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杨玄感和伍云召所猜测一样。
普天之下,或者说在九州之中,能使唤动智远大师的人,不超过两个人。
一个是杨广,另一个就是他。
因为,只有皇帝与宰相,才能代表大隋皇朝,对作为国寺的天台寺进行调遣。
就如伍建章所感慨的一样,天台寺虽然位列八寺之一,乃是佛门势力。
但同时,它也接受了大隋的册封,为大隋的国寺。
既然如此,那就理应要受到朝廷的调遣。
就如那显圣二郎真君,地位超然,可不听宣,却要听调。
天台寺也是如此。
……
皇宫,禁苑。
杨广披着帝袍,在陈公公的陪伴下,站在石岩上,眺望着天穹云海深处。
在旁人眼中已经隐去的鼍龙,此时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与他相视。
顷刻间,鼍龙便将刚刚看到的一切,全都告知给了杨广。
虽说没有这一出,杨广也知道了发生什么事情。
毕竟,大隋国运与大隋皇帝,本就是一体的。
鼍龙看到什么,杨广也就能看到什么。
“应该是忠孝王去请了天台寺出手……”
“哼,倒是算他们识相!”
“只可惜,已成定局的事情,任谁也没有办法改变!”
杨广冷哼一声,转身往后宫的方向走去。
在旁的陈公公见状,心领神会,立刻让内侍去通知皇后萧美娘,今夜陛下要在后宫就寝。
至于那请求入宫觐见的茅山宗道子……似乎是被人选择性的忽略了。
当然,陈公公肯定记得。
可杨广既然没有提起,他作为家仆,自然不可能僭越的去提醒。
而且,他隐隐能感觉到。
杨广对茅山宗这一次的行为很不满。
不,不只是茅山宗,还有律院与崇玄寺都是如此!
一视同仁!
……
智远大师一念神游,转瞬之间,已经完成了来往。
因此,洛阳城数百万百姓,真正被惊动的只有一部分修行者。
而他们也有幸目睹了大隋国运显现,鼍龙降世,威压八方的那一幕,当即一个个战战兢兢,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
“啧,智远没跟律院那老和尚打起来,还真是可惜啊!”
忽然,一处道院中,一名头戴道冠,身披破旧道袍的老道人,坐姿随意,一只脚搭着,另一只脚悬空,手里抓着鸡腿,眉心朱砂勾勒出神异图纹。
隐隐间,老道人身上一股出尘气息,弥漫而出。
纵然他放浪形骸,毫无一点高人的气度,可唯独那双眸子,格外清澈,就像是一汪泉水,深不见底。
嗡!
冥冥之中,似乎是听到了老道人的念叨,一把锈迹斑驳的符剑颤了下,立刻发出铮铮剑鸣。
“嗯?这可不好说,智远早就修成了佛法金身,就算能破,也不一定能伤了他!”
“至于律院那老和尚,伤倒是能伤,可那老家伙号称掌握了律院三大戒律,至今没有人知道是哪三戒,猝不及防之下,可能要吃点亏。”
老道人一袭道袍,洗的发白,看起来已经很多年没有换过,但却有一股淡淡的岁月气息。
而他一手拿着鸡腿啃,一边与那柄符剑说话,似乎在安慰后者。
嗡!
刹时,符剑轻颤,剑气如虹,冲天而去。
转瞬间,那剑气便是要追上那道远遁而去的金光!
老道人见状怔了下,暗自抓了抓手里的鸡腿,嘀咕着人家好歹是来帮咱们平事的,结果事刚平了就去找人家麻烦,未免太忘恩负义……
在嘀咕之时,老道人已经探手握住符剑,随手一抖。
顷刻间,那冲天而去的剑气,便是在要追上那道金光之前,尽数消散。
千钧一发之际,那道金光中似有一道身影浮现,冲着老道人合十拜礼。
“应是老道要感谢才对,若无天台寺出面,只怕这冲突得继续加剧下去。”
老道人收起符剑,抬手做了个揖,表示感谢。
那金光中的身影似乎看见了,微微颔首,转身化为金光,消散在天边尽头。
“唔,这么快就反应过来……看来智远大师的修为又有精进啊!”
“也对,毕竟是上一次水陆法会的首名!”
