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林的嘴角勾起，讥哨一笑，随后转身，树屋的门被他一把拉开，强烈的冷风一下子灌进来，掺杂着水汽。
明明是在盛夏，但被这风一吹，五仙女却觉得如坠冰窟了，遍体生寒。
丁林一步踏出，身形消失于雨幕。
青蛇和鹊仙一直关注着树屋里的动静，见到丁林出来，青蛇的面上多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而鹊仙则面上一僵，她正在假意收拾着两具妖尸，丁林嘴巴动了动，朝她说了几句。
第161章 离开
“山主，我对您从未有过异心啊。”鹊仙走到近前，面上惴惴，或许一开始她有些小心思，但这些日子随着丁林的修为日益精进，战绩也不断刷新，她早已是发自内心的臣服。
雨幕中，丁林的身影被笼罩，面上的神情看不真切，只有那眼神，落在鹊仙的眸中，它只觉得比平时更要威严深重，于是面上的不安愈发强烈了。
“山主，我对仙子只是……我从未想过被弃您，我……我也不敢……”鹊仙诺诺。
“我知道。”丁林眸光不变，他当然知道鹊仙的心思，神妖两道，本就是陌路，这些日子的讨好，只是为了些好处，但世事无常，岂是由己？丁林忽然想起牛郎织女故事中的鹊桥，或许就应在了鹊仙身上，面上的神色有些莫名，这神话中未记录的角落，前因难道就是自己这一念间的推动。
“自此时起，你听从她的命令，记住，这是我的吩咐。”丁林道。
“山主……”
鹊仙还待辩解，却忽然意识到丁林或许并不是在说笑，她只是从一开始就误会了丁林的意思，将真话误会成了敲打，但能在草莽中修炼到元神境界的又哪里有蠢妖，一反应过来，立刻就了解了丁林的真实意图。
“山主，仙子她……要走了？”鹊仙道。
“她在凡间不会停留多久了，这些日子你跟着她，或许就能得到你想要的，这也是你一直以来想要的机会。”丁林道，语带深意，只可惜没有前瞻视角，鹊仙一时听不出来。
“山主放心，属下一定会护佑好仙子的安全。”五仙女道。
丁林没有再说话，他抬头雨点打在脸上，似乎下的愈发大了。
……
树屋里，好一会五仙女才慢慢恢复了对外界的感知，她有些失魂落魄的转身，抬头，正看到雨中鹊仙对丁林唯唯诺诺的一幕，这些时日，鹊仙对她可以说是无所不应，她也明白鹊仙或许是想要从她这儿得到什么看，因为有恃所以无恐，她虽然并不打算挖丁林的墙角，却也有些沾沾自喜，以为只要自己愿意，招招手就能将鹊仙收归麾，最不济凭着自己的身份和吊在鼻子前的胡萝卜拿捏鹊仙一二总可以做到。
直到目睹了这一幕，五仙女方才惊觉，原来从始至终鹊仙都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并不曾为她控制，鹊仙对自己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是源自丁林的看重，沦落在凡尘中的仙子，又哪里还有什么身份。
假象迷人眼，不到解开的那一刻，沉浸在自我中的人永远不会醒来。
又是一瞬间的恍惚，直到鹊仙推门的声音想起，五仙女才又回过神来，尽管现实残酷，但总归还是要接受，在逆境中大部分人会被压垮，而那些未被压垮的，就会焕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像小草一样，越是不顺，就越发的坚韧了。
“仙子，是要出山了么，山主已经吩咐下来，接下来，我唯您马首是瞻。”鹊仙道。
“我……”五仙女张了张嘴，心情低迷而又复杂，她感觉眼角有些湿润，飞快的拭了一下，鹊仙扭过头，装作没看到，五仙女收拾心情，话已出口，再是后悔，多思多想也无法挽回，而远在万里之外，她那苦命的妹妹还需要她的帮助，“是有些事要处理，我们稍后便出发，先去……”五仙女抿了抿嘴，又看向外面，丁林已经又坐回了那块巨石上，“正一道。”
