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的车子之所以会在面具村的附近抛锚,是因为他在小镇恰巧买到了假地图,是因为本来的回家路线恰巧施工堵塞,是因为车子油量恰巧不足而只能选择抄近路,但是……
“我问过亚当,他说自己其实没有看到正在施工的公路,只是看见了设置路障的施工人员,然后就他调头了。”牧濑冷静地说,“虽然施工人员对亚当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但是这种玩意无论是真是假,亚当都没有将其辨识出来的眼光。换而言之,施工人员有几率是被我们雇佣的假货。”
“而亚当在小镇连锁书店中买到的地图,可能是真的地图,但是在亚当身边的我们完全有着将其掉包成假地图的条件。”我回忆着之前获得的情报,“另外,他也说过,他的车子的汽油被窃贼抽走了大半……这个贼完全可能是我们。然后只要废掉加油站,就可以控制车子的剩余油量……”
“不过,问题是……在加油站的爆炸事故发生的时候,有人在附近目击到了面具人……”她一边思考一边说,认真思索的她有一种知性的美丽,“假设面具人是伪造爆炸事故的罪犯,那么这是不是能够说明,我们之中至少有一人是面具人?”
我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从录音日记可以看出来,这个世界的宁海对面具人一无所知。
所以,如果就这么推测下去,那么这个面具人,就只可能是她了。
“你是想说面具人是我?”她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我可没有在自己的行李中发现面具。”
“那副面具算得上是作案工具之一,这个世界的你有可能在伪造爆炸事故之后就将其丢弃掉了。”
“但是,这个世界的你可能会和自己所恐惧的面具人合作吗?”她反驳了一句,随即微微一顿,笑了笑,提出了一个荒唐的假设,“说不定面具人是你的第二人格,为了与你争夺身体的完全控制权而在噩梦中不断杀死你,而你则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我们当前的目的一致,但是这个世界的我和你却不一定是合作关系。”我不打算深入讨论这个假设。
“线索还是太少了。”她摇头,“其实我们刚才的推理也都是空中楼阁,有太多内容缺乏证据,只是一些听上去能够符合状况的设想而已。”
“至少到我们之中谁是面具人为止的设想……我觉得完全是有可能的。”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之后再说吧,或许之后会有颠覆它的发现。”她谨慎地说,“说到底,为了控制一辆汽车的油量而让小镇唯一的加油站爆炸什么的……也太过火了些。”
另外,这个世界的我们为什么会选择将另外三人牵扯进来,这也是一个问题。
我们回到了木屋的卧室里面。
牧濑和娜塔莉回到了女性的房间,而我则独自在男性的房间里等待亚当和马丁的回归。
过了一会儿,亚当回来了,他的手上还拎着一个绿色的汽油桶。
“这是?”我问。
“汽油啊。”他理所当然地说,“只要把这个带到我的车子那边,车子就能启动了,然后如果马丁那边顺利,那我们就可以在村民的指路下乘车离开森林了。”
“不,我是想问……你是从哪里得到的汽油?”我问,“从村民手里买的吗?”
“不是,这个是我在客厅那边找到的。”他说,“虽然这东西藏得很深,但是我的鼻子特别灵。从它的附近走过去的时候,我闻到了一点点泄露出来的汽油味道……我从小就喜欢汽车,对于这种气味可以说是熟悉得不得了。”
“然后你就拿出来了吗?”
