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都晓得元灵山的娘娘灵验，但真正受到娘娘感召，却还是头一回。
她们也担心自己是否会因为行为粗鄙，不小心冲撞了神灵，一个个努力坐直了身体，屁股也只敢三分之一挨着凳子，眼睛一个个也牛一般瞪大。
其实桌上还有免费的纸笔，但她们都不敢碰。这可是文化人的东西，她们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的。
“诸位能应约前来，实在感谢。”
“我是诸位的授课先生，你们管我叫香婆子就成。”
床婆自外界走了进来，她冲着众人打了个招呼。
虽然床婆此刻借助庙宇的力量显化了行迹，但灯光照耀之下，其并无任何影子，颇显得几分神异。
众人见状，赶紧起身行礼。
但她们这些乡村妇人哪里懂什么礼节，有的作揖的，也有点头弯腰的，甚至还有人直接扑通跪在地上，准备磕个头。
甚至这样的人还不在少数。
一时间，整个学堂里都乱糟糟的。
床婆无奈，插在她身后香炉中的线香微微一亮，升起更多袅青烟，迅速在整个屋内散开。
她出声安抚几句，众人便觉得心神安定，并且不由自主按照她的吩咐照做。
眼见着现场不那么嘈杂了，她才轻咳一声，缓缓开口：
“今日这堂课，不是传你们某一种手法，也不是要你们背几味草药。”
“我要你们，论老手还是新学，都把过往的经验，先放在一边。”
床婆顿了顿，看着前排那众位稳婆。
这些话她其实反复练习了许久，她活着的时候，也只是个帮人接生的老太婆，也不识得几个字，甚至在鲤灵神大人编撰出这部《安胎接生简录》的时候，她也没怎么看懂。
但她毕竟也是做接生的，了解得越多，便越是知道此物的珍贵与重要性，便在暗中发奋，遇到不懂的，她不敢去问游鸣，就一直追着吴墨去问。
在听闻游鸣准备安排她给人间的稳婆上课之后，她甚至把自己的理解说给吴墨听，让吴墨帮忙组织一下语言，再写成文书。
因为不识字，她就让小鼠娘每天给她念，她则是一遍遍的背着。
直到能够用自己的话把大部分的重点都说出来才罢休。
“我知你们许多人都救过人，是好手，也有本事。可我今日要讲的，不只是怎样接生，而是重新认识接生这件事。”
床婆一开始还有些紧张，不过见大家听得认真，她的语速也流畅了许多。
因为她自己就是做稳婆的，自然知道大家是怎么认识接生这件事的，也知道大家的误区在何处。
“先说说生产这件事的本来道理，也就是产理。”
“一个孩子要从娘胎里出生，需满十月之期，这个时间前后略有不同，但一般从女子停经起，数至两百八十日，便是预产……”
“你们要记住几个事：一看胎动，二看腹形，三看气色。”
“若腹高且硬，动得厉害，或许胎位不正；若孕妇走动频繁后感腹坠，常是临盆将至……”
稳婆娓娓道来，这些知识在经验最丰富的稳婆看来，其实隐约也能有所判断，但并不完全成体系。
她们的一切都来自于上一辈的口口相传和自己本身的经验。
许多道理说破了也就一句话，但对于这些大字不识的妇人来说，想要将自己的经验有条理地梳理成提纲，或者能够从上一辈传授的知识中梳理出脉络，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空气之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这是汤公帮忙调制的药香，可以在一定程度拥有催眠的效果，让床婆说得每一个字，都牢牢印刻在她们的脑子里。
这就省了众人记笔记的功夫，毕竟这些妇人都不识字。
“当然，我说这些你们可能没有直观的印象，现在，我们就需要最直观的认识一下人体的结构。”
床婆在一侧拍了拍，在角落里放着一个大贝壳。
贝壳微微张开，里面探出来一个娇嫩的人儿，其口中吐出一口云气，在虚空之中，立刻就演化成一个妇人的模样。
妇人的衣服迅速消失，而后肚皮也消失，露出横截面来，里面躺着一个胎儿。
这一幕本身就是无比神异，再加上这场面看着有些血腥，若是在正常情况下，众妇人肯定骇然欲死。
毕竟她们哪怕接生一辈子，也没机会如此直观地看到人体和胎儿具体是怎么样的。
但因为催眠的效果还在，众人就仿佛处于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中，心神出奇地安定。
虚空中的人儿缓缓转动各个角度，让所有人都能看清楚其体内的结构。
第101章 接生
游鸣觉得床婆授课水平还是不错的，这个在他眼中说话颠三倒四的老婆子，在涉及到她最擅长领域的时候，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
其实似吴墨、床婆这一批最早跟随他的神吏，各自的天赋秉性都不错，游鸣觉得还是要给他们加加担子。
上完第一天的课程之后，游鸣就让人安排这些稳婆居住在附近的羊角水村里。
这些事情他早就命艾平与村中谈妥，在村头偏远的地方划拨一处空地，又修建了二十多间屋舍，三人混住一间。
他这么安排的目的，也是希望未来大家能够以三人为一个小组，一个主接生，一个担任助手，一个负责记录。
只有如此，才能真正将接生的经验总结起来，再不断地进步提升。
毕竟这所谓的《安胎接生简录》，当真是“简录”，实际上只是游鸣跟汤公这两个不怎么擅长妇产科的神灵，融合过往的经验所编录的。
主要只是给稳婆们确定好逻辑框架，以后能够有条理地去处理问题。
稳婆们接连上了半个月的课，但说实话，这半个月的课程却远比过往师徒之间传帮带的效果好多了。