“正一道？”鹊仙略一错愕，虽然极力克制吗，面上还是闪过一抹畏惧的神色，这山中群妖，说起来是各自据峰为王，但其实都是仰青城鼻息过活在，这么多年青城山中从未有过真正的妖王诞生，鹊仙已经在青城山中生活了数千年，对正一道的畏惧早就已经深入心神。
“不必害怕，我从天上来，而正一道开派至今也只得张道陵一个举霞飞升，位子也只是勉强。”
五仙女道，她损了羽衣，又丢了法器，如今不要说是回天，便是在凡间生存都难，丁林又不愿意出手，她如今能走的路已经只有这一条了，若是正一道愿意帮忙最好，最不济，也可藉由他们重新和天上姐姐们联系。
只是这其中也有风险，织女如今在凡间连孩子都有了，一旦让正一道知晓，他们是会选择上禀天庭，还是选择卖自己这女孙一个面子，其实都在两可之间，但到了入今的境地，若是什么都不做，要不了多久事情也会被发现，倒是不妨赌上一把了。
而且以她如今的状况，往后少不得要对鹊仙诸多依赖，虽然她仙女的身份在草莽中震慑不住这群妖怪，但藉由这一道这层虎皮却可以重新焕发，这样也可以加重些自己在鹊仙心中的分量。
有些人，越是不顺，思维就越发的敏锐，激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短短时间，取舍权衡，五仙女便通盘考虑了。
“姐姐，这一趟你是和我一起去的，若是在天上，便是张道陵见我，也需停步问候。”
五仙女又道，悄无声息间换了称呼，想要拉近距离。
“这些日子承蒙姐姐照顾了，我如今陷落在凡间，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姐姐的情况我也略知一二。”
五仙女手腕一翻，取出一个玉瓶。
“只有这一粒‘养窍丹’，乃是老君丹炉所处了，虽只是烧火童子的游戏之作，却也勉勉强强到了仙品，对姐姐修复泥丸，应当有些作用，就权赠予姐姐了。”
养窍丹。
三个大字，如一柄重锤击打在鹊仙的心房，为了接续道途，这么多年来，她苦苦寻找修复泥丸的方法，没想到今日就达成了。
五仙女将丹丸倒出，莹莹的神光顿时生满一室。
仙品！
鹊仙抽动了下鼻翼，仅仅只是轻嗅，她破碎的泥丸就已有了弥合的倾向，下意识的，她伸手就去接。
“姐姐，且先将伤势修复，我们出行在外，也能多些安全。”
第162章 登门
五仙女也没有再做姿态，将丹药直接放在了鹊仙手中。
“姐姐这些时日的恩惠，当然不止这枚丹丸，但小妹如今的境况，再好些的东西，都绑在了神魂之中，若是拿出来，必然会惊动天上的长辈，我此番下界，原就是瞒着他们的，那些东西，一时倒是不好动用，不过姐姐放心，虽然是山主之令，你此番下山乃是为了护持于我，待到完结之后，不论事成与否了，小妹都仍有后报，若是能行的话，除了宝物，小妹还会为姐姐筹谋，让姐姐名录天籍。”
五仙女又道，不愧是玉帝的后人，家学渊源，这一番恩威并重，已是驭妖有道，先赐下丹药，恢复了鹊妖泥丸伤势，让她在成行之前得到提升，以便之后她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又含糊其词，用后报画出一张大饼，更是为了避免行途中鹊仙可能得贪念，点出自己虽然难与天上联系，但自己若是出了意外，却立刻就会引起天上关注，以天上的长辈威慑，顺带也把丁林也扯上，一番话，将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
“仙子放心，此番但有吩咐，小妖定然不遗余力。”
鹊仙自然也听懂了，好歹也是积年的大妖，阅读理解，她还是能做满分的，当即也给出了承诺
“姐姐先回去，代你伤势恢复之后，我们便立刻成行。”五仙女道。
鹊仙答应一声，便急不可耐的往回，多年的夙愿即将达成，还未出屋子，她就迫不及待的仰头，将丹药服了下去。
树屋内，五仙女眼神深深，看着鹊仙的背影，忽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
一日后，峰顶陡然升起一股气机，圆融如一，转圜自如。
