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与我真正想要在此时此刻说的话关系不大,但我还是希望,在自己说出那句话之前,能够尽可能地让前辈多了解自己一些。
我说:“我出生在这个国家的某处小镇上……”
……
我出生在这个国家的某处小镇上,虽说是小镇,却也足够先进,公共设施都一应俱全,人口也不少。从外表上来看,除了没有多少高楼大厦,其他地方都与大城市的差别不大。
田中家就扎根于那片土地上,世世代代都做驱魔人的工作。
我的母亲的本姓是源,嫁入田中家之后,就改姓田中了。我出生在田中家,自然也就叫田中铃奈。按照家中的习俗,我会在成年后或者父亲无力承担工作后着手继承驱魔人一职,因此我从小就在接触驱魔人的知识。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驱魔一族听上去既神秘又威风,但是我平日里的生活却与一般人家没什么差别:父亲在外工作,母亲照顾家里,逢年过节时会跟看似与一般人没区别的叔叔阿姨们聚在一起吃饭,有时候还能拿到压岁钱。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因为即便算上那些平时见不着的亲戚,我们田中一族的驱魔人也就三个,大多数亲戚平时都对驱魔工作十分陌生,除了知晓这世上还有驱魔人,也就不再有别的特殊之处了,都是一群随处可见的大人小孩。
这些人都没有成为驱魔人的前提条件,也就是“先成为灵能力者”,而我却有觉醒灵能力的潜能。
所以我一直都怀抱着一种好像使命感的心情,对于从事驱魔工作的父亲也满怀憧憬,认为与众不同的驱魔人是十分帅气的。
我爱看漫画和动画,特别爱看那些现代背景的超能力题材的故事,总是会情不自禁地将那些帅气的战斗画面与自己的未来对照在一起,憧憬日渐升温。可随着岁数增加,我也逐渐地意识到了,现实与故事不一样,故事中的主人公可以有惊无险地战斗,但是现实中的驱魔人们却总是真正地与死亡相伴,一不小心就会失足跌入深渊。
念及此处,我本来早已习惯父亲的早出晚归,后来却逐渐对此不安了起来,也开始理解了母亲为什么偶尔会孤零零地坐在客厅里,望着一成不变的玄关面露担心之色。
父亲从未想过辞掉这份工作,想来母亲也对他抱怨过很多遍了,不过从父亲仍然是驱魔人这一点来看,这种抱怨肯定是没能得逞的。坦白说,我也早已习惯了父亲是驱魔人这一点,如果他不是驱魔人了,那我反而才是无法想象。有一天他得知了我的担心,也只是在出门前摸摸我的头顶,说:“别担心,我是不会丢下你和千草的。”之后像是随处可见的上班族一般非常自然地推门而出,又在晚饭时间非常自然地推门而入。
我也自然而然地习惯了这种自然,虽然偶尔会想父亲会不会哪天突然不再“推门而入”了,但是就好像我无法想象父亲不是驱魔人一样,我也无法想象父亲哪天会回不来。尽管理性上是知晓这种几率必然存在的,可感性上却总是描绘不了。
直到某一天,玄关处真的不再突然作声了,放在客厅里的饭菜也就这么顺势凉掉了。
隔了三天,我才听说父亲的遗体在隔壁小镇的角落里被发现了。其实被发现的时间是更早的,之所以会隔三天,是因为遗体死相太惨烈,光是确认和认领就延迟了不少时间。
后来亲戚们参加了父亲的悼念仪式,我也在那儿最后一次看见了父亲的脸。也是多亏了入殓师的高超技术,当我目睹到他的时候,他的遗容被精心修整得犹如生前一般,完全看不出事先听说的“死相惨烈”。不过母亲却是在那天看见过父亲的真实死相的。之后有亲戚过来跟我说“等你接手工作之后……”的时候,母亲怒气冲冲地走过来给了那人一巴掌,这怒气里面可能也包含了对那天所见画面的恐惧。
一周后,母亲带我乘机飞往中国,很大一方面是为了逃避少数顽固老人对我的唆使。
她不希望我成为驱魔人,或许她对早已是驱魔人的父亲无可奈何,可我还没有成为驱魔人,所以她大约觉得我还“有救”。
可我还没有忘记自己心中的憧憬,我从小就梦想着成为驱魔人,甚至还在心中某处想,我就是为了成为驱魔人才出生的家里那些顽固老人估计也是这么想的。要是母亲知道我与他们的想法如此默契,搞不好会大跌眼镜。
到达中国的不久后,我就觉醒了灵能力,同时经过一番功夫,私底下联络到了所在城市的中介人,从此成为了一名兼职驱魔人。
在这个过程中,我经历了一些危险的事件、结识了学姐,并且对驱魔工作的危险性有了更深的认识。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成为驱魔人是错误的选择。我难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对成为驱魔人有这么深的执念,不过还是那句话,就好像我无法想象父亲不是驱魔人,我也无法想象自己没有成为驱魔人的未来。
