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邢捕头亲自带着南奕,又出了武安所,直接去找南山知县毕胜克。
南奕虽感无语,但这几人都并非单纯地踢皮球,而是亲自领着他去找上级,他也只得跟着走。
辗转片刻,南奕从武安所小院,到了县府大楼,见着了南山知县。
毕胜克身着蓝衫,不胖却也不瘦,方脸弓眉,棱角不显,看着倒是和善。
邢捕头凑上前去,低声道:“毕老爷,有个案子,是南石村被屠村之事。”
毕胜克先是震惊,继而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是谁犯的案子?”
邢捕头看向南奕,南奕便道:“就在昨日,有妖人作法,屠村献祭,害了全村老小的性命。”
听到关键词“妖人”,毕胜克眉头一皱,然后发现自个就是南山县最大的官。
他心里发虚地说:“你这书生,莫要随口妄语。究竟是妖人还是贼人,还须说个清楚。”
南奕此时,已然看出了毕胜克色厉内荏。他心里轻视,便淡淡道:“那妖人,正是县里保安医馆的医官许洛。他先是召唤了一群野猴,接着又引来奇怪火焰,只烧人不烧衣,生生将全村老少烧成灰烬。此等行径,不是妖人,还能是善人不成?”
毕胜克面色发白,喝道:“休得胡言,我南山县泰民安,焉能发生此等神诡异事。”
邢捕头低声提醒道:“毕老爷,是南石村,没在县里。”
毕胜克闻言一怔,旋即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下面的山野乡村啊,那就没事了。
身为一县知县,毕胜克对神诡之事,并非全然不知。
但他并不关心神诡异事。
因为关心了也没用。
正如南奕曾经观察的那般,南山县府并无修士,皆是凡人。
倘有魔修妖人犯案,一群凡人官吏除了把案子往上报,还能作甚?
是以,毕胜克只关心自己的政绩评考。
倘若真是县境内发生了重大命案,死者无数,一来是难以安抚民众,二来,他今年的政绩评考,定会因此落得差评。
不过,既然不是县境之内,那就没影响了。
毕胜克叹道:“原来是南石村遭了灾,那可真是不幸。我会将此事呈往郡府,由郡府派人过来调查。若真是许洛所为,定会设法治上许洛一罪,下令通缉。”
“不过县里的话,就传话下去,说南石村遭了兽灾,请各村加强治安防备,严防野兽汇聚。”毕胜克说着,看向邢捕头,吩咐安排。
南奕在旁眨了眨眼,有点没反应过来毕胜克心中所念,为何突然变成了料理起此事后续的做派来。
不过南奕很快醒悟,毕胜克该是误会了,以为自个是路过南石村,看见南石村惨状而来报禀情况者。
他旋即开口,打断了毕胜克对邢捕头的吩咐安排:“毕老爷,草民今日是来报案的,不是只为报禀情况而来。”
“嗯?”毕胜克面带不解,“报案?此事与你何干?”
南奕无语:“草民南一,正是南石村人。”
毕胜克讶然:“你是南石村幸存之人?”
如南石村这般,村民被修士屠戮之事,虽然少见,却也并非没有前科。
听着南奕来报,毕胜克与邢捕头,下意识间默认南石村无一活口,以为南奕是路过南石村,发觉异样后来向县府禀报。
即便南奕已经点名道姓,说了犯事者是许洛,俨然如亲见,他俩一时间都没转过念头来。
结果,南奕竟是当事人?
毕胜克嘴唇翕动,半晌后问道:“若真是妖人作法,又怎能保得性命?莫不是在虚言说谎,蒙骗本官?”
南奕眉头微蹙。
他每次刚起了头,还未说完,县府吏员便你推我我推你,皆不肯沾这烫手山芋。
所以直到现在,南奕仍旧没能把南石村情况交代清楚。他不免有些不耐烦。
若是之前,南奕再是不耐烦,也得忍着,给知县老爷面子。
但现在,不仅觉醒有天赋神通,还有着度厄令在身,南奕自忖:虽不至于完全不将南山知县放在眼里,却也不必过于委屈了自己。
于是南奕阴阳怪气道:“毕老爷若是不信,自可派人前往南石村一探究竟,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毕胜克被南奕呛声顶撞,面色顿时有些不虞。
这时,邢捕头突地沉下了脸,喝道:“大胆草民,竟在知县面前狂生作态,目无尊长,失礼至极!”
