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剑遁悬空，祭镜一照，轻易窥破隐匿起来的妖气，那孩子在百余日内跨越数十万里山川的缘由，也就寻到些许了。
不过，一个七八岁孩童，能独自跨越半座神州，其胆魄、毅力，也值得称道，能寻见牛妖做坐骑，更显出其机缘、运道。
正是想到此节，又看到其躯壳内的暗伤，碧云才直接现身，省去什么变幻形貌，后发先至、一日三见之类的考验戏码。
这种世外高人做派，修为神通足够，用用无妨，要是似醉道人那般，神仙风度拉满，战绩却难看，那就难受了。
韩毒龙一阵狂奔，来到桑林外道人身前，跪倒在地，接连磕了几个响头，扬起一阵黄尘。
“老师在上，受徒儿一拜。”
“你方才还叫的是宁前辈，怎一眨眼功夫，又变了称呼，与我攀上了关系？”
碧云眼眸微凝，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先前远远瞧见老师身影，起初以为是花了眼，渐渐靠近，才知没有看错。
老师功参造化，神通玄妙，要是不愿现身，我便是走到天涯海角，也难寻见您的影踪。
若非有意收我为徒，怎会在半道一处桑林现身？”
韩毒龙言罢，扯嘴角憨笑，许是晒得太黑，牙齿被衬得似雪一般白。
“你却猜错了，我是看你一身暗疾，念及相识一场，才决定现身相救。
贫道灾劫将至，却似泥塑过江，自身都难保全，哪有心思收个累赘做徒儿！”
碧云哑然失笑，解下腰间葫芦，远远丢了过去。
“这又何妨，我的性命都是老师救下的，再差也就是还回去，可要不能拜入您老人家门下，修习仙法，就算寿比南山，也是苟活罢了！”
韩毒龙一把接过葫芦，也没客套，笑呵呵地打开，仰起头来，猛灌了一口。
碧云闻言，暗暗点头，彻底生出收徒之意，却没点破，还等着看身前那块人形黑炭的笑话。
韩毒龙年岁浅，也没尝过酒味儿，打开葫芦，嗅得浓郁药香，便咕嘟咕嘟牛饮。
“咳咳……”
这葫芦内有几方小天地，分别容纳草木灵药、法宝、丹丸，还有两年前从北海侯府得的百余坛美酒，内中化了几十颗大妖内丹，烈且滋补。
韩毒龙不过练了数月武道真气，怎能承受，只觉一股汹涌气机在周身游走，似火焰般灼热，幸亏曾得了半块千年牛黄滋补，根基还算深厚，才没被药力补死，却耐不住酒力，倒头就睡。
“贫道将葫芦扔给你，何时说要你打开偷酒喝了？”
碧云摇头轻叹，一指遥遥虚点，韩毒龙身形忽然飘浮横悬，精纯法力从其颅顶、手掌、足掌渡入，以一种玄妙轨迹运行，转瞬便将药力炼化，顺带将血肉、筋骨、脏腑中的病灶捣毁、温养。
这下，暗伤是痊愈了，韩毒龙却彻底醉了过去，怎也得两三日才能醒转。
“你能渡过数十万里坎坷劫难，与贫道重逢，确与我有些缘法，罢了，便先做个不记名弟子吧。”
碧云轻轻抖袖，将睡死的韩毒龙，与数十丈外调头逃跑的牛妖一道收入袖中，化作一道清光，眨眼不见。
……
如此又行了一个时辰，到了钱塘江入海之处，碧云借烟罗隐匿身形，御风悬空，先祭镜映照姜家宅邸，观气判吉凶，却意外看到，左近多了一处怪石假山林立的园林，钱塘君敖震饬得人模龙样，还帮龟丞相变化，成了管家，立在园外，指挥仆役往内搬运家私。
“真是演都不演了，也不怕洞庭君发现……”
碧云眼皮微跳，先将声音逼成一线传去，接着又合剑光，钻入江面。
不同于洞庭湖底的静谧，钱塘龙宫，建在汹涌暗流之中，上游河水滔滔奔腾，瀚海潮水接连回溯，也就是禁制坚固，还有数十条蛟龙，万余虾兵蟹将护持，才没被冲垮。
