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小小的金属圆片，本身是没有价值的。它的价值，取决于人们对它的需求量，说白了，是人为‘赋予’它的一个概念。如果没有这层概念，它就只是一种金属而已，明白吗？”
“蜜糖夺走的不是金属，而是这个最关键的概念，而概念的核心定义就是必须得有人的意识在背后做支撑，它才能成真。”
“回到刚才的问题，这么小小一片金属，你凭什么认为，它就能兑换到一个几个苹果，几只梨子，或者几头羊呢？”
“因为相信。不光你自己这么相信，你周围的人也这么相信，你的老师、同学、朋友、亲人，他们全都这么相信。即便你坐大巴车直奔硫池，下了车，路过第一个小卖部，店铺里的老板也这么相信。所以你可以在世界各地都用到它，即便语言不通、文化不同，这个东西却是相同的它是人类这一种族发展壮大，形成社群，不可缺少的源头之一！”
“货币的概念，本质上就是扯了一个谎，然后让全世界的人都相信这个谎，如此一来，当谎言具有相当程度的普适性时，也就成了真实。就算你突然有一天宣布，自己不承认货币的价值了，你认为这么一个小小的铁块并没有这种价值，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光你一个人不信，起不到任何作用，你还得让你的老师、同学、朋友、亲人……乃至全世界所有人，都不相信货币具有价值。”
“这件事，蜜糖用她的超能力做到了。谁都不再相信货币，更不要提那些浮动的电子数字，或者想印多少就能印多少的纸笔……甚至连贵金属的‘价值’，都被她以强大的抑制力摧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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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基于货币流通而建立起来的社会体系，在一夜之间崩塌殆尽。人们发现，自己一下子失去了完成大型合作的可能性因为根本没有相应的东西来支付报酬。她摧毁的不单单是这一个概念，还有人类花了千年时间完善起来的‘经济学’，以及从中衍生出来，运用在社会中的一切。”
“……”
说实话，这一通解释下来，已经把尹承一秀麻了。
因为这会儿身处月球，已经算是离开了蜜糖的能力生效范围，因此他勉强能跟上林一奇的思路，并未出现那种“听到不可理解的词汇后变成乱码”的情况。但……就算弄明白了货币的概念，想要进一步理解它和人类文明之间那种复杂、深刻的关系，无异于让一个刚刚学会乘法口诀的小学生去解微积分。
“一夜之间，全世界对于‘财富’的定义，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如果是以前，财富可能是账户里眼花缭乱的数字，某市中心的房产，金银财宝之类，而现在……唯一能被称为财产的东西，只剩下可以维修生存的‘物资’。针对物资，人类开始了全新一轮的积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直接、都要残忍。”
“这次积累，这次掠夺，和财富、权力、国力都毫无干系，只是单单为了生存而已。”
“如何，多少有点概念了吗？”
……
星空俯瞰着他。
地球无声的注视让尹承一有些喘不过气，恍忽中，地球上的海洋、大气、陆地，在眼中交织变化，变成一副巨大的棋盘。在地球上的时候，他一直很认真地想要击溃母亲，即便世界秩序已然崩溃，他也将这当做要用毕生奋斗的目标，不惜一切代价、一切方法，去寻找被母亲夺走的三个“概念”。
可是，当他真正了解到内幕后，却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就像S5，S6比赛时lpl的队伍面对lck时那样，从战略到战术到细节，全方位落后。不管选什么阵容出来，似乎都是顺风被翻盘，逆风直接等死。
蜜糖不过才落下一子……就已经将人类逼入绝境中了！
“不……不应该这样……”
或许是因为远离了地球，尹承一的思维渐渐活泛起来，只见他眉头紧皱，苦思冥想，试图为人类找一条出路，“为什么不实行配给制？你看，就算这个什么……货币，一时间没用了，还可以通过宏观调控，先将资源整合起来，再发放出去。我印象中，通过宏观调配食物、日用品来维持稳定的战时政策，之前应该是有先例的呀！”
终于，林一奇脸上露出有些惊讶的神色。
“能够在脱离地球后的几个小时内就想到这个，看起来，你还挺聪明的……”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笑道，“可是，你想想看，连你都考虑到的事情，蜜糖会不加防范吗？”
“她从人类手里夺走的第二个概念，就是【国家】。”
“战时经济，很不错的主意，但是没有了国家……又该由谁来执行呢？”
国家。
“和‘货币’一样，国家是一种虚拟概念，不存在于现实世界中。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因为，世界上的大多数人，曾经都有过属于自己的‘国籍’，这是从出生的一瞬间就注定好的。”
林一奇轻声道，“但是现在，全世界对于国家的概念认知，都崩塌了。”
“土地还在，民众还在，所有的基础设施都在。但，没有了国家的概念，原有统治者为了加强统治，而编造出来的种种‘衍生概念’，也会跟着烟消云散。比如‘军队’，再比如……”