“我知道这么做不好,所以等下我会放回去,然后再跟屋子的主人商量购买它的事情。”他摆了摆手,“先不提这个……我在回来的路上,其实发现了一件特别在意的事情,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给你……”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我自然也不能充耳不闻。
“你说吧。”我催促他。
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一部红色的翻盖手机,接着走到我的面前,一边低头按键一边说:“这是我在回来时拍摄下来的视频……”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体,将屏幕对准我。
小尺寸的屏幕上不那么清晰地显示出了这么一幕画面:在一处小木屋的外面,通过用木板和铁钉组成的墙壁之间的缝隙,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内部的风景只见昏暗的屋子内部有七八个村民正跪拜在地,含糊不清地吐着咒语般的字句,而在他们的面前则有一张木质方桌,桌面上放了两根正在燃烧的蜡烛,中间立着一副白色的全覆式面具。
面具表面没有花纹,没有眼洞,就像是一张被裁成了面具形状的白纸。
187 面具(五)
在亚当盗摄下来的视频中,七八个村民聚集在了一起,一边忘我地念诵犹如咒语般的字句,一边拥挤地匍匐下来,恭恭敬敬地跪拜着前方木桌上的白色面具。这一幕古怪的画面,犹如一场私底下秘密举办的邪教聚会,散发着绝不容许无关者涉足的隐秘氛围。
视频画面小幅度地抖动了起来,显示出来盗摄者并不平静的心思。
好在木屋内部的村民们并没有注意到屋外有一个正在盗摄的人,而亚当也没有在这种令人紧张的时机倒霉地踩断树枝或者踢倒易拉罐。
画面视角缓慢地往后退去,离开了木屋外墙的裂缝,随即转入黑暗。
视频到此结束了。
我抬起头,看向了亚当的脸。
他的神色有些不安。
在都市社会中成长起来的人们,天然就有着对偏僻山村中不知底细的信仰的排斥心理,而这种排斥心理,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对于未知和野蛮的恐惧心。这也是为什么有许多恐怖故事以“与世隔绝且有着血腥祭祀习俗的村落”为舞台的理由,因为这种舞台囊括了足够多的恐怖元素:孤立无援、无处可逃、前途未卜、不能沟通的人们、未知、危险、剧痛……不一而足。
再加上,因为他知道宁海的噩梦,知道宁海总是在噩梦中被戴着白色面具的人杀死,所以这一幕画面就更加能够刺激他的联想力了。
他到底在想什么,光是看他紧紧抿住嘴唇的样子,就足以推测一二。
不过……现实与故事不一样。
如果是阅读故事,那人们往往很容易就能够将不同的事情联系到一起,并且会忽视合理性而对此深信不疑;但如果是现实,那人们即使把不同的事情联系到一起了,也会在证据不足的前提下半信半疑,或者索性将其视为巧合。因此,即使有那么明显的疑点放在面前,他看上去也很难对自己的联想信以为真,因为这些都是有悖于常理的。
从这方面来说,调查员的心理就与正常人截然不同:前者就好像是将现实世界当成故事看待的“狂人”,会把自己身边发生的任何巧合都视为某种“伏笔”,某种与自己的处境息息相关的征兆。
“宁海,这个面具……”他困难地组织措辞,“该不会……”
“它与我梦中的面具一模一样。”我直接地证实了他的心中所想。
他脸色一变,问:“真的吗?”
“我没有必要欺骗你。”
尽管似乎早有设想,可他还是难以置信:“但是,这怎么可能?”
“你也可以把它看成单纯的巧合,毕竟从概率上出发,两种没有花纹的面具长得差不多的几率,至少比两种有花纹的面具长得差不多的几率要高出许多倍。”
我的本意是安慰他,让他放松下来。在我看来,即使他能够接受这件事情,对于我们调查员之后的行动也起不到有用的帮助,如果他的紧张表现让那些不知底细的村民注意到了,那么反而有几率会坏事。
但是我的言论好像起到了反作用:他非但没有放心下来,反而更加不安了。
“不,不对,如果这是巧合,那也太过巧合了。”他仿佛是在对自己说话,“先是在为了让你放松而举行的旅游的返程中因为一系列巧合而被困在森林里面,又是碰巧在假地图上找到了这个面具村,村民们跪拜的面具还偶然与你噩梦中出现的面具一模一样……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缘由……”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抬起头,对我说,“宁海,你放心,之后你要是遇到了什么危险,我一定会帮助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