碧云身上有一块敖震赠予的赤色龙鳞，借之便能渡过禁制，弯折行了一阵，直入水晶宫，看到殿内并无海水，才挥袖将韩毒龙与那头黄牛都放了出来。
“哞”
老牛瘦骨嶙峋，忽然重见天日，下意识叫了一声，却惊动龙宫檐上值守蛟龙。
大殿之上，四条黄蛟变化成塑像，闻得音讯，发觉妖气，纷纷变回蛟身，几对灯笼般大小的冰冷金眸在门外出现。
老牛被蛟龙气息震慑，吓得四条腿都发软，倒在地上，不断撅蹄子，却愣是没能站起。
“贫道宁赤霞，算是钱塘君晚辈，诸位将军还是回殿上继续值守吧。”
碧云转过身，稽首言道。
他的躯壳被太乙五烟罗裹住，气机内敛，照理说，四条蛟龙根本看不穿他的修为，却似遇到天敌一般，不由自主将鳞片张开，蛟须、蛟尾震颤连连，比牛妖好不了多少。
“不知姑爷归来，无意惊扰……”
其中一条蛟龙忍着惧意，说完话，便带着同僚慌忙往殿上逃去了。
“莫非是我在洞庭、东海斩蛟龙太多，它们冥冥中生出了感应？
不过…姑爷？你到底在龙宫属臣面前嚼了多少舌根？”
碧云祭镜一照，瞧见一道赤色身影钻入江中，化作龙身，几次摆尾，便到了宫门前，复化人身，大步流星前来。
“好啊，你趁着三娘不在，竟弄出个私生子来，怎看着黑不溜秋，莫不是泥鳅成精？”
敖震进入大殿，瞧见躺在案上酣睡的黝黑孩童，笑着说道。
第155章 抓龙君做苦力
碧云还记得初见敖震的情景，那时对方还被锁在洞庭湖底行宫，冥冥中感应到脱困机缘在自己身上，脸皮都舍了，称呼道友。
彼时厚颜归厚颜，多少也还有几分龙君的威严，看上去还是条正经龙。
结果一朝脱困，钱塘君便似脱缰野马，撒丫子狂欢，彻底暴露本性，办事儿就没靠谱过，口口声声说与罗宣关系莫逆，其实也就是一般般交情。
“我眼光再差，不至于与泥鳅有燕婉之私，倒是你，在姜宅左近大兴土木，也不怕事情败露，招徕仇人，连累雪姨转世之身？”
碧云清楚，对付破皮无赖，就不能光讲道理，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言语间，袖中发出一道五色轻烟，将韩毒龙与黄牛一齐笼罩。
敖震闻言，神色微微一变，心中忖道：
“若真引来仇人，尤其是将那妖猴引来，岂不是又要害了敖雪，宁小子说的不错，我不能太过招摇…诶…不对，我每日都守在左近，哪个仇人胆敢侵犯？”
敖震刚想通关节，正要出言，但对上碧云那双深似寒潭的眼眸，又将狡辩的话收了回去，侧身转移话题。
“你不在东海火龙岛祭炼法宝，怎忽然回来了？”
敖震禀赋都在斗法上，火法冠绝龙族，推衍掐算，那是十窍通了九窍，一窍不通，根本不知火龙岛发生了什么。
不提此事还好，一回想起罗宣收钱不办事，还忽然翻脸的情形，碧云就觉心塞，但想到天材地宝是敖震出的，心情又美丽了几分。
“你给了罗宣多少好处？”
碧云看向一袭帝服，人模龙样的钱塘君，抑住笑意问道。
“我和他是老朋友了，不需客套，也就百余株火参、火芝，外加一块车盖大小的太阳精金……”
敖震就像是龙王家的傻儿子，根本不知柴米油盐贵，乐呵呵地回答。
也就？
这些天材地宝给石矶娘娘，她怕是能把彩云卖了。
碧云日常腹诽完骷髅山的贫穷，幽幽出言。
“你那老朋友，派刘环毁了我临时建造的洞府，还差人四处搜寻吾之踪迹，甚至对我起了杀心。
若非我法术略有精进，怕是就交待在东海，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竟有此事？好你个罗宣，一肚子坏水…你守着姜家，我即刻去往东海，与他讨个说法！”
