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686节

  “咋了?”李和平复了一下心情。

  老四道,“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李和问,“什么意思?”

  “大概是因为车祸的影响,经历过这种事情,大多数人都会留下一定的阴影的。你没发现,车祸以后,他连街都没去了,而且看见车子都躲着走,有一次我看他额头、手心都冒汗了。就是现在在老家,他都没往镇上和县里跑过。”

  “难怪呢。”经老四一提醒,李和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

  他感觉很好笑,李兆坤这么一个混的人,胆子居然小的这么可怜。

  “有应激反应很正常,所以啊,随着时间的推移,一般情况下恐惧心理会消失的,也就是说,时间就是最好的治疗办法。”

  “那就让老娘一个人去香港?”李和白了她一眼,“这车祸都这么时间了,再推移,推移到明年啊?”

  “那就帮着治疗呗。”

  “怎么治疗?”

  “你跟小哥强行带他去大马路。”老四带着一丝狡黠的意味,“只要他对车子不再恐惧就好。”

  “强行?”李和皱着眉头。

  “我不管了。”老四摊摊手道,“我跟琴子明天走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她是雷厉风行的,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老五走了。

  

983、治病

  

  老四想的主意,却是自己撂了挑子走人,留下李和及其家里人在那挠头。

  “我还好奇呢,怎么这一趟回来转性了,也不去镇上和县里溜达,除了打个小牌,就是窝家里。”李隆忍不住笑了,对他老子,他实在是说不出什么。

  反正从小到大,关于他老子的笑料,他是没少见,此刻是见怪不怪。

  “不能真给往大街上绑吧?”杨学文也忍不住要笑,可是看到李梅送过来的白眼,还是憋回去了。

  “亏你想的出来,不会说话,就一边去。”李梅没好气的道,“他什么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真惹恼他了,别说去香港,就是家里都不会愿意呆着,抬脚就让你摸不到边稍。”

  “除非啊,把他的钱给摸掉。”

  一直唉声叹气,而不肯说话的王玉兰终于说话了。

  她把锅里的最后几个碗筷刷完,也没找抹布,湿漉漉的手往外套上一擦,继续道,“谁晓得他钱放哪呢,存折还有密码呢。”

  “他怕车,怎么还敢乱跑?”段梅最是不解。

  不是说有什么病嘛?

  既然怕车就走不远,没车,他还能去哪里?

  而且,从香港回来这一段路,又是坐汽车,又是坐火车,也没见怕车的迹象啊!

  “就怕他一阵气,他这人要是有口气,啥都做得来,要是没那口气,就是个小老鼠。”李梅是家里老大,她不像王玉兰那样,什么都哄着她老子,所以抛开对她老子的感情因素,她更是了解她老子。

  李兆坤胆小如鼠的时候不如王老鼠,要是执拗和混账起来,就强过王老鼠,是个傻大胆,谁的话都不会听!

  不是控制他的钱,就能控制住他的人!

  留住他的钱,也留不住他的心!

  想当年,口袋身无分文,认人批斗,冒着投机倒把,他也是敢背着个褪了色的木箱子闯荡江湖的人!

  小时候,父亲一言不合就是走,沿着淮河的河堤,他走得很快,她想追,渐渐的跟不上他,看见他的背影在河坡的远处,乃至慢慢的矮下去,矮下去,完全消失。

  有时候,她能看见父亲在起伏的草稞子里面抽烟。

  四下里看不到什么,只能看见卷烟的火星子和星星点点尚未融化的积雪,听见呼啸的北风。

  但是她仍然能想到,她愿意让父亲亲一口的话,他就让她骑在他肩膀上走一段。

  她偶尔蒙住他的眼,他也不会气恼,嘿嘿的笑着,装作醉酒一般,跌跌撞撞的在路上扭着秧歌。

  只会威胁道,“再不放手,老子就把你扔河里了。”

  淮河结着冰渣,那是彻底的寒冷。

  “二流子!”远处有人朝着他喊。

  他一辈子都背着一个令人羞耻的名声。

  她骑在他的肩膀上,能感觉到他明显哆嗦了一下。

  “大早上的不出工,往哪里死啊!”

  村里人不屑于同他一般见识。

  “我去看看朋友。”

  他说话了,脑子里有的是说不完的瞎话,张口就来。

  听他这么胡说,好像他真有朋友似得。

  “有烟没有?”人家继续问。

  “这呢。”父亲赶紧从衣兜里掏出火柴和烟盒,讨好的笑着,连嘴里的发黄的牙槽骨都漏了出来,给递了过去。

  有时候心疼极了,她也会想,父亲不是一个一无是处的人,他会走街串巷,他会唱淮河的小调,好听极了,宛转悠扬,有腔有调。

  他会编织箩筐,淮河两岸,没有比他手更巧的了。

  他会敲锣,会打镲,红白喜事的人家,少不了他。

  她不哄着父亲,偶尔只是因为赌一口气。

  再苦再难,他不会哭,仍然是嬉皮笑脸的笑。

  可气又让人心疼的一个人!