“超警。”
“明白了吗？蜜糖的第二步棋，直捣黄龙，毁掉了超警的发力点。剥夺了超警的身份后，往日获取的种种荣耀、掌声、鲜花，都将不复存在。你们不再具有保护民众的责任，相对的，蜜糖将你们从身份中释放出来，让你们成为了‘有超能力的年轻人’。”
“这样的世界里，有超能力的年轻人该以何种姿态生活……这一年来，你们也都交出了答卷。基本都是‘拉山头、扯大旗、做大王’那一套，就连你也不例外，只不过在庇护所的运转方式上，你属于‘外宽内忌’的类型，和很多人刚好反过来。”
尹承一呆住了。
回想起那一晚，城市里忽然火光冲天，怒吼的人们冲进街边店打、砸、抢，只为了能抢夺多活几天的口粮。断水，断电，整座城市陷入无比恐慌中……每天都有人死去。
尹承一也试图维持秩序，但只靠他的力量，根本无力挽回这不可逆转的混乱事态。那时他也奇怪，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居然都没有一个“官方”出面，告诉民众现在是什么情况，下一步又该怎么做，好像要任凭这样的混沌一直持续下去。
不会有。
而且……可能再也不会有了。
“先后毁掉了【货币】和【国家】之后，为了防止人类在‘什么什么神’的名义之下团结起来，蜜糖抽走了第三个概念【宗教】。”
“自此，人类所有可能大规模合作的‘动机’，全部中断，科技将会飞速倒退在这个没有货币、没有国家，甚至没有宗教的世界，原先掌握着知识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无法活过第一波动乱。”
“至于剩下的，以能力者为代表的幸存者……很可能会演化成和原始采集者类似的生活模式。在世界上游荡，只不过，他们要采集的不是浆果、块茎，而是上个时代人类生产出来的种种物资就类似你们现在这样，再怎么说，一百年总是能支撑的。”
“百年之后，人类的‘文明’在传承中彻底断代，退化成部落的采集者文明，一切尘埃落定。”
“地球，将是所有人类的墓碑。从出生，到入土，全都在这颗小小的泥巴球上。”
第一百九十一章：你是沉醉于，努力拯救世界的你自己
不是一个段位的。
和以往面对的对手……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啊！相比之下，什么“打个响指消灭掉一般人类”的方法简直就和小孩子过家家一样。蜜糖没有摧毁任何现实世界中存在的事物，她摧毁了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渗透着人类文明方方面面，撑起这座巨大金字塔的地基概念！
三张牌，三步棋，把人类的希望全部锁死了。
隔着星空，仿佛看到蜜糖那张充满神秘，又略带挑衅的笑脸。就像一个为了展示自己的高智商，故意创造出一个密室杀人桉件，来邀请全天下所有出名侦探破局的杀人狂。
只不过这次……她打算谋杀的对象，是一整个文明。
日思夜想的三个概念终于浮出水面了。
那么……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我……完全没有头绪……”极度的压力下，尹承一几乎被焦虑和不安淹没了，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语调里甚至带上了哭腔，“林一奇，我……我……”
他当然不是为自己而哭。
或许，是为了人类那暗澹无光的未来吧。
如同周正义所言，天空的大门已然紧闭，等待着他们的，除了树上，就只有地狱。
……
“继续这样下去，你是不可能赢蜜糖的不如说，你已经按着蜜糖设计好的路往下走了。”
林一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尹承一的心口处，用他那轻柔的声线，轻易便击穿了其心防。
“你在试着享受现在的生活。”
“……不可能……”尹承一像是被看不见的锤子狠狠凿了一下太阳穴，后退两步，神色痛苦地捂住脑袋，“这种毫无尊严的生活，有什么好享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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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一，我现在兼具‘灵体’和‘以太体’的所有特征，扫描你的心灵活动，对我来说易如反掌。所以不用说谎，也大可不必隐瞒，人类的谎言，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委婉地提醒他不要再嘴硬后，林一奇继续说道，“你会享受才是理所当然的，因为蜜糖早已把你后续会做出的反应，列入了计划的一部分。”
“社会秩序瓦解后，原先的统治关系顷刻间崩塌，那么，用最理性的角度分析，这种状况对哪个群体更有利？”
“……超能力者。”冷静下来后，尹承一还是做出了正确的回答，“集体意识崩坏后，身为个体，我们却有着平凡人无法企及的力量。在无序的社会状态下，天生就能抢夺到更多资源。事实上，现在的地球，庇护所的领袖基本都是能力者来担当，一个庇护所内，至少也会有三个以上的能力者，几乎没有例外。”
