同样会有此等习惯。
南奕看得出,故意穿人族道袍挑逗其他妖修的孙九执,绝非安分守己的主,甚至于其内心深处,称得上是百无禁忌。
为了修行登阶,孙九执他日,注定要在南海掀起乱局,借以收集难以计量的情绪波动化作柴薪才行。
就好比南奕,只要不想泯然于普通修士,为了推广真气武道,迟早要挑战现有的凡世秩序,与人道争。
此等道争,或许不像革命那般激烈,却也是避无可避的。
是以,南奕与孙九执,皆为修士,确实成不了知己。
可他们却能结攻守同盟,互为同志。
南奕给出一道真气法脉,助孙九执中和血脉异力,重点不在于增益其修行,而是在于给了孙九执可以轻松行走于人族地界的通行权。
有此通行权,就意味着孙九执,随时有着退路,可以在南海地界放心大胆地放肆修行。
更不说南奕乃至大离朝廷,后续还能为其援手助力。
孙九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南奕,没想到南奕竟是想着从这个角度来拉拢于他。
孙九执不得不承认,南奕找的这个角度,非常巧妙。
如果人族只是想着许诺利益贿赂拉拢他,他就算一时心动,也不一定会最终应下。
一来,贿赂之资,只供一时修行之需,属于短期利益。想要凭此便叫他出卖妖族利益,大抵还是不够格的。
至于说什么暗中扶持、长期利益?人族倒是敢说,可孙九执不敢信呐。
授人把柄,便将为人所制。真要给人族做卧底,孙九执反倒可能因为担心被大离朝廷给卖掉,而会在相处之时丧失主动权,在人族面前说不起话来。
要想建立起足够的信任感,只能坦诚相待,结为真正的攻守同盟,利益攸关,荣辱与共。
简单说,就是不仅要孙九执有求于南奕,也得南奕有求于孙九执,如此,方可互信。
孙九执打量了一番南奕,好奇开口:“不知道友在大离,现如今是何处境?”
南奕叹道:“大离如今,自北方坎朝引入蒸汽技术,百业革新,即将迎来蒸汽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