鹊仙炼化了那枚养窍丹，泥丸因强行托举阳神而受的伤势也随之恢复，如今，她也能算是一个正常的元神了。
片刻之后，一只喜鹊冲天而起，再者五仙女离开了蛇缠峰。
五仙女从天上往下看，金灿灿的阳光映照在山头了，丁林依旧盘膝坐在那块巨石上，对于她的离开，甚至连眼神分过来半点，她神情不由的又是一黯。
……
巍巍青城山，连绵三万里。
正一道山门，就建在青城山主峰之上，高悬于云海之间，“正一”两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
鹊仙载着五仙女，并未隐藏踪迹，因此还未进入到青城主峰，就被在外围巡视值守的正一弟子发现了，没有什么碰壁刁难，在五仙女出视了一份仙家信物后，她和鹊仙便被这正一弟子领到了山门，再由知客引路登堂入室，在一处静室暂且休憩，一边等着消息往更上层传递。
功房之中，正一掌教赵升正盘膝在蒲团之上，面前是一幅硕大的祖师画像，供桌前双耳香炉中，安神香燃着着，烟气成束，直升上屋顶，再撞散开来，弥漫整间斗室，烟气缭绕间，有一种古风韵味。
自前些年再次冲击仙境失败后，赵升的身子便大不如前了，如今不要说肖想仙境，便连维持住如今元神三步的修为都已经是勉强，近些日子，他更是发觉自己疗伤之时难以入定，只有点上这安神香才能勉强维持，他心里清楚，不仅仅是道途，这样下去，或许再过百来年，当安神香也失去效用，他的性命也将要走到终点。
门外轻轻的脚步声传来，赵升睁开了眼睛，他如今就像是凡俗间迟暮的老人，睡眠很浅，就算是在入定中，也只需要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够惊醒。
“是守正么？”赵升道虽是疑问的语气，但语境中却是肯定，“进来吧。”
“……”
无声无息间，门被推开，来的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道士，元神修为，面容寡淡，充满了威严，动作却是一板一眼，他向着赵升大力参拜：“弟子见过恩师，”他的面色未变，但眸中却多出一抹关心，担忧道，“师傅，您的伤势如何了？”
“你啊，我从小将你当儿子一般养，小时候那般的活泼可爱，怎么如今长大了，却是这样的死气沉沉，越来越不像我了，”赵升摇了摇头，“我如今还能怎样，就这么维持着呗，暂时还死不了，由你代持庶务，我贯是放心的，今日前来，是有什么连你都拿不定主意的么。”
“师傅，今日山上来了一个女修，只有金丹修为，却言称是从天上而来，并有信物呈上，弟子问她何事，她却要师尊或者师伯当面才肯说，师尊这是信物。”守正道士将一枚玉佩呈上，其表面光滑，却被一种隐约的仙气浸润，透出玄妙。
赵升单手一引，便将玉佩拿到了手中，微微摩挲，又略一沉吟，小心的注入一股灵气。
元神三步的灵气注入，下一刻玉佩上忽然显出了变化，原本干净光滑的玉面上，一条龙形浮雕复现。
须发皆张，趾生六爪。
赵升面色一变，一把将玉佩攥在了掌心
“师傅。”守正道士唤道。
“确实是天上的东西，这件事情后续自有为师来处理，你不必在管了，你去吧。”赵升道。
“弟子告退。”守正道士深深的看了赵升一眼，没有追问，依旧刻板的行了个礼，然后起身退了出去，略微躬着腰，将静室的门一并关上。
“何止是天上，这是天家血脉，麻烦来了。”赵升抬手揉了揉眉心，满脸的倦色，“罢，且先去见一见，看如何分说，回来再做打算。”
……
小半日。
待客的偏殿中，五仙女一袭青衣，默默的等待着，鹊仙也化作了人形，在五仙女的身后站着，充作随员。
终于门开了，一个面色红润的胖老头闪了进来，像俗世的员外更多于修世。
“贵人当面，贫道稽首了。”
虽然五仙女的修为不值一提，但心中有了猜测，赵升还是先行了一礼。
“你是正一掌门。”五仙女道，毕竟是有求于人，她也没有完全托大，起身让了半礼。
第163章 权衡
“区区不才，自师尊飞升之后，由贫道待为掌教。”赵升道。
“那玉佩只有元神三步以上的法力灌注，才会显出本来模样，如今你既然一人来此，想必已认出了信物。”五仙女道。
