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好像将一种水溶性的溶质投入了一种油性溶剂里面，两者之间无法互溶，就只能呈现出这种彼此纠缠但却又泾渭分明的状态。
“任务完成，该撤了。”孙杭将作战服背后的拉链拉开，将容器塞进了里面的密封夹层里面，“哦差点忘了，这个还你。”
他将霰弹枪递还给了还处于懵逼状态的除灵师。
“哦……”除灵师愣愣地接过霰弹枪，下意识想把它放回封印匣里，可两秒钟后，她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先前之所以要用匣子封印这把枪，是因为这把枪一直处在一个“欲求不满”的状态之中，就好像一个饥肠辘辘的饿汉，无时不刻都在嘶吼嚎叫，大声诉说着自己的饥渴……
但现在，这把枪在孙杭手里过了一圈之后，却是变得无比温顺……就如同一个吃得肚皮溜圆的猫咪，正懒洋洋地躺在窗台上面，与世无争地晒着太阳……
什么暴躁、什么疯狂、什么嗜血杀戮……那些存在于除灵师记忆中的情绪，似乎全都是她的幻觉一般。
一只永远吃不饱的饿虎就在她的眼皮底下，活生生变成了一只吃饱喝足的胖橘……
这反差让思维勉强运转起来的除灵师再度陷入了宕机之中。
孙杭似乎是猜到了除灵师的想法，指了指那个匣子，说道：“它只是暂时吃饱了，你给它饿个两天，就会原形毕露了……所以我建议你还是给它塞回到那个匣子里。另外，符咒最好多贴一点……不，最好多贴几倍。”
“为什么？”除灵师下意识问道。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曾经沧海难为水懂不懂啊？”孙杭侃侃而谈道，“今天给它喂撑了，再过几天，就又要过上之前那种三天饿九顿的日子，你猜猜它的怨气能有多大？”
“三……三天饿九顿？”
“实在不行，搞点死刑犯喂它呗。”孙杭耸了耸肩，“反正现在执行死刑之前都要打全麻，犯人感受不到什么痛苦，用这东西来行刑和注射死刑或是枪毙也没啥区别。”
至于伦理和道德……孙杭并不觉得天枢塔的研究人员和联邦政府的官员们会在乎这些东西。
“走吧。”孙杭拍了拍身后包裹在作战服夹层里样本容器，“再磨叽一会，指不定这奇美拉十七号又能整出什么幺蛾子来……要是灵体类诡物那还好对付，万一来的是你我专业都不对口的东西，那乐子可就大了。”
“就这么撤了？”或许是因为在短时间内受到了太大的震撼，除灵师的大脑一直在超频和死机两个极端之间来回横跳，就连正常的逻辑思维都受到了明显的影响，“我……我们是不是应该再收集一点情报？毕竟……毕竟，好不容易能够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奇美拉十七号……”
“需要收集的情报不都在这罐子里了？”这次反倒是孙杭愣了，“你是脑袋坏掉了么？”
就连孙杭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调侃，反而是道出了真相。
“我……我的脑袋有点乱。”除灵师扶了扶自己的前额，“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捋捋……让我缓一缓。”
“要缓也路上缓吧。”孙杭快步走到了雨幕和干燥区的交界线，但在即将迈入踏入雨幕之中的时候，他还是停顿了片刻。
“接下来这段路应该是最难走的，我们随时都可能招来奇美拉十七号的应激反应。”孙杭转头对跟在身后的除灵师说道，“所以我的建议是分开行动，我的仇恨值比较高，身上又带着奇美拉十七号的模因样本，应该会成为优先打击目标，你就别跟着我走了。”
“那……那我要怎么办？”除灵师问道。
“你是怎么进来的，现在就怎么出去。”孙杭说道。
“我……我进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奇美拉十七号的应激反应啊……”除灵师一脸无辜地说道。
“……那大概是因为我帮你吸引了所有的火力。”孙杭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还是老样子，我先冲出去，等到奇美拉发射过几次能量流、进入冷却期之后，你再出来，明白了吗？”
孙杭话音未落，一道炽白色的能量流突然从他的头顶经过，照亮了一大片的区域。