不过,邢捕头一边说着,一边却是冲南奕眨眼,暗使眼色,叫南奕说话时注意点分寸。
毕胜克面色稍缓,淡淡开口:“你既是南石村村民,遭此变故心怀愤懑,本官倒也理解。但本官身为知县,治理南山,却是管不到县下各村。毕竟,各村自治,从来不交半分赋税,与我南山何干?”
“当然,本官观你似是在读学生。遭此变故,悲痛之余,却也失了生计来源。既如此,本官可做主,予你一份助学资财。不过,你当知晓,此等神诡异事不宜宣扬,免得乱了民心。所以,还请小郎君谨言,潜心读书,莫与他人闲话。”
南奕微有些沉默。
他倒不是对毕胜克与邢捕头的做法有什么意见。
毕竟知县捕头皆凡人,本就不可能去管魔修之事。
只是毕胜克提及“赋税”,让南奕忽地醒悟一件事。
难怪大离王朝不追究逃税百姓躲进山野自建村落之事,敢情是县境之外的地域,村民可以不交税,但官府也不会负责治安。
而魔修与官府的默契,便在于魔修也得守官府的规矩,不能在官府收税区域害人。
这,就是此世修士与凡人共存的世俗之生态。
第45章 我欲乘风归去日
南奕来县府报禀情况,主要是出于前世作为天夏基层一员的习惯,在遭遇异常之事后及时报知上级。
毕竟,大离明面上没有向民众普及神诡异事,陡然遭遇此番变故的南奕,不知按此世规矩是否该报。
但一来是出于习惯,二来他要入书院拜仙门,不该隐藏此事,便来了县府报禀,好为此事留个关乎自己的档案。
顺带着,南奕也想亲眼看看大离官府,究竟对神诡异事抱以怎样的态度。
凡人官吏对神诡之事讳言推说,只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倒是可以理解。
但毕胜克的一句“各村自治,从来不交半分赋税,与我南山何干?”,让南奕恍然明悟:此世修行者与世俗王朝,早已有着稳定的生态,不仅截然不同于前世天夏,亦与他曾经看的那些仙侠小说之背景,相去甚远。
换句话说,官府面对神诡异事时的作为,轮不到南奕指手画脚。
南奕沉默片刻,揭过此事。
他另行说道:“南石村为妖人许洛所屠。不过,事变之时,因我意外觉醒有天赋神通,在许洛献祭时给他添乱,乱了其阵脚。”
“还有度厄仙门的道长,赶来了南石村。如此种种机缘巧合下,侥幸令得许洛授首、尸骨无存,倒是不必再费心通缉许洛了。”
毕胜克闻言,先是一怔,旋即面色变化极其复杂地说:“妖人已死?你、郎君你如今也已得了神通?”
