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太多,让我的心思有些混乱。我决定先放下这些暂时无法解答的问题,转而问:“你之前说过目击过门的人都会变成疯子,可城主既然是通过门来到这边的,那难道他就没事吗?”
“你怎么知道城主没事?或许他早已疯狂。”言峰反问,“不过,比起这个,我倒是对你比较好奇。”
“我?”
“没错。”他的神态中仿佛流露出了奇妙的情绪,像是在观摩什么新奇的事物,“虽然我们接触的时间不多,但是在我看来,你应该不是那种穷凶极恶的人,可在听见城主就是平行世界的你之后,你却好像没有什么动摇的样子。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对于城主这个人……你是怎么看待的。”
“不可饶恕。”我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你觉得他的哪一点不可饶恕?”他似乎很是好奇。
在此之前,他对我的态度十分公式化,虽然在身为队友上没有可以挑剔的地方,但是却给人一股不近人情的味道,像是把自己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其他地方上,完全没有要深入了解我这个人的意向。然而在知道城主与我的关系之后,他却忽然表达出了要与我积极交流的态度。刚才他之所以会那么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现在也让我觉得他只是想要拿来与自己现在的提问作出交换而已。
我以为他是有较深城府的人,可他这种交浅言深的行为,却又令我感到,他的想法或许意外的简单,只是他的关注点暂时还不明朗。
尽管还是有些拿捏不住他的想法,可我没有在这种问题上撒谎的打算。
“放纵。”我回答。
“不是‘罪行’吗?”他好像在意外。
“他的罪行也不可饶恕,但是,如果他有足以约束自己的心灵,并且还在坚持自己的底线,那也不会犯下这些罪行。”
“或许他并不是因为放纵而犯罪,只是为了自己亲近的人,或者为了更加崇高的目的,比如说……”说到这里,他的口吻中仿佛多了一丝不以为然,“比如说,他是为了今后能够拯救更多的人,所以现在才会想要收集大量的遗血,要用这些遗血的力量作出更大的善举……在以前的剧本中,我也见过这么一个对手,看上去十分邪恶,实际上只是为了长远的美好规划而作出一时的流血。”
“如果他是为了这个,那我也无话可说。”我思考着他提出的设想,“但是在关于他的传闻中,也有着不少放纵暴力与欲望的部分。比如说他曾经在万人游行抗议时对民众释放诅咒,让他们互相残杀,我不认为这会与长远的美好规划有什么联系。”
“这件事确实无可辩驳。”他认同了我的说法,随即话锋一转,“你好像非常讨厌放纵自我的人。在你看来,为了追求快乐而放纵自己的行为,就是不可饶恕的事情吗?”
“适度的放纵无可厚非,但是也要分清场合。”我停顿了一下,回忆过去的经历,“有人曾经对我说过,人应该面对自己的欲望,接受真实的自己,顺从心灵深处的声音,并且声称这才是正途……但是我认为,既然人的欲望是真实的,那么人心中的羞耻也理应是真实的。如果有人不顾自己的羞耻,只将欲望奉为唯一的心声,那么这个人就无疑是十分可耻的。”
他了然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快乐可以胜过羞耻,或者说,只要忍受羞耻,接下来就能得到比起羞耻更加强烈的快乐,那么你会选择放纵吗?”
话说到这里,其实就该打住了,我们的关系没有好到能互相谈心的地步。但是他看上去似乎热衷于这种交流,我也不介意谈论自己在这方面的见解。倒不如说,因为很少有人与我谈论这个,我反而觉得有些新鲜。所以在少许思考之后,我就继续说了下去:“不,不会。在你的设想中,哪怕我的快乐再强烈,其实也无法掩盖我于心不安的事实。”
“也就是说,你追求的其实是安心吗?”
“这应该也是所有人都在追求的吧。人活着就是在追求安心。权力、财富、爱情……或者是那些基本的物质需求,人无论是在追求什么,归根结底都是能够让自己安心下来。”
“那么,能够让你安心下来的事物又是什么?”
“嗯?”
