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到了张家的村口,他把皮夹克脱下来放进了编织袋,只穿着露出来的那层旧袄子。
编织袋背在身后,七拐八绕的进了村子,在张婉婷家附近开始扯着嗓子喊,“收鸭绒、鹅绒嘞。可有鸭绒、鹅绒卖。”
他用阜南话喊的十分卖力。
“哎,老侉,你看看这个值好些钱。”一个老娘们穿着旧棉袄,拿着一个小布提兜招呼李和过来。
李和朝布兜里抓了一把鸭绒,用手指捻了捻,然后道,“给你五毛。”
老娘们不屑的道,“前天人家给我7毛都没卖咧。5毛肯定不卖。”
“太潮了,压称的很,你还是找人家卖7毛吧。”李和把布兜还给妇女,然后转身就要走。
“你嗷个老侉来,你加一毛钱就拿去。”
“自己留着吧。”李和的目的不是为了收鸭绒鹅绒。他沿着张家的屋檐前后转了一圈,这已经不是张家的老屋了,前后八间大瓦房都是新盖的,红砖黑瓦在这都是土房子的村子里格外的显眼。
难道真的是张婉婷回来了?凭着张家的老底子是根本盖不上这么大宅子的。张家有几斤几两没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他又卖力的喊了好几遍,收绒子咧,确把他大舅哥给招了出来。
“哎,老侉你来。看看阿家这个。”
这是李和第二次被人喊做老侉了,大概走街串巷收绒子、收头辫子的大多都是他这种口音,都知道是阜南那边的,习惯了喊做老侉。
谁是蛮子,谁是老侉真不好区别,一般喊靠南的叫蛮子,喊靠北边的叫老侉,可这南北界定并没有那么准确,不过有人图省事,吃面食的一律喊老侉,吃大米的叫蛮子。
李和笑眯眯的过去接了大舅哥手里的编织袋,这是满满的一袋子鹅绒。
“你讲要多少钱,行的话,阿就收着了。”
他大舅哥穿着簇新的袄子,歪头道,“你甭逗猴,你自己干这猴的你来问我价。”
“大哥,我光开价你不满意都是白搭,你肯定心里有个价,你自己说个价,省的咱浪费时间。”李和不经意间朝张家的院子里看了一眼,只有两个孩子蹲门口玩鞭炮的纸屑。
“给个七块钱拎走。”大舅哥终于说了个底价。
李和摇摇头笑着道,“不值这个价,五块我可以拿走。”
“你看看你这人,你自己让阿说的价,说完了你还玩心眼。”大舅哥对李和很是不满意。
李和道,“那不能,你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哪里能看得上这一块两块了。你看看这一溜檐子,谁家有你们的房子排场。”
大舅哥道,“那是,你也长眼了,咱不差这一块两块,可不能做冤大头,你给个实在价就拎走。”
“大哥,阿就靠着这个糊口饭吃呢,听说你们家有人在国外大财呢,你是爽气人,非给我计较个一块两块干嘛。”
大舅哥眼前一亮,得意的问道,“这个你也知道啊?”
“嗨,这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呢,你家那大姑娘名气老大呢。”
“那是俺妹子,晓得不?在英国,挣得是英镑,哎,跟你也说不清楚。”
李和赔笑道,“那是,阿大老粗一个,也没读过书。那你家大姑娘回来了吧,回来了就能做大官,到时候你这兄弟就得沾了光。”
“没回呢,要是真回来就好了。”
“哦,那快了吧。”
“谁知道呢。”大舅哥感觉不对,转而问道,“你问这么多干嘛,这鸭绒到底要不要了。”
“这个价格我收上来不合适,铁定亏本。大哥,你自己留着吧。”
李和此时的心里有说不尽的失望。
此时此刻他只想知道他老婆在哪里!
“哎,你这人,五块就五块,五块拿走。”大舅哥冲着李和后面喊。
李和没搭理他,径直出了村子。
在上次找到张婉婷的河堤上,他接连抽了好几根烟。无奈的叹口气,才把旧袄子脱了,重新穿上了夹克。
回到县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回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他转了一圈,在县里最大的一家招待所开了一间房,准备第二天早上再回去。
在宾馆的澡堂子先是舒舒服服的洗了一个澡,搓了一个背,就下楼吃了点东西。
两瓶啤酒喝完,肚子有点涨了,看旁边有个公厕就要进去。
“哎,哥们,眼生的很啊。”厕所门口两个毛孩子一左一右拦住了他。
“滚蛋。”李和一只手推开了一个。他正没地方消气呢,还有人来敢找他的茬,他看着像那么好欺侮的吗?吃青皮都吃到厕所来了,这帮人混的真是太差劲了。一般的小混混想找零花钱都会在人进出多的地方堵着门口,逮着几个胆子小的学生,这个勒个两毛,那个索个五分。都是比较有眼力劲的,不会去堵老头老太和成人,主要目标就是学生。
最佳的场所是游戏室大门、学校大门和公厕大门。
两个毛孩子见李和这么嚣张要一起上手,李和没给他们机会,一脚踹了一个,“瞎眼了啊,马勒戈壁。”
在厕所间解决完问题,随手点了根烟,经过两个毛孩身边还不解恨,冲俩毛孩子一人又给了一巴掌。犯他手里算他们倒霉。
在宾馆睡了一晚,回到家的时候接连睡了好几天,做什么事浑身都提不起力气。
王玉兰手摸着他额头,“不能生病了吧?”
“没事。”
“那你怎么这样啊。你想吃啥俺给你做点,你中午都没怎么吃东西。”
“真没事。”李和被老娘烦着了,踢开被子直接上了河堤。
太阳还没有落下,他坐在河滩上,那一抹照在余辉他身上,让他感觉暖洋洋的。他抱着腿,闭着眼睛,此刻什么都不愿意想。
“你在这干嘛呢?”