南奕轻轻颔首。
毕胜克面色顿时古怪起来,既想就此恭敬三分,又觉适才没太重视南奕,此时再来惺惺作态,唯恐反惹嫌弃。
还好邢捕头也在一旁。
身为积年老吏,邢捕头全然没有面皮顾虑。听见南奕觉醒天赋神通已非凡人之身,他立马态度恭谨道:
“郎君觉醒神通,诛此妖人,既是为乡亲复仇,也是为民除害,委实义举无疑。不知郎君可愿来武安所任职?我愿退位让贤,请郎君任南山武安所长,捉贼缉盗,整顿治安,为我南山百姓谋福祉。”
毕胜克也忙道:“妖人伏诛,大快人心。郎君既诛妖人,自是有功于百姓,有功于南山。本官稍后便写信,上书郡守,请郡守赐君官身,名列紫册。”
紫册,即为大离官员名册。
但南奕听了,只礼貌性地微微一笑。
毕胜克与邢捕头,这两人看似折节待士,实则全然在蒙他,欺他是萌新。
此世修行,正道只在九大书院。这两人不说此节,只请南奕做官,任南山武安所长,却非是真心实意地为南奕着想。
只能说,毕胜克与邢捕头,许是存了小心思,让南奕留任南山,便可以让他们在南山县待得更有安全感些,方便日后请南奕处理一些不甚厉害的诡灵精怪。
南奕微有猜测,却懒得多想,无心追究毕胜克两人究竟是何心思,只反手从怀里摸出了度厄令。
他也不说许洛究竟是被他反杀,还是为度厄仙门道人所杀,只是开口道:
“我昨天遇到了一位度厄仙门的道长,他给了我一块度厄令,让我持此物来县府开具路引。顺带着我自身也还有一事,却是改换户籍名牌,更易姓名,想在今日一并办理了。”
改名之事,南奕原本是想等岁考成绩下来,再请讲师朱献代为请托。
但既然眼下得了度厄令作为虎皮,自是不必再请朱献费心,可以省些人情。
而见着度厄令,邢捕头尚且有些茫然迟疑,曾经也是九大书院学子出身的毕胜克,却是真正惊到了,满是艳羡之色。
持此度厄令,可直入仙门,叩问长生大道!
书院出身,却无缘道途的毕胜克,此时此刻,心情无比复杂。
如果说南奕觉醒天赋神通,窥得非凡门径,尚且只是让毕胜克略微羡慕的话,那么获赠度厄令,就让毕胜克嫉羡不已了。
这意味着南奕,是得了玄阶修士看重,铁定能拜入仙门的。
而毕胜克当年,却是既没有觉醒天赋神通的机缘,又不敢拼着暴毙身亡的风险接引源、尝试修行,便只能遗憾地以凡人之身离开书院,于仕途辗转,最终来南山县做了个普通知县。
「如果当年得了玄阶修士看重,有玄阶修士愿意在旁护法的话……」
毕胜克心中感叹,强行止住了痴心妄念,不再多想。
他也不敢再把南奕视作侥幸觉醒天赋神通,但其实并不了解神诡修行界的普通百姓。
毕胜克当即起身:“更易姓名,开具路引,却须前往民务所办理。正好,本官左右无事,可以亲自引着郎君去民务所。”
说着,毕胜克从办公桌里出来,准备往办公间外走。
南奕却突然道:“还有一事。妖人许洛,之前藏身县内,开了间保安医馆。而今他既身陨,这医馆不若划归于草民名下,算作是许洛害得我父母兄弟性命的赔偿。”
毕胜克目光闪烁:“郎君年后不去郡城求道乎?这医馆,不若本官派人,折价算些银元,赠予郎君?”
“不必了。”南奕摇头,“这医馆,我自有用处。”
他今日来县府,毫不隐藏度厄令的存在,最重要的诉求就是为了借度厄令之势,索要保安医馆。
毕胜克见南奕态度坚决,略一犹豫,还是点头道:“那便依郎君之言,将医馆划归郎君名下。正好眼下要去民务所,届时更改民户账册,可以一并改了保安医馆归属。”
随后,毕胜克亲自领路,赶到民务所,呵斥一番无心上班、只欲放假的吏员后,唤来民务所的佟所长。
佟所长虽不明就里,不知南奕究竟是何身份,但有着毕胜克与邢捕头亲自作陪,她亦不敢推说什么年后再说,干脆赶开吏员,亲自操刀。
先是将保安医馆的地契归属,划归南奕;
接着为南奕更新名牌,将户籍地从挂靠南山学舍,改为居于南山县保安医馆,再将姓名由「南一」改为「南奕」;
最后,为南奕开具了可从南山县前往郡治南天城的路引。
今天是天启三年十二月二十八日,再过两天,便是新年正式休假。
民务所派人快马加鞭,赶往南天城民务监汇报民户账册信息更新之事,自不必多提。
在这些事情都忙完后,眼瞅着已到了大下午,毕胜克还想宴请南奕,一是算作南石村与南奕家人的白事宴席,二则也是想与南奕认识认识、亲近亲近。
但南奕却是推脱胃口不佳无心吃饭,婉言拒绝了宴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