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坤哪里懂这里的道道,最后没办法,100多块钱,抵给了一个南边贩子。
算是赔钱赔到姥姥家了。
老太太懒得再溜嘴皮子,气哼哼的往家去了。
李和从县城下了汽车,直拿着自行车票去县百货公司买了一辆永久,花了280块钱。
路面干爽,李和自行车骑得飞快,钢刀似的冷风呼呼灌入脖子。
夕阳软得像水,李和觉得冷,由内而外的冷。
他扯着嗓子大声唱歌,自己都听不见自己在唱什么。
路过洪水河桥,路边卖烤红薯的小贩来回跺脚,修车修鞋的摊子没什么生意,但对面饭店人声嘈杂。
部分微红或微黄的树叶在土黄背景的大地上十分鲜艳夺目,河沟边缘有几只静默的黄牛和一群吃草的山羊,土路上到处都有家畜粪便。
村里稀稀拉拉的人,有人扛着锄头拿着镰刀打树枝,迎面走过来,看着骑自行车的李和,惊奇地打着招呼,过去了还回头看。
刚进家门口,迎面老五大叫一声:“阿果回来了,阿果回来了!”
回头就跑。
是报信吧。
李和咧开嘴巴大笑。
60、穷巷牛羊归
李和进了院子,刚把自行车摆好,迎面就碰到了李兆坤,笑着道,“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兆坤一眼相中了自行车,这玩意骑出去还是很风光的,村子里也只有几户人家有,扶住车把,跃跃欲试,“还是28轻便好,你怎么买这么个铁驴?”
“你看后轮辐条,很粗很结实,挂两个筐,能拉200斤以上,在家用,再方便不过了。28轻便后瓦盖不中,走点泥路,塞进泥巴就骑不动了”,李和扯着车辐条给李兆坤看。
小丫头一把腻歪在李和怀里,“阿果,阿果,俺好想哩”
她过完年就是7岁,倒不是吐字不清,只是这股方言渣子味太重,鼻浊音也不会发,舌头不会弯,N和l还是分不清。
李梅看了一眼在旁边学骑自行车的李兆坤,然后接过李和的包道,”你咋又买这么多东西,家里又不缺使,你赶紧去洗个澡,换个干净衣服“
李和把小丫头举起来,掂量了一下,把小丫头放到地上,发现也是越发沉了,“阿娘呢?怎么没见着人?“。
“去给老三媳妇送鸡蛋糖水,怀孕口壮的很“,李梅把李和的干净衣服找出来,催促他赶紧洗澡。
老四盯着自行车,眼光发亮,李和洗完澡,抹干净头发,用胳膊戳戳老四,“那自行车你骑不了,太大了”
老四仰着头道,“哥,你答应过我,我考上初中给我买自行车的”
八百年前的哄人话,李和自己都快忘得差不多了,难为这丫头还记挂着,“那你考上了?考上了多少名?不能垫底吧?”
老四斜着脖子,傲气的说道,“哥,我是全公社第三呢,第一名,就比我多5分,计算题我就错了一个步骤,不然就是我第一呢”。
这真算重生后的爆的最大冷门了,这丫头上辈子成绩半死不活的吊着,考了个大专都是磕磕巴巴。
他同时又感叹时间真快,老四都初一了。
老四现在倒是越发用心了,老师也会提醒,你哥哥可是大学生咧,老四只得一心向哥哥看齐。家里条件好了,零花钱又不少,学习用品又跟得上,加上学习本来就不差,性子要强,上进心重,成绩当然就好了。
李和想了想,大不了再找人弄个自行车票,咬咬牙道,”行,年后给你买。你三哥房子建哪呢,带我过去看看“
老四高兴的不得了,蹦蹦跳跳的前面引路。
“二和回来了啊”
“哎,忙呢。”
别人随便一问,李和便要立足打个招呼。
李隆的房子就盖在河堤上,生产队统一划的地基,左右也就三五户,三间红砖正房,东边两间猪圈,西边是厨房,南边是围墙。
院子中间摆了一张刚洗过的饭桌,一道道抠过的印痕清晰可见,桌上有暖壶,缺口茶杯,还有盖着盖子的半锅鸡蛋汤。
段梅自从嫁过来,虽然跟婆婆王玉兰有点不对付,好像自己抢了她儿子一样,好在吃的方面王玉兰从未亏待过她,王玉兰一个劲的劝她多吃,生怕饿着了她孙子。
哪怕王玉兰在乎的是她孙子,眼下饱口福的也是她段梅,段梅娘家虽然不算穷,可见肉的次数极为有限,倒是老李家,段梅自结婚到现在几乎天天都能见到猪肉。。
李和看着面善心不和的婆媳俩,只能耸耸肩,表示无能无力,打完招呼,把李隆拉出屋子道,”预产期什么时候?”