  他一辈子都是逃避!

  “说的啥子话呢?”王玉兰恼了,哪里有闺女这么说亲爹的!

  而且还是当着两个媳妇的面。

  “阿娘,没事,大姐也不是有意的。”何芳搂着王玉兰的肩膀,安慰道,“爹啥脾气,我们都晓得。”

  “那也不能这么说!”

  王玉兰认为这是家丑外扬!

  媳妇就是外人!

  肯定不能和她老俩口一条心的!

  她一辈子都是心疼她男人的,被人打的鼻孔流血,还能嘻嘻哈哈的塞一团草纸,她晓得他的,其实是生性温和的一个人,怯懦,总是一味忍让。

  儿子、闺女出息以后,他的鼻孔才真正的翘了起来。

  她知道的,他为女儿,为儿子骄傲,只是他嘴上不说。

  他找闺女,找儿子要钱,不是真的为了钱,他只是为了凸显自己的存在感。

  他怕,怕闺女讨厌他,怕儿子嫌弃他。

  她替着男人委屈,除了她,没人肯真正的了解他。

  “这个花漂亮,给俺摘了。”

  “别说摘花,天上的月亮老子都给你摘!”他年轻,他可爱,是个俊小伙,他总是对她甜言蜜语。

  她怎么都听不够。

  想到他的好,想到他如今这个样子,她的眼泪水止不住的下来了。

  她男人一辈子是个命苦的人啊!

  “哎呦喂,这又是哪一出!”李和哭笑不得,刚想找个毛巾给擦一擦,李梅已经拿过来了。

  “好大个事哦。”李梅对于老娘这个样子也是早就习惯了,很是认真的给她擦眼泪。

  “啊...”突然,王玉兰浑身的力气一瞬间就像被抽走一样,叫了两声,一下子就要往地上瘫。

  “咋了啊!”李隆手疾眼快,一下子扶住往地上坠的老娘。

  “送医院。”李和掐了下老娘的人中没有反应,这下子有点慌了,把她放在自己后肩膀上,对李隆道,“你开车,快点。”

  一时间,一家人手忙脚乱的,没人能想到这出。

  王玉兰直至被送上车后,依然没有一点反应,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双目呆然,一动不动的,只有起伏的胸口,才让人能安得下心。

  “你们在后面把孩子带着再说。”李和推开要跟着上车的何芳。

  “对了,还有孩子。”段梅想起来这茬。

  出了村子的小道,要上大桥拐弯的时候,李和道,“去县里医院。”

  “好。”李隆也是没有犹豫,直接往县城的方向开。

  

984、没病也得装病

  

  刚到城北,他就给医院里的熟人打了电话。

  车子进医院,他同李和把老娘抬了下来,担架就迎了过来。

  担架还没来得及往救护室去,跟着小跑量血压和心跳的医生就赶忙喊,“去病房就行!休息!”

  被簇拥着的王玉兰又被推进了病房。

  李隆问那个还在大喘气的医生,“没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受惊吓引起的血压增高,头痛、心悸是正常现象,休息....”医生年龄不大,他看了看李隆兄弟俩,突然犹豫了一下,然后道,“休息观察两天,看看有什么情况没有。”

  “那谢谢了。”李隆朝他点点头,兄弟俩一起进了病房。

  王玉兰还是那样直挺挺的躺着,眼睛闭着,一声不响。

  李和问,“睡了?”

  “好像是。”李梅也不是太肯定。

  不一会儿,医院里又进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眼睛的老头子。

  “葛院长,麻烦你了。”李隆上前握手。

  “李总,你放心吧,我刚刚问过了,你母亲只是焦虑和惊吓引起的,可以留院观察几天,我们一定配上最好的医资力量。”葛院长同李隆握完手,又看了看李和,再次笑着伸出手道,“这位是你哥哥吧?”

  “你好,李和。”李和也伸出手,这位院子他是没见过的。

  之前因为李兆坤喝假酒住院,他找过这里的院长,不过不是眼前的这位。

  “李和先生是我们全县的骄傲啊。”葛院长高兴地道,“欢迎李和先生回乡。”

  “客气了。”李和笑笑没多说。

  葛院长前脚刚走,何芳和段梅就带着几个孩子进了病房,后面还跟着大壮和李辉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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