这道能量流直接钻入了雨幕，射向了远处。
“嗯？怎么回事？”孙杭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能量流的射击方向，“都这个时候了，难道还有完整编制的猎人小队在往这边靠近？”
紧接着，第二道和第三道能量流也射了出去，三道能量流射完，奇美拉十七号再一次陷入到了长达数分钟的“冷却期”之中。
“三道能量流，三个不同的方向？”孙杭内心的问号变得越来越大，“究竟是哪几支小队引发的应激反应？自己这边活都已经干完了，你们才姗姗来迟地过来送命？”
很快，孙杭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
数十架大型军用无人机晃晃悠悠地飞入了他的视野之中，这些大型无人机的下方要么就是装着一个坐架，上面坐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要么就是吊着拆分打包好的采集设备零部件，像是飞蛾扑火一样朝着巨茧的方向飞来。
在强辐射的影响下，无人机的电子零部件变得十分不可靠，就在这短短几秒钟里，孙杭就目睹了好几架无人机的坠毁得亏这些无人机搭载的士兵们都配备了降落伞，这才没有导致严重的人员伤亡。
“这是怎么回事？”孙杭快步走到了一名落地的士兵旁边，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问道。
“我们奉命前来支援！”士兵一边用匕首割着缠在自己身上的伞绳，一边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说道，“上级要求我们不计任何代价，将最新一批的采集设备送到目标区域！”
“饱和式增援？”听士兵这么说，孙杭大致是猜出了指挥部的决策估计就是自己先前引发的能量流连射，让指挥部意识到了奇美拉十七号的应激反应存在“冷却期”，所以才会决定使用人海战术，用人命来吸引奇美拉十七号的火力，替猎人们争取足够的机会。
孙杭也不知道，刚刚那波三连射，究竟带走了多少士兵的生命。
这些人，都是抱着必死之志坐上的无人机……作为炮灰去吸引火力，就是他们全部的价值。
“你们有内部通讯频道吗？告诉所有人，任务已经完成，撤离，立即撤离。”孙杭一挥手，一闪而过的液态金属刃帮这名士兵割断了所有的伞绳，“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了。”
“任务完成了？”那名士兵先是一喜，随后面露难色道，“辐射区内干扰太严重了，无线电通讯的距离十分有限，我只能通知到附近的战友。”
“那就挨个传递，以每个人的通讯终端作为中转站，总能把消息一点点传出去的。”孙杭拍了拍那名士兵的肩膀，“走吧，抓紧时间，不要让刚刚那些人白死。”
虽然任务已经完成，但刚刚牺牲的人并不是毫无意义他们的死，至少为孙杭等人打开了一个长达数分钟的撤离窗口。
“你们，还有你们，都跟着她走！”孙杭指了指除灵师，“别跟我，采集到的模因样本在我身上，等到奇美拉十七号的技能冷却完毕，估计它只会盯着我一个人打！”
早在第一次狩猎奇美拉十七号的时候，众人就已经知道了这家伙能够通过吞噬人脑来攫夺人类的记忆……那些被干掉的猎人显然已经把“杀虫剂计划”暴露了，以奇美拉十七号的智商，它绝对能明白孙杭身上的模因样本的重要性。
“样本在你身上？”边上的几名士兵一惊，“那我们更应该跟着你了，保护样本是优先级最高的任务！”
“你们跟着我除了多死几个人之外，有用吗？”孙杭忍不住骂道，“他妈的是你们有本事能把那能量流替我挡下来还是你们能干掉沿途拦路的诡物啊？能少死几个人不好么？”
“可……可是……这是命令……”
“去他妈的命令。”孙杭骂道，“我以第一小队队长的身份命令，他妈的离我远点，越远越好。另外，这玩意我征用了！”
说完，孙杭便跨上了一台刚刚空投下来的气垫摩托，直接将油门拧到了底。
……
孙杭的猜测是对的，在他离开干燥区之后不久，接二连三的能量流打击尾随而至……好在每次能量流发射之前，孙杭的直觉都能先一步向他发出警兆，让他每一次都能有惊无险地避开那足以将他连人带车一起蒸发掉的攻击。
终于，赶在第四轮能量流冷却完毕前的几秒钟里，孙杭终于是驶出了能量流的最大射程。