李隆陡然要做父亲,是兴奋的,这种兴奋因为没法儿对别人说就显得更兴奋。只是村子里的人真是讨厌。
那些老婆婆们看见了段梅在吃辣,便一齐说段梅这回肯定是怀了丫头片子,都爱多管闲事,人家生不生,生男生女,跟你有什么关系?
问三问四也不嫌浪费唾沫。
李隆笑着道,“阿娘算了下,就是这两天”。
李和皱着眉头道,“那就赶紧送医院待产吧,搁家里出啥事都不方便”。
李隆为难道,“阿奶和娘都说,在家生就成,不需要那么麻烦到医院”。
“媳妇是你自己的,娃也是你自己的,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的意思是最好送公社医院”。
农村接生的主要工具就是平时做活计的剪刀,用开水烫烫、用酒泡一下或者在蜡烛上烧一烧就算消毒了,脐带都留半尺来长。
都是闯命呢,搂着阎王腿过关,李和还是不放心,这事又不好说重话,只得耐着性子跟李隆说。
李隆被李和这样一激,想想确实也担心,“那我找大壮拉驴车,明早送公社去。”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都在一起,王玉兰又唠叨了一圈老三,“还折腾去啥子医院,你看看你们兄妹五个不都在家接生的吗,不都好好的吗?村子里那个不是在家接生的。”
李梅看着低着头吃饭不吭声的老三,不忍心了,对王玉兰道,“你忘记来柱子媳妇,开春大崩血,还不是最后送的医院,捡回来了命”。
听到这话,王玉兰才气呼呼的不吭声了,想着人家媳妇,人家闺女,都是恭恭敬敬的,轮到自己,一个个敢吹着浮土寻地缝,想想眼泪又要下来了。
李兆坤围在炉子旁取暖,旁边椅子上还放着一瓶酒,一盘花生米,自饮自醉。
喝的差不多了,把饭碗递给李梅,红着脸道,“哪来那么多破事,赶紧盛饭”
自从条件好了,家里有烟有酒供着他,他就不愿意出门了。
以往村里村外哪家要办酒席了,他便去帮着扫地搬桌子,掏菜洗碗,混几顿酒饭,街尾哪家死了人,他也去帮着挖墓坑,烧纸钱,酒足饭饱,还能拿到喜钱。
就这样经常也能混个烟酒钱。
现在日子这样舒坦,李兆坤可不会再做这没趣事了。
睡觉的时候王玉兰偷偷的跟李兆坤说,“你说梅子这么能吃,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李兆坤忍不住翻翻白眼,没好气道,“你就做美梦吧,咱儿子闺女都不亲,俺还指望孙子亲?”
生怕李兆坤再说什么破嘴话,王玉兰赶忙打住话题,转而道,“等来年开春大丫头结了婚,下一个就是二和啦,过得可真快,转眼俺们小五都要上学啦。”
觉得炉子烧得太闷气,李兆坤起床推开堂屋门,一阵寒风呼呼吹了进来,伴着雪花扑在脸上,寒流来袭,下了大雪,听王玉兰这么说,他倒是难得的也是一阵感慨,“是啊,奶奶个熊,俺都感觉老了,想当年俺坐火车三天三夜不合眼,还精神的猴一样,现在不中了。还有那几个小兔崽子蹭蹭窜个长,马上俺咋就有孙辈了呢”。
这晚两口子难得没吵架,心平气和的絮叨了半夜。
李和躺在被窝里这低陋的乡村瓦房,原始的居住环境,简单生活,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庭关系,哪有半点课本上讲的乡村诗意和黄昏牧歌的影子?
61、老李家第三代
段梅被送到公社医院的第二天夜里肚痛,推进了产房。
站在产房门外的李隆,显得焦灼不安,不停的看电子表的时间。
折腾了一一夜,孩子的强有力的哭声从产室传了出来。
当听到医师喊段梅的名字时,他的心都快跑出来了。
“7斤9两,母子啥子事没有”,医生出来报喜,王玉兰现在还有些缓不过神来,只是念叨着:“7斤9两,可真是够沉的。”
就连李兆坤都在走廊里欣喜坏了,乐的嘴都合不拢了,突然间反应过来,“哎呀,这医师咋没告诉是男孩儿女孩儿呢?”