“哦,没事,出来转悠下。”李和抬起头,迎着刺眼的光,算是看清了人影。
“你上来吧,那滩涂都是湿的,你坐在上面不怕把裤子弄潮了。”
“我自己能上去。”拒绝了伸过来的手,李和站起来,用力撑起身子刚要把一只腿搭上土坡,扑通一声,土坡被他的手扒塌了,他整个人又掉到了滩涂上。
“哈哈..”何招娣捂着肚子大笑,“这就是逞英雄的下场。你看看你身上。”
“哎。”李和刚好摔倒在了稀泥窝子里面,除了脸面,身上没一块干净的地方了。
“手伸过来吧,我拉你。”
“等下。”李和用茅草使劲的擦手上的稀泥,“不然等会给你弄脏了。”
“没事,赶紧的,下面凉。”何招娣朝李和伸出了手。
“恩,注意点,我挺重的。”李和摸到了一双粗糙的手,比他的手还要粗糙,这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的手了。
何招娣还是止不住的笑着道,“赶紧回家换衣服吧。”
“倒霉死了。”他把上身的衣服一下子捋光了,露出来了精壮的身子。
“哎,你作死啊。”
“先洗个澡再说吧。”李和把鞋子甩开,脱了裤子,只留下一条内裤,一猛子扎进了河里。冬季下水不能有犹豫,越是犹豫越是冷,必须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魄力。
“你不要命了啊。”何招娣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见李和往河中央去了,她慌里慌张的去找自己的船了。
“真是畅快,马勒戈壁的真是畅快。”李和在河中央仰面咬着牙关大声的喊,除了脚跟有点温度,浑身都是忍不住的打冷颤,虽然今天没有零下的温度,可冷风吹的寒啊。他仿佛又想起了十六岁那年,他在大冬季的随着李福成扛着箩筐游到河对面的磨坊,那时真的是零下的温度了。
不去没办法啊,谁家的男人不是这么过来的。
“李老二,你真是个二愣子啊!”何招娣不知道气的还是急的,都已经哭了。船上的柴油机出了轰隆隆的声音,一下子就窜到了李和的跟前,“赶紧上来,烤个火。”
李和笑着扒着船帮子上,“着急个啥,我再洗一会。”
一个猛子又扎出了老远。
“我看你怎么洗!”何招娣一狠把船上的抽沙泵开到了最大,船围着李和转圈,冬季的河面比较浅,水一下子浑浊起来,李和游到哪里,船就跟到哪里,关键他没船快,好几次差点撞到船上。
“你纯心捣乱啊。”吸沙泵的吸力太大,他在水里有点站不稳了,还喝了好几口的泥浆。
“你赶紧上来!”
“你关了我就上去!刚才白洗了!”李和换口气用手擦了下脸上浑浊的泥浆。平时小鸟依人的何招娣起狠来怎么也这么可怕!
待何招娣把柴油机关了,他一个猛子又扎到了上游水清的地方,才把身子洗干净了。
何招娣把船划过去,“这下可以上来吧。”
李和无奈缩着膀子上了船。
296、吵架
“赶紧来烤火。?? ”何招娣把炉子上的茶炊拿了,炉子的封门也开了,拿了块毛巾揉在李和湿漉漉的头上,“蹲着别动。给你擦干净了。”
“我自己来,麻烦你了。”接了何招娣的毛巾,浑身上下都擦了一遍。冻得浑身哆嗦,拼命的咬紧牙关。
“你赶紧进铺上躺着,被窝筒里暖和。”船舱拐角的地面上是一层厚厚的麦秆子,麦秆子被压的平实光亮,上面铺了一床绣花的被子,一看就是经常睡人的。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以前下雪的时候还不是照样下河,没什么的。”李和怕躺上去起不来,作为起床困难户,起床拖延症,起床困难症,各种病症都有。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没人肯受那个罪了。”何招娣从一个编织袋里翻出几件衣服丢给李和,“这衣服我爹的,你穿着吧。”
“会不会太短了?”李和比划了一下,确实有点短了,不过没得挑拣了,“行,就这吧。”
“那你快穿啊,还要我帮你穿不成。”她见李和还在磨蹭,就不停的催促道。
“你在这我怎么换衣服?”
何招娣脸一红,“说的好像我稀罕看似得。”却也掀开帘子转身出了船舱。
李和套上何老西的长裤,裤脚短了一截,穿上袄子,袖子也短了一截。没有穿内裤和秋衫,感觉身上都是空荡荡的,赶紧的又偎依在炉子上了。
“进来吧。”
“挺好的。”但李和这幅打扮还是惹得何招娣不止的捂着嘴笑,上前把他袄子最后一道扣子扣上了,“不然灌风进去冻死你。”
“一会跑回家换衣服就行。”
“靠这吧。”何招娣把李和拉到麦秆子上坐下,大绣花的被子全裹他身上了,抱着他道,“就这了,不准动。”
“有点夸张了。”他被棉被捂得严实,鼻腔里都是何招娣的气息,果真不敢动了。
“二愣子。”
“恩?”
“二愣子。”
“干嘛?”
“你是二愣子。”
“是。”
“傻样。”她揉着他的鼻尖一副宠溺的模样。
“别使劲,揉的疼了。”
“哦。”
“我走了,不然等会午饭了,我老娘找不到人,又到处唤人。”
“恩。我记住了。”何招娣的鼻子在李和的身上狠狠的闻了一遍,才不舍的松开了手。
轰隆隆的柴油机又响了,船靠拢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