他回过头，只见一道能量流打在了距离自己大约一公里的地方，而接下来的两道能量流，则是胡乱地射向了别处。
颇有一种无能狂怒的感觉。
孙杭这个首要目标离开了射程，剩下遭殃的，就是那些还没来得及撤出来的人了。
也不知道除灵师那伙人有没有受到能量流的打击。
“自求多福吧……早知道应该把那把霰弹枪带出来的。”
孙杭再一次启动了气垫摩托，七号观察哨那个如同孤岛一般的混凝土基台已经能够望见了，基台上面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穿着防护服的人影，数十架大型无人机悬停在观察哨上空，高流明的探照灯将这一片区域映照得宛若白昼。
孙杭的气垫摩托刚刚还没有驶近，大一群人便驾驶着载具迎了上来。
一个熟悉的身影扇动着双翅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气垫摩托的后座上。
“没遇到什么危险吧？”王怡伸手揽住了孙杭的腰，问道。
“还行，后面遇到的全都是灵体类诡物，得亏有个专业对口的猎人赶到现场，要不然这模因样本还真不一定能采集到。”孙杭说道。
“灵体类诡物？你说的那个专业对口的猎人……该不会是‘除灵师’吧？”王怡一愣，“我记得她是在第八小队来着。”
“你认识她？”
“打过几次照面，聊过一次天。”王怡点了点头，“她给我的感觉……和曾经的我有点像。”
第302章 蚂蚁
……
几名穿得像是米其林轮胎人一样的研究人员小心翼翼地从孙杭手里接过了装着模因样本的容器，然后迅速钻进了一辆早就等在一旁的装甲全地形车上，在数辆武装车辆和大群无人机的护送下，迅速驶向了天府城的方向。
孙杭转过头，朝奇美拉十七号的方向望去，时不时还能见到一两道能量流划破夜空，撕开雨幕，落在某个他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
“后续派进去的‘敢死队’，撤出来多少人了？”孙杭抬头看了一眼站在水泥基台边缘，举着电子望远镜的叶萱，问道。
“总共三千人，目前大概撤出来了六百人左右。确认阵亡的大约在两百人左右，除此之外，还有将近四百人失联。”叶萱头也不回地说道。
“人海战术，是你想出来的吧？”孙杭又问道。
“是。”叶萱没有否认。
她放下了望远镜，低头看了一眼在骑在气垫摩托上的孙杭，补充道：“为了胜利不择手段，这是我一贯的行事准则。如果你看不惯我的做法，或是觉得我的决策太不人道，你可以去向联邦议会提出抗议，无论联邦议会打算怎么处置我，我都不会抵抗。”
“我也没说你做得不对啊。”孙杭耸了耸肩，“我只是觉得，很多人都白死了而已。其实你不组织这支‘敢死队’，我也能把模因样本带出来的。”
“种族和种族之间的战争，当某个种族处于劣势地位的时候，只要能赢得战争，个人的生死和尊严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叶萱继续说道，“你看过《动物世界》吗？”
“没看过。”孙杭说道。
“在我小时候，这部纪录片里的一集内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是‘又到了繁殖的季节’那一集么？”孙杭问道。
“你不是说你没看过么？”叶萱眉头微皱。
“没看过但是不影响我不知道某个网络热梗的出处吧？”孙杭调侃道。
“我说的那一集，讲的是原产自南美洲的红火蚁。这种生物原本生活的地方属于热带雨林气候，连续数天甚至数个月的暴雨是十分常见的时候。当暴雨引发洪水将红火蚁的巢穴冲垮的时候，它们就会自发性地聚成一团，形成一个‘蚁筏’，将脆弱的虫卵、蛹和幼虫放在蚁筏的顶部，最重要的蚁后则是团团包裹起来，置于蚁筏内部最安全的位置。这只由无数红火蚁组成的蚁筏能够在水面上漂流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它们找到陆地，然后重新筑巢。”叶萱说道。
“这故事总觉得有点熟悉。”王怡突然插嘴道，“不过我听过的是突发森林火灾，蚂蚁抱成一团滚出火海的版本。”
“无论是洪水也好火灾也罢，最外圈的蚂蚁存活率几乎为零，它们会被淹死被烧死……但正因为有这些蚂蚁的牺牲，整个蚁群才得以摆脱灭族的危机，继续繁衍下去。”叶萱说道，“我们人类眼下的处境，其实和这些遇到天灾的蚂蚁没多大区别。”
