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伍建章看起来,却是更加苍老了。
隐隐间,甚至有一股迟暮不久的落寞。
其脸上的皱纹越发深了,眼中也渐渐变得浑浊、疲惫,周身萦绕着难掩散去的死气。
任何只要修了望气之术的人,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伍建章这气象就是命不久矣了!
哪怕伍建章乃是大隋九老之首,身负不俗修为,可延寿数十载岁月。
但如今,却是也到了尽头。
倒不是伍建章大寿将近,而是他不愿意继续活下去了。
“为了区区一个邱瑞,让自己形销骨立至此,可是不怎么值当。”杨广淡淡道。
他很清楚伍建章为何会这样,无外乎不正是因为邱瑞那一点小算盘……最后,没把自己摘掉,也没把别人算进去。
伍建章明明没有看杨广,却像是知道此时那双眸子里的讥笑和冷漠,忍不住叹气,艰难的道:“陛下可知道,老臣现在最怀念的是什么时候吗?
是我等几个人结义的那一天,彼时的我们就如现在的宇文成都、张须陀、来护儿……意气风发,锐不可当!”
说到这里,伍建章有些痛苦的按住脑袋,苦涩道:“可是现在,我们都老了,却也多了许多算计、阴谋、心思……”
他长叹了口气,最后看向杨广:“陛下,老臣最后只有一件事恳求,来日若是可以,请饶过邱瑞一命。”
闻言,杨广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思索。
良久后,他才开口道:“只要邱瑞没有犯必死的罪行,没有触及大隋律法的雷霆,朕可以宽恕他,免他死罪。”
他没有说死,但也给了伍建章希望。
后者似乎也知道,这便是杨广最大的宽容,长长舒了一口气,他的神色中还有些许愧疚和羞赫。
临了一辈子……自诩为忠君报国,可最后却还是为结义兄弟破了例!
这让伍建章心中很不是滋味,也渐渐能明白,为何杨广会不惜弑父囚兄,也要夺得这个帝位。
“多谢陛下,屡次原谅老臣的僭越之行!”伍建章深吸口气,低声道。
杨广神色一动,变得威严了许多。
“忠孝王不必如此,朕很欣赏你的为人,也敬佩你为我大隋所立下的汗马功劳!”
“大隋能有今日之天下,离不开忠孝王昔年南征北伐的赫赫战功!”
杨广说着,放下手中的笔墨,起身来到伍建章身边,示意其跟着来。
随后,他便是走出了乾阳殿,站在石阶上,眺望着整个皇宫。
“如今,正是我大隋用人之际!”
“时值朝中暗流涌动,朕没有可信任之人,所以,希望忠孝王能站出来,为我大隋,为朕而用!”
杨广转过头,定定的看着伍建章,准确说是在看运朝录中,后者面板上那一个‘忠诚’二字的评价。
说来可笑,满朝文武之中,他真正完全信任的,其实是眼前这个此前处处与他作对,甚至披麻戴孝,大闹朝野的忠孝王。
因为这老头很犟,犟到只要他认为是对的,就能一根筋毫无保留走到底。
“老臣……唯陛下是从!”伍建章沉默了许久,缓缓抬手,郑重的拱礼作拜。
从此刻起,这位大隋忠孝王,真正服从了杨广这位隋二世!
杨广眼中发亮,微微颔首:“很好,回府上静待朕的旨意!”
闻言,伍建章没有多问,再次一拜,随后便在内侍的引领下,离开了皇宫。
石阶上,杨广目送着这位忠孝王离去,眼中有几分闪烁。
“以伍建章的身份地位,以及昔日的赫赫战功……足以压住所有的流言蜚语了!”杨广喃喃自语道。
今日伍建章入宫,其实是他召见,所为正是请这位忠孝王,重新再入朝堂。
至于为何……那就是杨广的算计了!
正如他所说那样,现在这个天下,所有人都在算计。
包括他自己。
……
洛阳城。
因为杨谅叛军的突然变故,导致朝会一时中止,原本热议的山东府剿匪总管之事,也暂时被搁置了下来。
但是,没有人想到,就在朝会结束之后,杨广当天就定下了山东剿匪总管的人选!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这赴山东剿匪的人有两个!
第一个是洛阳县令萧铣,当代萧家的家主,皇后的亲侄子。
这个人选虽然有些让人意外,但在了解萧铣背景来历后,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了。
真正让人感到诧异的是第二个人选……伍天锡。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此前从未出名,也不知来历,但这个姓氏让人颇为在意。
“伍天锡……好像听说过这个名字!”
“似乎是忠孝王府上的人!”
