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没被骗到,雾切响子也不意外,而是坦率地承认下来,“被你看出来了,是另一个我与我本人的性格上有所差别吗?还是说你与另一个我关系特别亲近,或者特别恶劣,让你觉得我打招呼时采取的态度不对?”
没错,眼前的雾切响子,并非过去与我合作过的调查员雾切。
我之所以能识别出来这一点,也与这个雾切响子列举出来的理由无关,而是因为我的黑色手机中并没有显示出来,这个世界上有与我合作的队友存在。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参与这个生存剧本的调查员只有我一人。
当然,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参与同一个生存剧本的调查员,都一定是队友关系,视情况不同,说不定也存在着平行关系,甚至是敌人关系,这种前提下,黑色手机不显示其他调查员也有理可据;但是无论从过往经验上来说,还是从与其他调查员的交流来说,调查员之间似乎都只有队友关系,即使存在其他关系,那也一定是极低概率的事件。
这个先暂且不提,从她的发言来看,她非但知道我是调查员,还知道我认识另一个身为调查员的她,并且有故意试探我,从我的口中套取另一个自己的信息的倾向……不,也许她没有试探的意思,只是,在我看来是试探的举动,在她看来或许仅仅是属于聪明人的快速交流方式吧。
总而言之,考虑到她对调查员本身很可能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却在发表疑问的时候却故意绕过这一突破口,我就直白地说了,“不用明知故问。”
雾切响子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而我则继续说:“你与另一个自己有恩怨吗?”
“如果你在某一天,发现自己的人生被其他世界的自己涉足过,你也会对其他世界的自己产生了解的冲动。”雾切响子的发言表明,她曾经被调查员雾切附身过。
这么说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那个雾切曾经访问过我居住的这个世界?
“方便让我看一眼贝黑莱特吗?”雾切响子问。
我直接将其拿出来,她看了一眼,点点头,之前贝黑莱特被阿维埃尔“锁定”,变成了黑白色,现在已经恢复如初了。旁边的铃奈也好奇地看了过来,但是她关注的地方完全不同,只是一看,她就立刻大吃一惊,“前辈,你的手!?”
“嗯,断了。”
“这,这……”铃奈慌慌张张地捧起我的左手,说是慌张,但在碰到我的左手的时候,她又立即屏住呼吸,变得小心翼翼,目不转睛,好像我这黑色物质做的义手是什么易碎品。
看着看着,她忍不住嘴唇收进嘴里紧紧抿住,十分难过的样子。我本来没有特别关注失去左手的事情,现在却也不禁被她带动了一些遗憾的感情。
“好了,有什么话,到船舱里说。”雾切响子说完,就转身走进船舱内部。
我一边安抚铃奈,一边跟着走进船舱。
铃奈也不是矫情的人,很快就努力让自己从无法改变的事实上收回注意力,但我还是能感觉到她不时地看向我的左手。
我忽然想起来,铃奈不久前说过,她过去与这个雾切响子合作过,但是不知道后者的真容,而此刻的铃奈却对雾切响子的真容毫不意外,说明她在我汇合之前已经看过了……但是刚才我汇合的时候,雾切响子却故意遮住面孔,走过来的时候才露出真容……
难道她是故意在我到来的前一刻穿上这身让人看不清真容的斗篷的吗?但是既然都要给我看脸,又何必这么穿?
就在这时,雾切响子脱下了这身灰色斗篷,好像有些嫌弃地丢到一边,然后坐上驾驶席,开始专心操纵渔船。我将青叶的身体小心地放到了旁边的长凳上平躺,然后铃奈拉着我,在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来。
“她就是我一开始对你提过的,我要找的人。”我对铃奈解释了一句。
“嗯,我知道的,凉风青叶,雾切小姐对我说过……”铃奈同情地看着青叶,“真是不幸,如果没被卷进来……”
“如果没被卷进来,那么她甚至连被宁海带出那座城市的机会都没有,要么是变成游荡在街道上的杀人狂,要么是在变成杀人狂之前,被杀人狂杀死。”雾切响子说,“现在的她至少有得到治疗的机会,反而是一种幸运了。”
忽然,铃奈好奇地问:“说起来,那个,雾切小姐……你为什么要在跟前辈见面之前突然穿上这身斗篷?”
“因为外面风大。”雾切响子目不转睛地说。
这个应该是托词,真实原因估计是想让我吃惊,趁我难以平静的时候占据对话上风……我在心里这么推测着,而铃奈则说:“但是你一开始跟我见面的时候就没有这么穿啊。”
“那是我忘了。”
铃奈盯着雾切响子的侧脸,“雾切小姐该不会只是想制造神秘人物登场的感觉吧。”
雾切响子面不改色地支开了话题,“我把渔船调整成自动驾驶模式了,继续之前的话题吧。”
“居然无视了……”铃奈小声地说。
“田中小姐,那种事情无关紧要,不是吗?”雾切响子用笔直的目光刺向铃奈,后者不自在地挨近了我这边一点点。
“那么,首先就从……你是什么人开始吧。”我主动接过了重启话题的责任,“你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又是从哪里得到强化外装的。”
“说来话长,我先问你,你还记得‘维克多’这个名字吗?”雾切响子问。
我顿时有了一个猜想,但是并不武断开口,而是问:“你指的是哪个‘维克多’?”
