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背叛!
因此,水陆法会便是在这种气氛和背景下召开了。
各地寺庙在此时,大举派出僧徒前来洛阳,一方面确实是响应水陆法会这桩盛事,另一方面也是要向朝廷和杨广示威的。
别的不说,只这段时间以来,涌入洛阳城的僧徒就有成千上万人。
而这个数字还在每天更新。
这也让满朝文武感到了一丝压力。
若非如此,鸿鹄寺和政事堂也不会百般推脱,不愿跟这些僧徒、寺庙打交道。
于是,崇玄寺就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智真也看得清楚,知晓崇玄寺的处境,也明白这其中水有多深。
但他不惧。
或者说,这正是他想看到的!
“想要让陛下重新接纳佛门,认可这九州遍地的寺庙……仅仅靠天台寺,或是八寺,都已经不行了!”
“崇玄寺,将会取代所有寺庙,成为现今陛下最好的选择!”
“以崇玄寺作为一把刀,陛下就是那握着刀的皇帝……”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将九州所有寺庙,一刀斩尽!”
“只有这样……陛下才会再次亲近佛门!”
话音落下,智真的眼神也变得坚定无比。
但他的话却让智远大师倒吸一口凉气,目光一阵惊悚,看着面前这个穿着官袍来见自己的师弟,忍不住低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这可是在挖九州所有寺庙的根!”
“一旦你真的这么做了,佛门……不,天下所有僧人和寺庙、佛国都会视你为叛徒!”
“你这是自绝于佛门之外!”
原本的崇玄寺因为品级的缘故,只有一些小寺庙会畏惧,甚至是听从顺应。
那些存在时间久远,甚至是底蕴丝毫不逊色八寺的寺庙,根本就看不上崇玄寺。
这就跟江湖中的游侠浪子,看不上为朝廷效力的修行者一样,认为他们是鹰犬,已经丧失了作为修行者的骄傲和尊严。
而智真想做的,是将崇玄寺的品级提上来,成为真正抵住九州所有寺庙咽喉的那把刀。
因此,水陆法会就是他的机会。
只要通过水陆法会,将崇玄寺的品级提上去,那他就能做到自己刚刚说的那些。
毕竟,在所有人看来,杨广之所以自从登基继位后,就在逐渐疏远佛门,甚至隐隐有意扶持道门,与佛门进行分庭抗礼,是因为佛门势力过于庞大。
既然如此,只要有一个朝廷机构,能够掌管天下所有寺庙,并且成为皇帝手上的一把刀……岂不是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而崇玄寺无疑是最合适成为那把刀的选择。
但就如智远大师所说,这么做是在挖九州寺庙的根。
一旦智真做到了,九州所有寺庙都会沦为鹰犬。
只是想想那个场景,智远大师就忍不住动容,低声道:“你不要忘了,我是天台寺的住持!”
天台寺,作为大隋的国寺,某种程度上在九州,几乎可以代表整个佛门。
“师兄,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会来天台寺。”
智真神色平静的微微点头,转身远远望着洛阳城,却又忽然叹了一口气。
洛阳城,号称汇聚了九州极尽的繁华,从而呈现出来的千古盛世。
但又有谁多少人知道,在这盛世景象之下,又埋着多少骸骨与血腥、阴暗。
大隋如此,南北分裂之时的九州,就更是如此,甚至还要更恐怖许多。
普天之下的百姓,置身其中,真的能感觉到什么繁荣昌盛,国强安宁吗?
只怕不能。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师兄,水陆法会的本质是什么,你我都很清楚。”
智真收回视线,看着面前一袭金色菱格狮凤纹袈裟的智远大师,深吸口气,道:“我知道天台寺中出了一个小僧人,年纪轻轻,天赋极高!”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还有一颗天生的佛心!”
“这也是你将他收为弟子的缘故!”
话音落下。
智远大师的脸色一变,意识到智真这一次到来天台寺,并且与他说了那么大一通,目的究竟是什么了。
神秀!
智真的目的是神秀,天台寺有史以来,天资之最的僧人。
“你想让神秀参加水陆法会,一举夺魁,然后……加入崇玄寺?”智远大师幽幽道。
若是智真没有提到神秀的话,他还摸不清楚智真的目的,以及怎么让崇玄寺提升品级,成为抵住九州所有寺庙的那把刀。
但是,当智真提到神秀,再结合水陆法会的本质……智远大师立刻就明白了。
他为什么会有今日的声望?