李梅笑着说:“咋没告诉你呢,不是说了嘛,母子啥事没有,那不是小子嘛!闺女就说是母女了!”
女眷进了产室,可李兆坤是公公又不能随便进产室,可在外面干着急坏了。
李隆手足无措,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在怀里,小孩子满脸都是胎脂,脏兮兮的,小眼睛睁开来一下,但又闭上了,李隆兴奋的叫道,“他睁眼看俺,睁眼看了俺,可就是太丑了”。
医院床位紧张,早上生完孩子,下午就被撵了回来。
李隆在驴车上垫了好几层被子,生怕冻坏了媳妇和娃娃。
段梅躺在驴车上,挺着劲,笑骂,“哪有这么夸张,又不是瓷娃娃”。
李和没有去医院,就在家看门。
家里的家务活都是老四在做,别看老四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她会煮面条,炒面,蛋炒饭,还会和发面蒸大包子,单一个西红柿,也能搞出花来,西红柿炒蛋,糖渍西红柿,凉拌西红柿,番茄炒豆腐...
早上还要一早起来洗衣服,哪怕井水打上来是暖和的,可不一会就变凉了,小手能冻得通红。
吃过午饭以后,还要把家里的牲口赶上河坡去放。
老四就有些吃不消了,看着在门槛上发呆的二哥,几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算了,忍忍就过去了,大姐回来就好了。
李和在家里也是等的着急,对乱磨叽人的老五也没好性子,弄得小丫头一个早上就哭了好几次。
下午看到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回来,李和算是松了口气。
晚上的时候,王玉兰咬着牙把自家下蛋的老母鸡给杀了,段梅哪来什么胃口,不想喝,只想吃点清淡,王玉兰虎着脸道“你们哪里护饲过孩子,俺说咋整就咋整,多喝鸡汤,不然哪来奶水”
老四抱着他大侄子,满心欢喜,“我就不喜欢女孩,你看小五,他多烦人,哪有男孩好,你看他长得多好,脸嫩的像豆腐,我都不舍得摸她脸蛋了...”
李和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子,不知道他大侄女,哦不,是小侄女了吧,什么时候来,李隆头一胎明明是女孩,结果现在成了大侄子。
关键不是一个妈了。
王玉兰看着三儿子屁股前屁股后在媳妇面前跟个哈巴狗似得,气不打一出来,一块豆腐掉进尘灰里了,吹不得,也打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难受。
王玉兰老太太耳提面命地交代儿子:“老三啊,一趟医院100多没了,你们这样过日子不行啊,俗话说,以后的日子比树叶还稠,天天这样花钱如流水累死你也挣不够啊!以后油盐酱醋,孩子小嘴一张,吃喝拉撒,不都是钱啊!将来还得上学,还有个头儿啊!”
老三只顾傻乐呵,根本就没听进去。
王玉兰把孩子的尿布整理好了,就又气呼呼的回家了。
段梅娘家三天就来了,父母和两个嫂嫂,担了两篓子油撒子,一篮子鸡蛋。
王玉兰瘪瘪嘴暗骂小气。
段梅老娘抬眼看看新房,屋里摆设,自觉闺女过得不差,道,“生个大胖小子,你公公婆婆不是高兴坏了吧?”
段梅笑着道,“对俺还中,他家没啥闺女儿子说法,俺也不见得公婆俩有多稀罕儿子,糊涂虫日子呗”。
她大嫂子笑道,“你要说那李兆坤俺信,那王玉兰是偏紧儿子的。上次老娘们闲话还说呢,那王玉兰逢人就说俺有两个儿子呢,用不着她亲厚,俺也不指望她回来孝顺俺。知道说的谁不?是你大姑子”
段梅歪歪身子,给自己加了个枕头,“那还不是前面要开杨老木匠家开亲,娘俩拌了嘴,俺那大姑子性子那是一等一的好。婆婆也不坏,就是个小性子,受不得挤兑”
中午老李家烧饭自然是好招待,李兆坤很是客气,让段梅老子娘受宠若惊,私下嘟囔这李兆坤也没传说中那么混啊。
不管如何,老李家总归是迎来了个新的小生命,李兆坤亲厚的不得了,没事就要瞅瞅抱抱。
除了李和见怪不怪,兄妹几个都是大跌眼镜,这亲爹转性了。
亲儿子亲闺女,也没见他待见啊。
李和心里明白,这就是所谓的隔辈亲吧,李兆坤也许真的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