老道人点了点头,他虽然久不踏出南方地界,但其实曾经还是与智远大师打过几次交道。
尽管知道对方是当今九州佛门僧徒第一人,但对智远大师的实力,还是缺乏清晰的认识。
毕竟,老道人也没见过智远大师全力出手的模样,也不知道这位九州佛门僧徒第一人,实力有多强。
直到此刻,智远大师一念神游而来,以一具化身逼得律院那老和尚让步,他算是明白了。
“当年这位打上门去一一辩法,只怕不仅是在讨论佛法……还有拳脚功夫吧!”
老道人挑了下眉,自以为看破了真相,忍不住嘿嘿笑了下。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道人缓步走来,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怎么?”
“被拒了吧,早就让你不要去了,自讨没趣。”
老道人见状,当即打趣了一句,似是一点都不意外。
“师叔是怎么知道,陛下不会见我的?”年轻道人不禁疑惑的问道。
若是杨玄感在这里,定会一眼认出,这年轻道人正是当初文帝祭之时,作为茅山宗和道门代表,出现在长安城的左道倾。
同时,其也是茅山宗当代道子,身份地位,以及实力,都极为不容小觑。
而他一脸凝重之色,也是刚刚从宫里回来,得到了内侍的转达,杨广拒绝了见他。
事实上,早在他入宫求见之前,就有人告诉过他,杨广不可能会见的。
但他有些不相信,所以这才吃了个闭门羹。
“你真是个蠢蛋啊,也不知道是怎么当上这个道子的!”老道人没好气的说道。
他的语气很不客气,言语间也没有丝毫尊重左道倾这个道子的意思。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老道人正是茅山宗的师叔祖,也是当日扬州事变,在扬州城出手救下杨玄纵的人。
一位道法极为高深,并且擅长符文、阵法的强者。
老道人的真实姓名早已经遗失在时间长河,只剩下一个茅山宗的道号‘春璇子’流传于世。
在佛门逐渐兴起的当世,道门几乎被挤压的无法生存。
尤其是在南方,之所以还能苦苦支撑,完全是仰赖着他的存在。
春璇子淡淡道:“当年若非佛门出手,你以为大隋能立国,能如此顺利夺取九州正统?
“而今,水陆法会将近,这是佛门的盛事,无数僧徒前来,共襄盛举!“只要朝廷还想跟佛门相安无事,就必然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跟我道门有多亲近。”
“即便要翻脸,也不可能是这个时候。”
闻言,左道倾的脸色微变,垂眸不语。
“那……我们这一次做错了吗?”
“做错?那得看目的是什么了。”春璇子冷笑一声,而后问道:“你觉得当今陛下,对佛门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左道倾思索了一下,如实道:“疏远,而且隐隐还有些戒备,若不然在长安城的时候,陛下也不会跟我提起,想要重新组建道院。”
道院,这可不是道人所居的院子,而是与崇玄寺一样,一个凌驾在所有道门势力头上的朝廷机构。
但道院在大隋立国之前就已经被弃置,究其缘由,正是佛门的兴盛所致。
“既然如此,那我们做错了吗?”春璇子反问。
左道倾顿时怔了下,稍作思索,猛然惊醒,反应过来,喃喃道:“陛下虽然没有见我……”
“但是,也没有明旨怪罪我!”
“这便是还在考虑!”
“不,不只是考虑……”
左道倾眸光闪烁,隐隐似是摸到了那一点灵光,但却始终如雾里看花,难以一窥究竟。
而这一次,春璇子只是摇了摇头,并未再次提醒。
作为茅山宗的道子,也是日后的道主,左道倾必须有自己的判断。
无论这个判断是不是正确的。
“虽然这一次有些冲动,但也到底是试探出律院,还有其他八寺的态度了!”
“啧啧,一个个都不是能小觑的,都做足了‘动手’的准备啊!”春璇子咬了口手里的鸡腿,望着夜色笼罩下的东都,怔怔出神。
……
此时。
大隋的边关,有一队阵仗浩大的僧徒队伍,出示了通行文牒后,顺利进入了九州。
而城头上,以及左右两旁的边军,冷漠无比,面无表情注视着这队僧徒,消失在官道尽头,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自水陆法会召开以来,他们已经也见到了不少从西域来的僧徒。
但是,这队僧徒很不一样。
据说在西域之中,他们也是颇有名气,似乎叫什么六度众。
“所有人,全部归位,继续巡边警戒!”
一名年轻的将领身披阴阳两面铠,外罩四圣星象袍,手里提着一杆银枪,站在城头,望着那队僧徒远去,随后转身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