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头继续道,“你这孩子我喜欢,扎着根呢,我要说像我年轻那会,是羞你,可你真像我那会。按我想,你如今的地位总该前呼后拥吧,可也没有,还是老样子。咱老家有句名言,当然是曾剃头说的,‘胸怀广大,须从平淡二字用功’。你很好,很好。”
李和笑着道,“只有没枪,我好歹能对付着两个人,再说省部级或者军以上才配个警卫员,我算什么,有两个臭钱,哪里值得前呼后拥。”
朱老头脖子拖着脑袋,勉强点了个头,“混迹尘中高视物外,总是对的。不可一世的年羹尧,因为在做人上的无知而落得个可悲的下场,所以,才大而不气粗,居功而不自傲,才是做人的根本。”
“受教了。”李和认可的点了点头。
“你帮我把玮琦喊过来。”
李和起身把朱玮琦喊了出来。
朱玮琦蹲在朱老头跟前,莫名的心里一酸,“爷,你说,以后我都听你的。”
朱老头说,“跟你爸说,我要是去了,烧了后,留着骨头灰,给我埋回老家。”
朱玮琦头埋在朱老头身上,哭着道,“晓得了,爷。”
“你把我腰上的钥匙解了,把我床头的那个箱子搬过来。”
朱玮琦依言解了朱老头腰上的钥匙,然后又回屋把一个沉重的木头箱子搬了过来。
“爷,在这呢。”
“打开。”朱老头已经闭上了眼,但是说话好像更加的有了力气。
朱玮琦颤抖着手打开了木箱。木箱里只有两个瓷罐、一个玉璧和三本书。
朱老头对孙子道,“这个我不能留给你,你顾不住,也没本事顾住,我现在交给你李大哥,他能照应着你,你懂不懂?”
朱玮琦哭着点了点头。
“这太贵重了吧,我怕承担不起。不过你放心,玮琦我一样会照顾。”李和突然想起来了寿山之前的话,有点犹豫要不要接这些东西。
朱老头浑身颤抖,有点发急,带着恳求的口吻道,“你能,我信你。”
李和还要说话,朱老头却继续道,“我一辈子不求人,算我求你了。”
李和深吸一口气,看着脸色暗黄的朱老头,心里不忍,还是答应了,“真的,我会照应他的,保证他受不了一点委屈。。”
“那我就放心了。”朱老头笑笑,“八百里的洞庭,何得了!曳味!”
他恨不得与那家乡的山水合为一体。
又自言自语,“摇啊摇,摇啊唧,摇哒细唧捡柴气,一天捡一把,十天捡一焦,送到外婆屋里烧,外婆打发细唧三尺布...”
这句话没唱完,突然头一崴,眼睛上还挂着泪。
“爷,爷,爷爷!”朱玮琦见朱老头没了声息,大喊大叫,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爷!”
李和眼泪朦胧的试了试朱老头的鼻息,茫然间,不知道怎么是好,最后还是对朱玮琦道,“没了。给你父母打电话吧。”
眼泪终于憋不住,一下子唰唰的下来了。
486、北极寺
一见朱老头真的不动了,朱玮琦扑在爷爷身上,把那木然不动,被汗水和泪水浸湿了干瘪身子紧紧抱住。他哭不出来,只用腮帮子挨着朱老头的胸脯,发狂的喊,“爷!”
他的喊声惊动了不少人。这边住的都是朱家曾经的街坊四邻,他们挤在朱家的门口,不停的叹气。
有热心的帮着把朱老头抬进了屋子,不过同样是吩咐朱玮琦赶紧给他父母打电话。
这季节天热高温,要赶紧的办理后事才行。
有眼力价的已经把朱家早准备好的寿衣给找了出来,可不能帮着穿,这是儿女的事情。
朱玮琦擦了把鼻涕,看了看李和,欲言又止。
李和道,“跟我走,我车里有手提电话,给你父母打电话。”
到了停车的地方,他俯身从车座上拿出来了电话。
回头刚要把电话交给朱玮琦,却见朱玮琦挣扎着搬着那个木箱子。
李和道,“那是你爷给你的,你自己留着吧。”
朱玮琦呜咽着摇摇头,“我知道我不成器,可是我不笨,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既然我爷说给你,还是你保管着。”
他还是坚持把箱子放到了李和汽车的后备箱。
李和道,“你爷给了我几样东西,你也是亲眼瞧见的,如果哪天你后悔了,想要回去了,你来找我。”
他想着能不沾手还是不沾手,再说原本就是人家朱家的东西。
朱玮琦摇摇头,“李大哥,你按照我爷说的办就行了,我爷信你,我信着我爷。”
“那你给你爸妈打电话吧。”李和把电话给了他,想不到当年的二货变聪明了。
”爷爷他已经——”朱玮琦给父母打了电话,那个‘死’字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但是电话那头好像早有预料,沉默了一下,就挂了电话。
朱家是个大家庭,不小会儿,小小的马路上已经过来了十几张车。女人们还没进门就开始大哭。
好像真的挺伤心似得。
朱玮琦挤不进屋里,只能躲在门柱上,身上不停地抽搐。
李和在门口转来转去,绕了好几圈,打窗户外向里望了望,大家在给老头洗澡、换衣服,一阵忙乱,还有不时的哭声。
他过去拍拍朱玮琦肩膀,从口袋里拿出几千块钱,“这些钱先用着,我先走了。照顾好自己。”
他现在留在这里没有丝毫的用处,只有葬礼的时候才需要过来,他也想去通知下溥和尚等人。
“谢谢。”朱玮琦没拒绝,他只是当成了交易。
李和开车去了北极寺,寺庙里人并不多,他熟门熟路的去了庙里的后院。
五六个和尚在后院乘凉,其中还有一伙人在斗牌。
一个四十来岁的和尚正坐在门前掰脚丫子,边抠边闻,问,“你找谁?”