天台寺又是如何被册封为国寺的?
一切都是因为水陆法会。
在隋文帝杨坚还在位之时,召开的最后一场水陆法会,彼时还年轻的智远大师,一举夺魁,力压所有佛门同辈僧人。
也正如此,他才会被尊为当今九州所有僧人中的第一人。
这就像是比武大会,只要有人能在擂台上打赢所有发起挑战的人,自然就是公认的天下第一。
而若是这个天下公开声明,加入到了朝廷之中,还成为崇玄寺的官员……那对于九州所有寺庙的影响,绝不亚于一场山崩地裂的风暴。
智真注意到了智远大师语气中的冷漠和怒气,毫不在意,缓缓道:“天资聪明,天赋惊人之辈,都有些独特的脾性。”
“你是这样,神秀也是!”
“就连朝中那些层出不穷的后起之秀,如伍云召、罗松、裴元庆、张须陀等等,也是如此!”
“但不同的是,神秀年龄尚小,一颗佛心虽然通透如琉璃,不染丝毫尘埃。”
“这虽然于修行佛法而言,如虎添翼,但也会让他不通俗事,不解红尘。”
“既然如此,何不将他交给我,让他进入崇玄寺!”
“我可以保证,只要他能在水陆法会夺魁……”
“这崇玄寺的寺令……不,到时候就不是寺令,而是寺卿!”
“我可以拱手相让!”
闻言,智远大师心头一震,不可思议的看着智真。
他当然知道寺卿意味着什么……那是九卿之列,最低也是从三品!
也就是说,智真如此费尽心思将崇玄寺这棵果树催熟,最后却将果子让给了半路来摘的神秀。
他究竟想干什么?
“你到底想做什么?这是你的愿?”智远大师试探的问道。
他与智真已经有多年不曾相见,也不知道这个师弟如今的佛法修为到了一个境界。
而智真如此大义凛然的举动,自然是让智远大师怀疑,智真很可能已经到了返虚合道境巅峰,正在进行‘愿果’之路。
“师兄说笑了,以我的天资和悟性,只怕没有意外的话,此生都无望一枚正果了。”智真怔了下,有些无奈。
他没想到智远大师竟然会生出如此怀疑。
“那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智远大师皱眉,仍然没有打消心中怀疑。
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师弟了。
若是没有绝对的好处……或者说利益,智真绝不会如此大方。
“现在就谈我的目的,还太早了,并非是我要故作隐瞒,只是我自己也不清楚……最后结果会如何。”
智真摇了摇头,神色平静,左顾言他,没有透露出一点这么做的目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并非为了崇玄寺,也不是为了天台寺,更谈不上是为九州所有寺庙。
这件事一旦败露,他不被九州所有寺庙,甚至是边关外,西域三千佛国恨死……都算是佛门僧人,心境豁达。
而在排除了这些可能后,智真这么做的原因范畴,就变得小了很多。
智远大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智真,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眸子里有一丝颤动。
难道……不可能?
可若真是这么说的话……那就能解释智真一切行为的缘由了!
可为什么?
为什么智真会如此……
“世间之事,大多离不开一个‘欲’字。”
智远大师忽然没来由开口,缓缓道:“即便是天下万千佛陀僧侣,持戒或是破戒,也逃不掉这个‘欲’。”
“但有时候……”
“这个‘欲’也要看自身的容量。”
“若是过于庞大,最终怕是只会走向堕落成魔!”
话音落下。
智真似有所觉,沉默了片刻,抬手作揖,朝着智远大师行礼:“多谢师兄教导。”
智远大师见状,只是叹了口气,越发肯定了心中那个不可能的猜测,沉声道:“我可以答应你,让神秀去参加水陆法会。”
事实上,这一次水陆法会,智远大师本也是要让神秀出场的。
毕竟,若论佛法,整个天台寺无人能及神秀。
即便是他这个师傅,最近在教导神秀的功课之时,也变得沉默了很多。
这不是他故作严肃,而是神秀所提及的很多问题……他这个天台寺住持,已经有些答不上来了。
所以,智真看上神秀,还真是眼光独到。
这一次水陆法会,若是没有意外,神秀必将毫无争议的夺魁,成为九州佛门势力,新的扛鼎之人。
智真听到这话,并未多想,拱手作拜,道:“多谢师兄成全!”
“先别言谢,我只是答应你,让神秀参加水陆法会,至于他加入崇玄寺的事情,那要看他自己,以及你如何说服他。”智远大师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