对,怎么说呢……我给不出自己成为驱魔人的理由。因为我从懂事时就总是注视着身为驱魔人的父亲的背影,总是满怀憧憬地翻阅相似题材的漫画书,总是在临睡前幻想成为驱魔人之后的未来,总是听别人说“等你成为了驱魔人……”的事情,所以对我来说,“成为驱魔人”,就跟“孩子会长大”一样理所当然。因此我成为驱魔人不需要理由,反过来说,“不成为驱魔人”反而才是需要理由的。
当我熟悉了这份工作之后,有一天,中介人为我介绍了一单委托,内容是协助某个灵能力者,修复某座森林中的封印。
因为委托地点是在外地,我又恰巧在聊天室中看见网友们说要前往那里探险,所以我就以“参加这个旅游”为借口,瞒着母亲去了那地方。
去了才发现,前辈居然也混在了那伙旅游队伍里。
我想办法劝说队伍不要去森林,队伍也答应了。可后来我却又在森林中碰见了回心转意的他们,只好帮助他们回避危险。途中队伍不可避免地死了人,同时我也发现了前辈居然也是灵能力者的惊人真相。
不过这是我的委托,前辈是局外人,我不可以将他卷入进去。因此在与委托人“屋主”汇合之后,我拜托了屋主给予他们离开这里的特殊道具,之后就跟着屋主去了封印所在的洞窟中。
然而我没料到,屋主居然想要杀我,要用我和其他死者的血解开妖魔的封印。
我无法对抗那身负强大灵力的屋主,被她击飞了出去。接着,屋主走向了我,右手呈刀状,一击向我的头颅劈来。
死亡的阴影将我彻底笼罩。我已经动弹不得,既无法抵挡、也逃避不了这近在咫尺的杀机,恐怕这就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幕了。
是的,我早已明白。身为驱魔人,就是这么一回事,不知道何时会死在谁都不知道的角落里。生前固然可以璀璨绽放,死后却不比林间动物的粪便好到哪里去。只是不知道,这次我死掉了,母亲要过多少天才会发现我的尸体呢?这里的入殓师,能不能把我的尸体也修整得干干净净呢?
还是说,我就连尸体都回不到母亲那儿呢……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我与屋主的中间。
刀光一闪。
砰!
屋主被攻击得快速倒退出去,双足在地面上硬生生地碾出了两条拖痕,同时还溅了一地的血迹。
那道身影把刀一挥,顺势就将刀上鲜血唰地甩到了一边。
“前辈?”我吃惊得瞪大了双眼。
前辈背对着我,头也不回地问:“你还好吗?”
“我还好……”我下意识地回答,“但是,前辈你不是已经……”
“我本来是打算离开的。”他平静地打断了我,“但是后来想了想,这事尽管与我无关,可我果然还是不能丢下你。”
这句话好像挑动了我心中的某处记忆,但是我顾不及仔细回忆,只是瞪大双眼看着眼前这道挺得笔直的背影。
不远处,屋主站直了身子,怒极反笑:“就凭你也想要阻止我,断绝我的愿望?”
前辈讽刺地冷笑一声,说:“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但是你竟敢伤害我可爱的后辈?你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的伤口,我定会百倍还之。不过……”他忽然收起笑容,握紧了右手的长刀,缓步走向屋主,“说实话,在你这种废物的身上浪费几百刀的时间还是太不值得了,我不如就利索一些,将你大卸八块吧。”
屋主疯狂大笑起来,随即咆哮:“大言不惭!”
前辈不再说话,只是冷漠地举起长刀,随即犹如刚猛的炮弹一般弹射而出;而对面,屋主也猛地爆发出来了无与伦比的高速,仿佛狡猾的毒蛇一般蜿蜒而至。
这一刻,洞窟空间变成了两头怪兽厮杀的战场。
……
不久之后,前辈战胜了屋主,并且与我一起回到了云海市。
每当回忆那时的场景,我都会觉得心跳加速,脸皮发烫,难以从回忆中抽出思绪。我意识到,自己很可能是喜欢上前辈了。
但是我不确信,这到底是真的喜欢,还是基于吊桥效应的一时的激情?
因此,我没有着急表露自己的心意,而是故意腾出了一段时间,好让自己冷静下来,以确认自己是否真的动心了。
然而无论过去多长时间,每当回忆那时,心跳加速的感觉都没有减弱,仿佛就连“回忆”这个行为都成为了一种能够加速心跳的开关,又或者是那段记忆本身就有着某种异乎寻常的魔力,让我难以自持。
这么不冷静,真是不像自己,但说不定这就是恋爱了。我过去在漫画里也常常看到这种突如其来的感情,还在心中嘲笑过,却不料现在风水轮流转,自己居然表现得还不如某些漫画角色。只是既然事情都发生了,那也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