“你认识很多维克多吗?”雾切响子笑了笑,就像是另一个雾切一样,这个雾切响子就算笑了,还说了很多话,之后也还是会给人冷淡无口的印象,“那么,再加一个关键词:狼人。这样一来,你可以锁定具体对象了吗?”
“你的意思是……”我谨慎地开口,“你并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雾切响子,也是来自异世界,来自我过去经历的那个剧本世界?”
“我不太喜欢‘剧本世界’这个说法,但我可以回答是。”
雾切响子以这句话作为开头,开始了自我介绍:
她来自于我过去经历的第二个剧本世界,在当时,我与调查员雾切联手瓦解了身为黑手党掌舵人兼狼人领袖的维克多的圣地计划,之后狼公主安洁拉顺理成章地坐上了家族领袖的宝座,同时以美国政府作为靠山,通过一系列阴谋诡计打击家族内外的敌人,而雾切响子则在整理自己过去任务的过程中,注意到了一些不自然的蛛丝马迹,总结起来就是:她开始注意到了,自己被调查员附身过的事情。
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也没什么用。
无论是调查员还是守秘人,都是不属于她的世界的事物,即便她终有一日调查出来“其他世界的自己用这个世界的自己的身体做过什么”,甚至凭借某些不可思议的手段获悉了调查员和守秘人的全部秘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就好像,如果人类直到灭亡的一天也无法脱离太阳系,那么就算观测到了银河系外曾经发生过何等不可思议的天文现象,也无法满足自己除了好奇心之外的任何物质需求。
但雾切响子就是这么一个好奇心深重的人,与生俱来的超级推理才能甚至促使她变得走火入魔,为了获悉真相,她还在学习魔法的过程中,染指了某些堪称禁忌的技术。
于是在某一天,她第二次间接观测到了调查员的降临。
“等等,你的意思是说……”我打断了她的话,“我的第九次剧本,其实是那个世界的我……‘特工沙德’的梦境,而这个梦境,则是你通过魔法编织出来的?”这个事实让我无法不吃惊。
“也不能完全这么说。”雾切响子说,“所谓的做梦,其实就是将意识投射到其他宇宙,我们的绝大多数梦境之所以荒诞不经,也是因为,绝大多数宇宙,就是如此荒诞不经……说不定我们现在所处的宇宙也是怪诞的,只是我们恰巧处于一个风浪不及的角落而已……”说到这里,她有些感叹,随后又摇摇头,“说远了,我的意思是,我不具备编织梦境的能耐,仅仅是用了一些催眠术而已。”
她的说法,倒是让我回忆起了第二次剧本,调查员雾切对我做过的比喻,她曾经用庄周梦蝶这一古老典故,向我比喻过不同世界之间的关系。
“那么,我就继续说下去了。”雾切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在那之后的一天,美国陆军魔法师亚当在研究魔法的过程中突然发狂,以自己作为活祭品,短暂地打开了一个与其他宇宙连接的出入口。”她放下茶杯,停顿了两三秒钟,这才说了下去,“然后,黑山羊教……入侵了我们的世界。”
321 真实世界
黑山羊教的入侵,并不是以战争形式大张旗鼓地侵略,而是润物细无声地渗透当地社会的方方面面。就好像我所居住的世界发生的事情一样,黑山羊教的教众以令人头皮发麻的隐蔽性和持之以恒的耐心,一步步地取代了政界军界商界等等领域的重要人员。这里说的取代也不是黑山羊教扶植新人取代老人,而是保留老人的身体与地位,仅仅将其灵魂取而代之。
社会本来就相当于一台无时不刻都在更新零部件的巨大机器,谁都没能注意到黑山羊教的替换行动,被替换的人员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忠于职守,这些人不需要特地传教,或者暗中做什么谋划,只需要耐心等待,等到自己从极少数成为绝大多数,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雾切响子告诉我,直到现在,她都无法理解亚当为什么要引入黑山羊教到自己的世界来,但是根据后续推测,亚当过去一直在研究某些不为人知的邪恶梦境知识,在这个过程中,他很可能接触到了位于其他宇宙的黑山羊教而后者本来就擅长以托梦形式洗脑其他宇宙的居民,这种令人扼腕的例子不胜枚举。
最终,雾切响子过去生活的世界被黑山羊教取代了七七八八,黑山羊教通过发射大量战略级核武器,一口气瓦解了几乎所有国家的政府和社会组织,然后不疾不徐地完成了最后的布置,召唤旧日支配者,彻底消灭了那个可怜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