有心思敏锐的人,当即去打听,发现这伍天锡乃是当朝忠孝王伍建章的子侄!
这下子破案了!
可没等众人回过神,从宫中又传出了一道旨意。
第98章 剿匪,节制山东兵马
皇城,政事堂。
以宇文化及为首,杨素和贺若弼、梁毗、段文振等一众朝中大臣,皆是齐聚一堂。
“诸位,虽然南阳侯已经决意,独率数千精锐铁骑,先行拦截杨谅的叛军!”
宇文化及眉头紧锁,沉声道:“但陛下的安危,毕竟是关乎我大隋兴衰,绝不能有失!”
“还是要请诸位,再随本相入宫一趟,请求陛下,暂时移驾南下,避一避叛军之势!”
如果说谁最不想看到杨广失势,那无疑是宇文化及。
因为,宇文家就是靠着支持杨广登基,从而一跃站在了大隋的顶点。
若是现在杨广跌落了下去……宇文家也会随之一同陨落。
这是宇文化及万万接受不了的!
与之相比,他甚至宁愿将山东刺史的位置拱手让出。
“宰相大人说笑了,陛下决定的事情,谁能动摇?”段文振摇了摇头。
他算是在场众人里面,与杨广接触最少,时间最短,但却偏偏是最为了解其性情的人。
所以,他敢肯定,杨广绝不会南下避祸,若是真有一日叛军兵临城下……只怕其还会亲自率军出城迎击,鼓振士气。
“段大人,这可不是说笑,本相是认真的!”宇文化及沉声道。
此前,谁也没有想到,杨谅竟然会放弃已经到手的整个河东道,转而像是个赌徒一样,率领数十万大军杀向洛阳城。
这也导致沿途一路,所有关卡、要道,几乎是对杨谅的叛军不设防。
一旦伍云召那边失败……数十万大军,不出一日时间,立刻就能兵临城下,出现在洛阳城无数百姓的眼前!
到时候,那就彻底晚了!
“老夫也觉得陛下不会改变心意,要不然,越王殿下和宰相大人,也不会在这里与我等相商了。”
梁毗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悠哉悠闲的喝着茶水。
“所以才要诸位一起,与本相入宫去见陛下,劝说陛下!”宇文化及深吸口气。
他也知道杨广不会答应,南下避祸,但这不是情况危急吗?
如此情形,怎可一意孤行,全凭自己的心意?
开什么玩笑!
“宰相大人省省吧,连本王都觉得,即便我等一同入宫去见陛下,陛下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贺若弼神色平静,淡淡的道:“更何况,你真的是在担忧陛下的安危吗?”
“还是说心中另有什么打算,只是不敢宣之于口。”
话音落下!
政事堂内的众人,脸色顿时就变了。
尤其宇文化及,死死盯着贺若弼,沉声道:“镇南王此话何意?”
“没什么,只是觉得宰相大人未免有些太过执着,觉得奇怪。”
贺若弼神色平静,虽然他官职不高,远比不上身为中书令的宇文化及,但他是大隋九老之一。
只凭这一点,他就不惧宇文化及,自然也就不用顾忌什么。
闻言,在其身旁,同样老神在在坐着的杨素,缓缓睁开眼睛:“此事就作罢吧,宰相大人,本王知道你在想什么,还是别动那么多小心思为好!”
什么叛军兵临城下、挟大隋皇帝南下避祸这些事情……他全都不在意。
虽然大隋皇朝立国短短几十年,但毕竟是一统了当今天下,整合各州、道、府和郡县,底蕴还是有的。
就凭杨谅那几十万叛军……就算真让他们杀到洛阳城下,也不可能改天换日!
宇文化及纯粹就是想借着这件事,整合一众大臣,隐晦逼宫,让杨广接受他的提议,南下避祸。
至于为何……参照前朝那位太师董卓便可一目了然。
或许宇文化及没有想过做董卓,但他的行为,却是如当初的董卓一模一样。
昔日的西凉猛虎也未曾想过,自己日后会成为祸乱大汉的第一权臣。
只是,宇文化及想做董卓,却要过杨素、梁毗和段文振等人这一关。
而这恰恰是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宇文化及看着政事堂内,众人同声同调,脸色沉了下去,心中越发有股难言的感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说的话,再也没有威严了!
堂堂大隋宰相,百官之首,却是被众人联合起来,架在了火堆上,难受自知。
就在这时
政事堂外,一名官员匆匆走来,一只脚迈入,抬头就看见了众人,当即被吓了一跳。
这一屋子里的人……几乎就是整个大隋皇朝的半壁支柱!
其中任何一人,对于他来说,往日是想见都见不到。
而现在,一下子让他全部过了眼。
“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