“听你的话,你非常清楚如何通过拒绝欲望来让自己安心下来,但是满足欲望也是获取安心的一环,你平时又会选择在哪些场合,通过哪些方式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十分专注地看着我。
我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回答他。
他口中的满足欲望,肯定不是指满足食欲性欲这些,而是让自己的心灵获得满足,但是能符合这种条件的事物,我却难以举例出来。如果让我好好思考一阵子,那么或许就能回答他的问题了吧。可我现在却不能立即回答出来,这本身似乎就说明了什么问题。
这场对话最终不了了之。
上半夜已经结束,詹妮弗过来通知我去接班。我站了起来,走到电动扶梯口,和另外两个不认识的残党成员一起守夜,而言峰和詹妮弗则去各自的床位休息,养精蓄锐。
我坐在凳子上,沉默地注视着犹如深邃洞穴般的扶梯下方,回想着刚才的对话。
时间一点点地经过……
167 二人的宁海(十一)
城外的深夜是恐怖的。
为了排解沉重的心理压力,与我一起守夜的另外两人会不时地互相谈话,有时候也会向我搭话,只是他们好像都在畏惧自己的声音会吸引过来什么,所以都不约而同地压低了嗓音。我也担心这一处临时据点会不会突然受到灵异袭击,因此时刻戒备周围的变化。偶尔地,我能感受到下方的超市一层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事物正在沉默地徘徊。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设置在据点外围的旧印在发挥作用,那事物始终没有接近超市二层,我也拿不出那事物真实存在的证据,甚至就连我自己都无法确定这到底是直觉侦测的结果,还是自己无端生出的恐惧想象。
到了黎明,外面的天空逐渐亮起,那股感觉忽然就从心中消失了。
人们开始陆续地起床。
然后,时间很快就到了上午。
尽管天色已亮,可人们却依旧没有熄灭篝火,在燃料不足的时候,人们还会特地往里面补充燃烧物。起初我以为这些篝火都有着某种特殊意义,比如说会不会灵异都是怕火的,而篝火可以像是旧印一样驱逐它们,但实际上这些篝火就真的只是普通的篝火,人们之所以会维持它们,只是因为火焰有着某种宗教意义,而人们则愿意迷信这一点,相信火焰会驱散灾厄。有一部分人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却也不会排斥自己的身边有这么一堆篝火存在。
言峰起得很早,他没有像昨晚那般继续对我搭话,而是若无其事地待在附近。
我回忆着昨晚的对话,以及他对我的提问:什么事物能够满足你的欲望?
一夜过去,我依然拿不出有说服力的正面回答。自己到底想要什么,通过什么才能满足自己的心灵,虽然这听上去不是难以回答的问题,但是在真正地深入思考之后,我却又发现这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给出答案的。不过,说实话我对思考人生的兴趣并不浓厚,也不是非要弄清楚这个问题不可。所以在稍微地碰壁之后,我就放弃了继续想下去。
归根结底,虽然我也向往能让自己快乐的事物,但是从来都没有将其排在首位过。
我追求的是心灵的宁静,是无愧于心,是正直。
回想起来,在屋主事件的时候,我之所以会忍受不住,选择回头帮助铃奈,也是因为如果继续逃走,肯定会让自己留下愧疚,让自己的心灵无法宁静。如今的我能够对自己所追求的生活方式形成这种清晰的认识,那时候的经历无疑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然而,城主却走上了与我截然相反的道路。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并且不择手段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在梦境中,一开始的他明明并不是这种罪孽深重的角色,反而更加倾向于现在的我。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是因为加入了黑山羊教,还是因为他所在的世界陷入了灵异灾难?
在知道他也是宁海之后,我依然深深地厌恶着他,可同时,我又产生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
我想要见到他,当面问他,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怎么看待现在的我。
我不需要担心自己无法与他见面。不出意外的话,在这次剧本之中,我一定会有与他正面交锋的机会。
一段时间之后,时间到了中午,已经没有还在睡觉的人了。
与外城势力碰面的时间是今天下午,为了防止长时间暴露在危险地带下,残党打算在下午才出发,前往碰面地点。
到了下午三点多,詹妮弗这才开始指挥残党:“开始集合。”
超市二层大约有六十多人,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超过一半的人行动起来,在接近电动扶梯口的空地上不成队列地集合起来。这些人都是灵能力者,尽管多数都是负伤者,可依旧有着不可小觑的战斗力。我和言峰也跟着集合了起来,等待詹妮弗的指示。
她扫视了一遍乱七八糟地站着的成员们,说:“我知道你们都对与其他城市的势力合作这件事抱有抵触,但是很遗憾,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因为现在的我们既没有独自与城主对抗的力量,也没有重新恢复元气的时间了。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是因为城主的阴谋再过不久就要得逞了吗?”有人问。
“没错。虽然我们依旧不知道城主想要做什么,但是至少可以从他的行动中分析出一些信息。”她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城主的遗血转化技术发动一次最少也要牺牲一千五百人,这意味着他一旦开始启用这项技术,敏感的居民们就都会成为知情人,继而纷纷逃离青城,而他之前覆灭我们组织的行动也会成为小题大做的事情,因为反正都要暴露,所以他也没必要那么着急对我们下手……然而,事情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