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开口讲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法海的面色显得很是凝肃。
但一旁的清寒和尚，却反而在面上笑得更加浓郁了起来。
他笑着对法海说道，“蜀山的剑虽锋利，但仅凭鸢霖一个，却也没法儿在短时间里找寻到那妖孽的行踪。”
“毕竟，老衲打从半月前开始，就已苦苦追查了多日，也是直到在端午过后，因着天象地气所制，才总算查出了有关那妖孽踪迹的些许端倪。”
清寒和尚已在两天前终于找到了掏心恶妖的行踪，也正是在清寒和尚的刻意引导之下，那只妖邪，才会在自端午之后，再次于杭州城里作恶的第一天，将作恶的地点，选在了距离朱云那间酒楼不远的地方。
但因着对于掏心恶妖的追查，从始至终都只是由清寒和尚一人在负责的，所以对于那只妖魔眼下所处的位置，法海倒是并不怎样清楚。
于是，他便朝着清寒和尚开口问道，“那恶妖眼下还在城中？”
清寒和尚点点头，道，“还在。”
略微沉默了片刻以后，法海又再继续问道，“我现在就去出面降妖，可否？”
清寒和尚却是说道，“若依着过往惯例，王道灵府上的那个朱云，今晚会去城南的酒楼里查账。”
末了，他还又再加上一句，道，“每半月一次，从来都没有过缺漏。”
说出这样的几句话来，清寒和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意思，已然是明明白白的很了。
他并不建议法海选在今日就去出手降妖，至少，也得等完成了今夜最后的布局才行。
若不然的话，他们这么些日子以来的苦心与煎熬，岂非全数都已成了无用的劳碌？
清寒和尚的如此一番言辞，使得法海眼中的神光明灭不定，闪烁了好一阵子。
在大雄宝殿之内，佛祖塑像的凝视之下，在一片缭绕如云的檀香香雾的包裹当中，法海手上攥着佛珠的手指微微用力，甚至于，都有一丝隐隐的法力波动，在他的指尖迸发了出来。
沉默半晌，却见法海忽然抬头，以晦暗眼光，紧紧盯在了清寒和尚的面上，“师叔。”
法海沉声说道，“为了一个王道灵，一个白素贞，却要让那样多的无辜惨死，你我身上这罪孽，终是不浅呐。”
但就这样一句话出口，却已然代表着法海这里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做出了一个，完全符合清寒和尚心里预期的选择。
所以，在清寒和尚的面上，已再一次的显露出了微笑。
他双手合起，在朝着佛祖神像低喧一声佛号过后，转而再看向法海这里，凝声说道，“罪业只在老衲一人身上，与方丈何干？”
第1343章 荒山上的黄衣老僧
第1343章
清寒和尚的这一番话说的掷地有声，而且瞧他此刻面上的神情，显然，在清寒和尚的心里，也一样是这样想的。
不过，法海却在听过清寒和尚的言语之后，就此陷入了沉默。
他本是个嫉恶如仇的人。
脑子里装着的，也从来都只有斩妖除魔这一件事情。
也就是因着与白素贞之间的仇怨实在迁延了太久时间，再加上数百年前的盗丹之恨，以及慕容白设计还丹之辱，使得这一份千载之前的仇怨在法海心里越积越浓，最终，竟已渐渐化作了一种执念。
佛门修行，最怕的就是心有所执。
如果法海没法儿从这种执念里自己走出，他这一生，便将再与正果大道无缘。
所以说，佛门那里愿意为了法海布设如此一系列的谋划，甚至不惜以无辜之人的性命作为牺牲，为的，就是要使法海这样一个关系到佛门大兴大计的修行种子，不至于就此泯然众人，前程不再。
佛门高层都是怎样的想法算计，与法海倒是谈不上有如何要紧的关系。
但对法海来讲，因着心中执念，而违背了自己这数百年来所苦苦修持的慈悲，使得他的心里，可着实是存了不少的煎熬。
他满眼复杂的同清寒和尚对视了一眼，随即转身朝着殿中威严屹立的佛祖神像看去一眼，口中苦涩说道，“知情不为，便是罪过。”
清寒和尚闻言，却朝着法海郑重其事的摇起了头。
他盯紧了法海的眼睛，几是一字一顿的，朝着法海沉声说道，“若为我佛万古长存，方丈此番，无罪。”
清寒和尚说道，“世间因果，自有天定，若方丈非得将世上的许多害人的妖邪悉数镇压，才算得上是份功劳不成？”
“说到底，也不过就只一个力所能及罢了。”
听到清寒和尚的话，法海摇了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眼中的神光明灭不定，清寒和尚很难知道，此时的法海心里究竟在想着些什么。
于是，他便准备要再开口说话。
但法海先开了口，并且，就在开口的同时，法海眼中的光采，也已只剩下了满满的坚定之色。
清寒和尚看得出来，此时的法海，心中该是已有了最终的决断。
而身为金山寺的长老，即便他是长辈，但只要法海已有了决断，那么，清寒和尚便只有听从的份儿。
毕竟，法海是金山寺的住持方丈，毕竟，法海是佛门千载难遇的修行种子。
清寒和尚保持了沉默，只准备仅仅聆听法海这里的言辞。
而法海则在将双手合起，朝着殿内的佛祖神像再次拜倒行过一礼后，才直起身来，朝着清寒和尚沉声说道，“今次事后，贫僧会自去忏罪塔闭门领罚，至于师叔身上的罪业，便依寺规，行剔骨之刑吧。”
清寒和尚没有反驳，也如法海一般拜倒在佛祖像前，随即自口中缓缓道出一句，“谨遵方丈法旨。”
距离金山寺以北六十里外，一处无名的荒山上，此时正有一位穿着明黄僧衣的老僧站在山顶处，仰视望天。
他的目中尽是复杂，随着天上的云卷云舒，变化不已。
但等到最后，随着自老僧口中轻吐而出的一声长叹，老僧的眼光却陡然变得肃然了起来。
“纵使往后该深陷阿鼻，才可赎此罪过。”
只听老僧口中轻声自语道，“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我佛慈悲能够普照大地，终归，是要有人做出牺牲的。”
他将双手合十，满身上下，全部都是肃穆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