“溥师傅在吗?”
“有事?”和尚对李和充满了警惕,来找溥和尚的人多了,他不可能每一人都要领着去。
李和笑着道,“你跟溥师傅说我姓李,住在三庙街就行了。”
和尚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去通传了。
不一会儿,回来道,“跟我来吧。”
领着李和转过了好几个回廊,经过一道门,在一个院子里停了下来。是一个很宽的院子,砖基石筑,房子一看就是翻修了才不久,木料还露着白茬。
院子当中种着一棵大槐树,一边种着一棵大椿树,都齐房檐高了。树影底下是个大石头桌子,四周是石凳。
溥和尚披着件短僧衣,袒露着一个黄色的肚子。下面是光脚趿拉着一对僧鞋,他一天就是这样不衫不履地这里走走,那里走走,活动下身子。
“啊,你回来了,还想着去你那里看看呢。”
他赶紧去吩咐那个和尚去倒茶。
“回来有一阶段了,一直没顾得来看你。”
溥和尚指着石凳道,“你坐那。”
“你身体怎么样?”李和坐下后,自己点了根烟。
溥和尚却拿起烟盒,也自己点了一根。
“还成,暂时死不了。”
“你们不是叫圆寂或者涅槃吗?”
溥和尚笑着道,“道家讲生,佛门谈死。要生就生,要死就死,自如而死,心不迷,不堕生死。哪有那么多废话。”
“李同志,你喝茶。”那个引李和进来的和尚给李和面前放了一杯茶。
“谢谢。”李和却是没动那碗茶,他记得那个和尚刚刚抠过脚丫子,谁知道洗没洗手。
哪怕是洗手了,他也不会喝。
溥和尚笑着道,“你有事?”
他知道李和没事是不会来的。
“朱师傅去了。”
“阿弥陀佛。”溥和尚闭着眼睛捻弄了下手里的佛珠,“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李和没吭声,静静的等了一会,这样看博和尚倒是有了点宝相庄严的味道。溥和尚喝酒吃肉一样倒是没曾少过。
好一会儿,溥和尚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小时前。”
“那个箱子给了你?”溥和尚继续问。
李和点点头,“给了我,两个瓷罐,一个玉璧,三本书。”
既然连寿山都知道,溥和尚肯定也是瞒不住的。
溥和尚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我看着倒是很平常的东西,有什么说法没有?”李和在车上倒是认真看了那几样东西,感觉稀松平常,没什么感觉,所以来溥和尚这里报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为了解惑。
关键还是朱老头去的太突然了。
溥和尚道,“良渚玉璧,故宫都不找到几件,即使是溥仪想去看,也照样要买门票。”
李和被这话逗笑了,“这件玉璧有来头?”
“这是青玉,玉质自然稀罕。这也是战国玉璧,算是文物。当然单纯是这些,倒是没什么,只是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了不少人命。”
李和眉头一皱,“你给我详细说说。”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麻烦,何况还是人命。
溥和尚喝了一口茶道,“据说那箱子里的东西是日苯人从墓里炸出来的。”
“跟日苯人有关系?”李和家里不少的收藏是墓地里出来的,他倒是不稀奇,只是好奇为什么跟日苯人扯上了关系。
487、盗墓
“甲午战争爆发后,日苯政府便根据九鬼隆一的《战时清国宝物收集办法》,颁布了《敌产管理法》,不仅对活着的人下手,对于我们死去的先人也不放过,开始有计划的在中国大地上进行盗墓活动。在九一八事变之后更加的变本加厉,先开始在东北大肆挖掘,已经快把东北挖空了,那可是见墓就挖啊!后来往内地发展,最后挖到鲁东,陕甘等地,永庆陵、抚顺辽金时代土城遗址、阿斯塔纳墓葬群、龙门石窟、汉唐墓葬群、东汉画像石等文物古迹,都被日本人所盗掘,三光政策够狠的,连墙上的壁画都没落下,都给挖空了。不仅为他们筹集到军用物资,还培养了一大批考古学家,像例如黑田源次、滨田耕作、原田淑人、鸟居龙藏、鸟山喜一、三上次男、江上波夫等人。”
李和调笑道,“你家的龙脉可能就是日苯人挖了的。”
溥和尚一瞪眼,没好气的道,“那会大清早就没了。”
李和问,“那么好的日子没了,你不怨?”
溥和尚道,“有什么怨的,一个不上台面的阿哥而已,这四九城里最不缺的就是王子皇孙。历史就是这样子,皇帝也不可能一辈子是皇帝,地主家也不能一辈子是地主,富贵传家,不过三代。也有太多管仲、匡衡、范仲淹等布衣为卿相的例子。你要是不让这些读书人做卿相,他们早晚一天也得反了你。”
“按照社会学的话说就是打通阶层的通道。”李和自作聪明的插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