赵升并不接话，他笑了笑，眉毛垂下，显得愈发慈眉善目：“贵客临门，我正一派蓬荜生辉，若是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我派虽然在凡间声名不彰，但有赖师尊洪福，在这蜀地还是能有几分影响的。”
“赵掌教如此说，我便直言了，既然登门，我自然是有求与贵派。”五仙女道，眼神闪了下，飞快的开口道，“此来却不失为了自己，我家女孙蒙难，为金牛星君所陷，困于凡间，还望贵派援手，赵掌教可将王道长一并请出，待事了之后，我家女孙自然会有重谢。”
赵升只觉得耳边嗡了一下，随后头皮发麻，他方才满口应承，其实也只是客气，意五仙女的修为，他第一印象自然是将她当做了哪位大人物的侍女，私自下凡虽不为天规允许，但以那些大人物的能耐，其实早就是默认的潜规则了，他原以为只是有些小事情，需要他们这地方门派协助一二，这在以往也是有过的，事情不会太大，只是天上的那位需要避嫌，惠而不费，往往还能落下不小的人情。
谁料入耳的竟是这样的大事，眼前这小女仙不知道是初出茅庐不通世故，又或者是刻意为之，不愿让他推脱，竟一下就将事情言明了。
女孙。
金牛星君。
星者，小月也，掌握一方。
在天界能称为星君的，大多都是金仙境界的修为，便是最次的，也得在仙境走出极为长远，本身的力量就不容小觑，但一名普通的星君和女孙比起来显然分量还是差一些的，谁都不是傻瓜，那纷争的由来便极有可能牵扯到后面更深层次。
中天紫薇大帝统御诸星，诸星君都是他的直接下属，近年来因着北冥大战，紫薇大帝声望日隆，女孙却是那一位的血脉，近些年御座中央的那位深居浅出，已经有许久没有发出声音了，据师尊偶尔传下来的消息，天上已经许久没有过大朝会了，这些消息光是听起来便耐人寻味，细细品味更是意味深长。
赵升口中发苦，这样大人物间的博弈，也是他正一派这样小门小户可以掺和的？若是真的牵涉其中，恐怕不论是哪一边，只要想，都能轻易让他正一派道统覆灭，人畜死绝，甚至就连天上的师尊都会……
其实也并非无迹可寻，天上偶尔便有星君和天庭各部摩擦的消息传出，又飞快消弥，众仙讳莫如深，而在蜀地，王长早在当时初登仙门时，就已经可以匹敌五大派，如今又修了多年，只要正一派愿意，横扫五大派，收复当年失地，轻而易举，却迟迟不动，甚至就连青城山除了核心三峰外，都任由妖怪盘踞，维持着之前的态势，韬光养晦引而不发，不是不能，只是局势如此，一动不如一静。
可人算不如天算，人在家中座，事从天上来。
“竟然如此？”赵升脸上，恰到好处的露出失态，“这……这……贵人见谅，老道实在有些……有些……“他似乎语无伦次，脑子却在飞快的转动，思索想要推脱，“不知贵人可有其他佐证，毕竟事涉天家，我们下界之人又见识浅薄，实在是……”
“你不愿出手。”五仙女声音一下冷了下来。
“贵人何出此言，这般大事老道便连斟酌一二都不行么？”赵升也脸色一板。
“我已出示了信物，又言明事由，你如此推脱，若是女孙有什么意外，你正一派当得起么？”五仙女道。
“信物虽然是真的，但你不过区区侍女，却敢言说如此大事，简直骇人听闻，老道迟疑一二，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你如今如此反应，我看你所言根本就是为假，”赵升的面上忽然露出凶光，“竟然敢编造如此大事，挑拨天庭内讧，老道看你根本居心不良！”
“嘭！”
“噗！”
先是一声闷响，却是赵升忽然间就出手了，后面一声是吐血的声音，鹊仙挺身而上，挡下了这一击，强劲的法力灌入内腑，她身子一下就抛起，吐出一口逆血，面色一下就变得苍白，但鹊仙的身子却没有飞出去，四周围金光一闪，这里竟不知何时就被布下了禁制，一阵摇曳，在水波一般激荡的涟漪下，鹊仙软软滑下来，只挨了一击，便丧失了反抗能力。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