“所以，在将抚恤金发放到那些阵亡士兵家属手里的时候，你也会和他们的家属讲这个故事么？”孙杭挠了挠头。
“当不然不会，我会告诉家属，他们的孩子是在对抗诡物的战场上光荣牺牲的，他们拯救了一整座城市的人，他们的牺牲有着崇高的意义和无与伦比的价值……”
“先等等，”叶萱还没说完，孙杭就打断了她，“如果，天府城最后没能守住的话，你又要怎么说呢？”
“那就不会轮到我去说了。”叶萱淡淡地说道，“我和父亲说过了，如果蜀州沦陷，那我将永远留在这片土地之上。”
“呃……你父亲没意见？”
“当然有意见！而且意见很大！”叶九气呼呼地走了过来，“如果不是迫于议会的压力，老爹现在就想找人把萱儿给绑回春明城……我说你这次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非要立什么军令状……现在好了，进退两难了。”
“我没后悔过。”叶萱说道，“如果你怕的话，赶在局面失控之前，你完全有能力离开蜀州。”
“我离开个屁，老爹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必须保证他宝贝女儿的人身安全。”叶九气呼呼地说道。
不过他倒是没有把亲爹跟他说的后半句给讲出来“如果事不可为，那就把萱儿打晕了带回来，军令状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如果我贪生怕死的话，那他们会怎么想？”叶萱指了指不远处一片狼藉的人工浮岛刚刚撤回来的“敢死队员”们正聚集在几座临时搭建的人工浮岛上面，有气力的还能自己爬上去，但更多的士兵则是被同伴或推或拉地弄上浮岛的。
在沼泽地形之中全速行军四十公里，还要时不时担心会不会有足以蒸发一切的能量流落在自己头顶上，撤退的路上还有着各种各样被奇美拉十七号所控制的独立诡物和被寄生的同僚……无论是体能还是精神，这些敢死队员们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他们或躺或坐，完全不顾自己浑身泥泞，也不在乎打开面罩会受到辐射的影响，大口大口地啜饮着特制的营养剂；也有人在撤退的时候给自己注射了过量的兴奋剂，现在药效一过便一头栽倒昏死了过去……挂着红十字袖章的医务兵在他们之中穿行着，将那些伤势较重的人搬上担架，再用全地形车或是直升机运回后方的临时医院。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的辐射相较于我们刚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减弱了很多？”孙杭突然换了一个话题。
“这一点，早在半小时前技术人员就已经向我报告了。”叶萱说道，“奇美拉十七号正在吸收周围环境里的辐射……观测人员还发现，就连它射出来的能量流都会在彻底逸散之前被回收。它似乎对我们的这次行动产生了危机感，不愿意过多地浪费自身的能量。”
“那它破茧的时间是不是又要提前了？”
“根据计算，环境中的这点辐射，对于它完成孵化所需要的能量总和来说，只能算是九牛一毛……”叶萱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破茧时间的确会有所提前，但最多也就提前几分钟而已，属于可接受的范围。”
“它能吸收人类的记忆，我估计它已经知道‘杀虫剂计划’了。”孙杭一边说一边走进了地堡，看了一眼大屏幕上杨绮的头像，问道，“杨主任，你可有应对之策？”
“没有。”杨绮紧绷着脸说道，“计划已经开始进行，无法中止，无法修改。”
“有个好消息是参加行动的猎人大多数人其实并不知道‘杀虫剂计划’的全部内容。”屏幕上另一名研究员模样的人说道，这个人孙杭就只见过几次，据说是那个坐轮椅的老所长的得力助手之一。
“绝大多数猎人都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采集奇美拉十七号的模因样本，至于这些模因样本会用作何途，他们并不知情。”杨绮也跟着说道，“知道整个计划详情的就只有你们几人，万幸的是，你们全都安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