敖震闻言又惊又怒，忽然变出一杆等身长的方天画戟，义愤填膺地说道。
“这么快就不认你那老朋友了？”
碧云咧嘴轻笑，一把攥住戟杆，拦下钱塘君。
“你是知道我的，我出山以来，从不做亏本买卖，临走时，从火龙岛取了三百多道化形的丙火真精……”
“这种好事不叫上我？额…咳咳，我是说，我与罗宣是酒肉朋友，有了恩怨，自是与你站在一头。
你且取几道真精出来瞧瞧，我倒也不是觊觎真精，就是单纯喜欢火行之物……”
敖震老脸微红，但还是耐不住数百道丙火真精的诱惑，厚着脸皮说道。
“这事儿好说，别说几道，全拿出来也无妨！”
碧云眼见钱塘君上钩，嘴角上扬，笑容甚是纯良。
……
我真傻，真的。
敖震看着充斥地宫，快要将地基融化的三百多道丙火真精，一边挥袖施火法，一边暗暗叫苦。
“我要早知道那小子要抓我做壮丁，就不该回龙宫。”
虽然化形的真火真精，是修炼火法之士最钟情的宝物之一，但也是有度的，就像是饮食，再好吃的东西，顿顿吃，也会腻歪。
这三百多道丙火真精，倒也外形各异，火蛟、火蛇、火鸟…千奇百怪，一时也生不出厌烦之意。
只是真火真精攒簇，威势成倍提升，就算是能与金仙抗衡的敖震，也觉棘手。
单是镇压丙火真精，就耗费了三四成法力，布设禁制，又用去三成，颇有一种梦回洞庭囚牢的既视感。
越狱前，法力持续损耗，越狱后，法力损耗更快了，那不是白越狱了？
敖震直来直去的脑筋，想不通那么复杂的问题，只觉侄女婿愈发心黑，开始担忧起敖离玩不过那看似人畜无害的道人。
这就冤枉碧云了，真到那地步，指不定谁玩谁呢。
“你比我年轻时还能闯祸，每到一处，便是一阵动乱，先前得罪吕岳，今番交恶罗宣，截教都不够你祸害的，别把玉虚十二仙招惹来了。”
敖震一边辛苦做活，一边出言，话语玩笑成分居多。
不过，还真有几分一语成谶的意思。
“你猜，我辛辛苦苦祭炼太乙五烟罗，是要防备谁？”
碧云暗运真气，依照长眉秘法，以九天玄经做根基，捏印掐诀，喷出青白阴阳二气，渐将钱塘地宫打造成一座熔炉。
敖震闻言，脸上笑容缓缓僵滞，小宁，你玩真的啊！
如此忙碌一日，二人都没怎么歇息，法力不够就吞小还丹补充，待到翌日傍晚，算是建造了个差不离。
碧云先用新炼烟罗裹住身形，才将炼形质八次的五道彩烟祭起，有烛龙火法引动真火，甚至省去了布都天烈火旗的功夫。
只见五色轻烟被火蛟撕咬、被火鸟啄食、被火猿锤打，祭炼速度奇快。
虽非天然山川，钱塘地宫却有三百多道丙火真精加持，效果比火龙岛地穴强了十倍不止，大概一月光阴，便能将之炼到无形无质。
当然，最理想的熔炉，自然是升焰仙的熔玉海洞天，那里几乎是人间界火最浓郁的地方，炼宝颇为神速。
“这团太乙五烟罗，材质寻常，却在你手中化腐朽为神奇，竟连真火真精都难以瞬间灼穿。
我现在有点相信，你是要拿它对付玉虚十二仙了…诶，去东海前，我曾托你帮敖雪炼飞剑，不知如何了？”
敖震看着真火熊熊，彩烟氤氲的奇景，沉声言道。
“我在火龙岛，可不止祭炼了护身之物。”
碧云轻拍葫芦，倏忽发出十二道寒芒，分作五七，对应五行、七星，颜色各异，煞是好看。
“不过，要收徒了，法宝就似泼出去的水一般，哗哗流淌，再难回来……”
碧云想到此节，淡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