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站在一棵巨树下。
这树他认得,红叶白皮树,叶子红得像血,树干和根茎却白得人。以前在资料里见过,这种树自带微弱的电磁场,能影响人的精神。
他怎么会在这里?
“孩子,我的孩子!”
“到我身边来!”
“儿啊!”
邓达康僵硬地转过头,看见树下站着两个人影,正是他记忆中父母的模样。
可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呼唤。
一股寒意从邓达康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幻觉!是敌人的精神攻击!
邓达康呼吸陡然加重,他没有丝毫犹豫,抬起手对着自己的脸左右开弓。
啪!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空旷的林间回响。
剧痛和羞辱感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瞬,眼前的幻象剧烈地闪烁起来,父母的身影扭曲成两团扭曲的光线。
有效果!
邓达康心头一狠,张嘴对着自己的舌尖用力一咬!
“嘶”
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炸开,尖锐的刺痛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脑中的混沌。
眼前的幻境如同被砸碎的玻璃,轰然崩裂。
然而,还没等他喘口气,场景再次变换。
这次,他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周围是熟悉的卧室。
唔,我怎么在开荒队的军营卧室?
一对更加年轻的男女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慈爱的笑容。
是他的父母,是他们还没被病痛折磨时的样子。
“我的儿啊,娘等你等得好苦啊……”
年轻的母亲俯下身,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拥在怀里。
邓达康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没有力气。
那怀抱温暖得不像话,带着记忆里母亲身上独有的淡淡馨香,几乎要将他所有的警惕和意志都消磨殆尽。
邓达康的身体彻底僵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飞速下沉,那片温暖就像一个无底的漩涡,要将他的灵魂彻底吞噬、同化。
不……不对……
他想挣扎,想再次咬破舌尖,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视野开始模糊,身体的感觉也变得奇怪。
手脚好像在缩短,骨骼在变化。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变成了一个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
“咯咯……”年轻的父亲把他抱了起来,用长满胡茬的下巴轻轻蹭着他的脸颊。
温暖,熟悉,安全。
记忆在一点点的变得模糊起来……
我是谁?
我在哪?
我是邓达康,病毒与医学研究员,我是一名党员,我是……我要回家……不,这里就是家……
邓达康的意识在两个极端来回拉扯。
最终,婴儿的本能战胜了一切。
他累了,困了。
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完全沉沦在这份虚假的幸福中时。
滋!
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从后颈传来,伴随着一阵强烈的麻痹感,瞬间贯穿了他的整个脊椎。
这股来自外界的剧痛,像是一根钢针,硬生生扎进了温暖的梦境里。
“啊!”
婴儿的啼哭声变成了成年男人的嘶吼。
邓达康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父母、熟悉的卧室,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扭曲起来。
“不!这是幻觉!!”
他用尽全身力气,在心底咆哮。
滋滋!
又是一下,这次的电击感更强,痛得他浑身抽搐。
幻境中的父母脸上露出惊恐和不舍,他们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化作点点光斑。
“儿啊……”
“别走……”
咔嚓!
眼前的世界如同被重锤砸碎的镜子,轰然崩裂,化为无数碎片。
“我操……”
邓达康猛地从地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周围是陈道长和几个安保人员焦急的脸。
“教授醒了!教授总算醒了!道长,你可真神了!”王虎惊喜地喊道。
陈道长一把扶住对方,沉声问道:“邓教授,感觉怎么样?”
“嗡嗡……还在……”邓达康抱着脑袋,那些低语声虽然弱了很多,却依然像苍蝇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他一把推开陈道长,双眼布满血丝,用尽全力吼道:“头盔!抗精神干扰头盔!快给我!”
旁边一个队员如梦初醒,立刻从装备箱里翻出一个造型有些笨重的头盔,手忙脚乱地递了过来。
邓达康抢过头盔,粗暴地扣在自己头上。
世界,终于清净了。
“教授?”
“操!刚才着了道了!”
邓达康抹了一把脸,摸到的不是冷汗,而是又湿又黏的鼻血。后背、大腿、胳膊,每一处肌肉都还残留着被电击后的麻痹和酸痛。
他晃了晃脑袋,看向围着他的一圈人:“我刚才是昏了吧?昏迷了多久?”
“也就两分钟,教授。”王虎心有余悸地说道,“您不是昏迷了,就跟丢了魂一样杵在那,眼睛瞪得老大,我们怎么喊您都没反应。后来还是陈道长……”
王虎朝旁边努了努嘴。
邓达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陈道长一手捻着自己的山羊胡,一手提着电棍,一副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只是眼神里那点藏不住的得意让他看起来有点……接地气。
“多谢道长。”邓达康的声音有些沙哑,舌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你们怎么想到用电的?”
“邓居士客气了。”
陈道长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解释:“邓居士,你曾言及西医有癔症之类的会干扰大脑思维,道家将这个称为入邪。贫道观你方才神魂离体,印堂发黑,显然是中了招。”
“奈何贫道修行尚浅,清心咒怕是来不及念完,只好借科学的法子,行雷法驱邪之事,给你来个物理唤醒。”
说到这,陈道长还颇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科学雷电,有时候确实简单好用。刚才的事情,望居士海涵。”
“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
邓达康哭笑不得,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陈道长一把按住。
“先别动,缓一缓。”
邓达康点了点头,不再勉强,转头看向旁边的王虎:“王虎,你怎么样?有没有感觉不对劲?”
“我?我没事,就是刚才感觉天都塌了……”王虎下意识地回答,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眼神开始发直,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
“不对……不对!教授,我脑袋里……好像也有东西了!”
“头盔!快!”邓达康厉声喝道,“王虎,把枪放下,交给别人!”
一名队员立刻上前,从王虎僵硬的手中接过步枪。另一人则手忙脚乱地将备用头盔扣在了王虎头上。
王虎浑身一震,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现在感觉怎么样?”邓达康自己也撑着地坐直了身体,盯着王虎的眼睛。
“干净了……教授,脑子里……干净了。”
王虎大口喘着气,眼神里满是后怕。
“刚才还真有东西往我脑子里钻,不是声音,也不是画面,就是……一种感觉,它在告诉我,让我……”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嘴唇哆嗦着说不下去。
“我刚才,也看见了一些东西。”邓达康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非常……真实的幻觉,我完全无法抵抗的幻觉!”
他正想把自己看到父母的恐怖经历说出来,提醒众人警惕,脚下的地面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轻微的颤动。
一开始,只是像有重型卡车从远处路过。
但很快,颤动就变成了剧烈的摇晃!
林间的树木如同狂风中的麦浪,疯狂摆动,众人脚下的大地像是活了过来,东倒西歪,根本站立不稳。
“地震!”邓达康在川渝执行过任务,对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脸色瞬间煞白。
“快看那边!”
混乱中,一直面向西北方向的陈道长突然抬手指向地平线的尽头,声音都变了调。
众人下意识地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遥远的天际,一道粗壮的灰褐色烟柱以一种蛮横的姿态,硬生生撕裂了天空,直冲云霄。
烟柱之中,暗红色的光芒翻滚不休,如同大地的伤口在不断流出滚烫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