“正是如此。”林一奇摇了摇头，感叹道，“现在，你们完全可以划拉走一片地盘，然后占山为王。古代的山大王，还会担心朝廷什么时候派兵剿匪，现在朝廷都没了，你们连这个都不用担心。”
“如果是‘普通’的超能力者，肯定会很享受这种无序的环境吧？处于末世中的人，自身的底线会降到令人咋舌的地步，而拥有强大超能力的个体，自然就成了他们依附的对象，一跃成为一个个土皇帝。”
“不仅如此，所有构成秩序的条件基本都崩盘了，这就意味着不需要背负任何道德束缚，能力者可以完全解放本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就像在GTA的世界里开了外挂一样，在原本文明世界里不敢尝试，或是受限于种种原因，不能尝试的事情，全都做一遍！”
“超警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有诉求。满足欲望和诉求，是动物的本能之一。”
“但……你不是一般人，你是尹承一。蜜糖其实比你想象的更了解你，她很清楚，对付你，普通的欲念是没用的。你从七岁觉醒超能力，这么多年下来，穷奇都没能让你走偏道。不管因为什么，可以看出来，你对‘正义’有着相当偏执的追求。”
“所以，她为你量身定制了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目标’，一个长远的，需要你去实现的目标。”
“那就是打倒她、杀死她，破除她的诅咒，将失去秩序的人类社会拨乱反正。她想让你一辈子都为这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努力，因为只要她不出来应战，拖着拖着，等你一死，人类最后的翻盘希望，也就这样被拖过去了。从你现在表现出的状态看，完全正中她的下怀。”
“承一，我的话可能不好听，也可能让你无法接受，但……”
林一奇凝视着他的颤动不已的双童，一字一句，仿佛宣判一般，说出了他的意见。
“你并非沉醉于这个混乱的世界。”
“而是沉醉于……投身于这个混乱世界，努力拯救它的自己。”
当头棒喝。
林一奇的语气并不怎么严厉，但他的语言却化作当头一棒，让尹承一彻底清醒过来，仿佛要甩开一直咬在思维里的毒蛇般，勐地甩了两下头，呼吸声逐渐粗重。
“……”良久的沉默后，尹承一叹了口气，倒也并未否认这种说法，只是苦笑道，“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呢？什么都不做？闭上眼，干脆就找座山头隐居起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当然不是，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承一。”林一奇仍然笑着，大拇指轻轻一挑，让手中的金币高高飞去。
“啪”的一声，单手伸出，轻松将其握进右拳。
“在‘你’原本的时间里，这枚金币到底是正面还是反面……”
“可还没有揭晓呢。”
“你说什么？”尹承一有些恍忽，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叫做……在我原本的……”
“时间里……”
……
“轰！
”
视线尽头的月平面，漆黑色的深空忽然溶解，毫无征兆地爆发出一道亮白色光束。
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嘶鸣声，就连这月球表面的巨树，也开始缓缓震动起来，像是某种事情即将发生的预兆。
星空深处仿佛传来若有若无的尖啸声，起先，尹承一还以为是耳鸣，但很快他的脑仁就传来一阵阵刺痛，像是有什么小虫子在拼命往外钻，痛得他捂住额头，忍不住半跪下来，右手更是紧紧攥成了拳头。
“呜……”
他强忍着耳边的蜂鸣，已经脑海中一阵高过一阵的尖啸，勉强仰起头那道刺眼无比的白光犹在眼前，像一个无言伫立的神明。尹承一很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大脑仿佛被那道炽烈的白光填满了，负责构建语言的模块一片紊乱，无法将想法转化为成逻辑的语句。
“你的意志过于强大，只是如此粗浅的怀疑，就已经让【黑太岁】无法继续覆写你的记忆了。”林一奇好像早就洞晓了全部，单手覆在尹承一的额头上，柔声道，“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这里，只是‘无数个’未来中，可能性最大的那个，是一盘已经被蜜糖将死的棋。”
“在一盘死棋上，是不可能找到出路的……”
“回去吧。”
“去那个仍然属于人类的时代，寻找答桉。”
说罢，指尖轻轻一点。
“嗡！
”
尹承一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推得他不得不后仰，而在这个过程中，他竟然清晰看见了自己的后背这部分古怪而又格格不入的“自己”，似乎正从这具身体中迅速抽离出来。而林一奇则是及时伸手，托住了他的背部，同时朝他挥了挥手，面带笑容，以示告别。
随即……
那道白光中传来一阵不可忤逆的引力，尹承一感觉自己就像一片被卷入暴风中的叶子，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瞬间跌入了无尽的白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