毕竟在这个时代，一项技能、一项手艺那是很值钱的。
你不给师父效力三年，再好生伺候，师父如何会把手艺交给你？甚至哪怕你小心侍奉，有些人也宁愿把自己的绝学带到棺材里。
这就出现了很多“考古式”的技艺研究。
但在游鸣这里，只担心你学不会，根本不怕你学得快。
你要是学习好，他都允诺了奖励，即生前可入庙祝序列，死后可当阴差。
在神道做阴差也是个好差事，虽然不是正经神灵，但也能积累福报。等到阴寿尽了，直接进入轮回，来世至少也是王侯之家。
“床婆，准备安排实操吧，让几位老稳婆先带着，我也会在一旁看护。”
接生这种事情，你光闭门造车是没有什么用的，你在【蜃奴】幻化的场景中模拟实操一万遍，那也是假的，里面的人物的痛苦和胎儿的啼哭都是虚拟的。
在现实中，那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人，你的一个操作不当，孕妇和孩子是会真切感受到痛苦的。
床婆依言领命而去。
如今的长宁县可不缺怀孕妇人，几乎每个月村中都有好几位妇人待产。
庙中按照所需的药材、工具等事物，给每个稳婆都配备了专门的药箱。这些药箱的材质使用了汤公培育的【药木】，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起到消毒作用。
这里提一句，因为游鸣无意间提到微生物之类的言论，反倒给了汤公许多启发。
其实在这个世上也有类似的话，比如俯观一钵水，八万四千虫之类。但并没有神灵真正将其与病理之学联系到一起，若是汤公仔细钻研，说不得能拓宽医家神道，凝聚更高权柄。
游鸣自然乐得见成，毕竟也是无量功德。
准备了一个下午，床婆便带着几个人前往村中。
因为是到孕妇家中接生，也不好一次性带太多人过去，要是呼啦啦一趟大几十号人，那就太吓人了。反正附近的这些村庄，隔三差五就有生孩子的，便分开教学了。
游鸣也想过把人接到学堂的专门搭建的授课产房来生，但估计那几个玄光修士死也不会同意，而且孕妇家人也不一定愿意这般折腾。
便暂且作罢，等大家对于接生这个事情建立起更客观的态度时，再考虑这等事情。
床婆亲自挑选了一些孕期已满、状态稳定的待产妇人，专门给大家进行首次实操演练。
“还记得咱们得课程吗，咱们到了孕妇家中，先‘三看两问’，看胎动、气色、宫缩，问阵痛频率和有无其他不适……”
“而后点燃【除垢香】和准备器具，在这个过程中，就要让人开始烧热水。”
因为事先已经与这家人说好了，人家听说是娘娘庙来的，倒是表现得十分客气，也愿意配合。
故而床婆与众人教学，连孕妇和其家人都听得津津有味。
而且心中更加安定，这些稳婆背后肯定有神灵赐福，那自然是十拿九稳的。
这个信念在羊角水村、大墩村和大陈庄这三个游鸣最早掌管的村中尤为明显。
因为游鸣司掌这几个村庄的两年多以来，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例难产死亡的情况，每一胎都是顺顺利利诞生。
随着孕妇即将分娩，众人便立刻将局部麻沸散混入热水中，再以细帛蘸取温温敷在产妇小腹。
那孕妇原本疼得紧咬牙关，过了一会儿，竟微微松弛，连呼吸也顺了几分。
接下来的生产其实就顺利许多，因为这个孕妇本身已经不是头胎，有生育经验。
在涂抹了局部麻醉之后，生育异常顺畅。
那新手稳婆小心地依着学堂所授“顺旋三扣法”，在孩子头出来之后，小心托着，而后一扣、一推、一引，孩子顺势而出。
其实这手法原本属于一位老稳婆，这是她根据先辈所传以及自己的经验摸索出来的绝技。
游鸣觉得的确不错，便将这套技术收录到了《安胎接生简录》之中。
毕竟所有的技艺都是在无数人的智慧中搭建起来的，他也不会因为追求新式的接生方法，而将过去的经验全然抛弃，那样只会是空中楼阁。
在接生完之后，床婆又让人安排给婴儿做全面的检查，看口鼻是否通畅，摸四肢是否有力，然后给产妇煮了温补汤药，并嘱咐家人接下来月子期间如何照料。
如此一系列下来，才算是真正把接生这一流程走完。
过去稳婆们其实也会有类似的行为，但并没有形成规范化程序。
游鸣一直站在暗处，凡人没有神力，自然看不见他。
他的袖中一直准备着福果，一旦情况不对，则他立刻用福果救命。
如今生产顺利，他也松了一口气。
不过，这一场生产或许有些过于顺利了，竟然都没用上产钳，他本来还想让众人多练习这一工具呢。
第102章 神道法坛
十几日来，众稳婆们被连番安排了“实习”，大家的技艺水准也在实践中不断提升。
唯一令游鸣难顶的是，他辖区孕妇们的运道都不错，竟然都没有遇到难产的，各自都颇为顺利，根本就用不上产钳。
这其实与他的神职有关，自他多了保育的权责之后，那先天神职【胎命神契】自然会分出一道微弱力量，庇佑众生。
正是这一点力量，就足以保证胎儿的胎位正常以及孕妇的身体健康。
再加上新式的接生技艺，孕妇们的生产自然顺顺利利。
游鸣此刻的心情就有些像医院的大夫了，即希望能够多一些疑难杂症让自己能练手，却从先天道德而言，也希望这世上无人患病。
而就在他这般矛盾的情绪中，距离镇山王秋狩的日子却越发近了。
这一日，游鸣独自坐在庙前石阶上，抬头看着天边沉沉的云。每日事物繁多，这眺望远处发呆成了他每日不多的消遣之一。
夜游神朱信乘着阴风，捧着一个香炉模样的玩意儿飘飞而来。
只见其步履匆匆，双手却极稳，脸上竟带着一丝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