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709节

  可是他总感觉他才刚躺下就被喊醒了。

  “快点起来。”站在他床头的是李兆坤。

  “这么早干嘛?”李和发现外面还是黑的,天都没亮。

  “今天去火葬场。”在婚丧嫁娶这种事情上,李兆坤比李和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哦。”一听李兆坤这样说,李和不起来也得起来了。

  李隆的车子已经停在门口,李福成在一旁对段梅道,“看你奶过来没有,让她去看孩子。”

  段梅道,“奶都去过了,在那给我烧稀饭呢,等孩子醒了就能吃。”

  “走吧。”李和看看时间,怕赶不上,只抄了一把水洗了一把脸,连牙都没来得及刷。

  五六辆和灵车已经停在了王玉善家的门口。

  冰棺刚出堂屋,鞭炮就想起来了,然后又是一阵女人的哭声。

  一进入火葬场,入眼的就是高墙上那“移风易俗,实行火葬”八个白色石灰大字。

  火葬场就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四四方方的四合院,最大的建筑就是那个焚烧间。

  从车上下来,李和望着高耸的焚烧炉烟囱冒出的灰烟,再看看地面落下的粉尘,不晓得是煤灰还是骨头灰,总感觉空气有点凝重。

  王玉善去交钱领了号,然后等着排队的空隙,又去专门的祭拜的地方,放了鞭炮,烧了纸。

  李和一直没哭,实际上大多数男人都没哭。

  可是,看到老人进焚烧炉的那一刻,在场不论男女都哭了起来。

  李和本以为自己不会哭,可是当老人瘦瘦小小的身体被粗暴的工人笑着塞进炉子的时候,泪却止不住地下来,最后长出一口气,擦下眼角,没让自己哭出响。

  李兆坤也擦下红肿的眼角,叹口气道,“人啊,就是这么没的,黄泉路上岂能分老少啊。”

  他看见他老丈人蹲在门口,对着焚烧炉眼睛眨都没眨,就上去用手在眼前晃了晃,拉起来道,“没事吧,中午陪你喝两盅。”

  “你去问问,啥时候拿骨灰?”姥爷努力的起身。

  “问了,半个小时。”这是李兆坤第一次对老丈人这么客气。

  他同王玉兰结婚近40年,从老丈人到两个舅子都不怎么待见他,一个二流子,有什么好说的!

  不揍他已经是够给脸了!

  还要说什么!

  他也是不犯贱,你们瞧不上老子,老子还瞧不上你们呢!

  所以几十年来都是互不侵犯,各过各的,倒是相安无事。

  骨灰取出来,李和让王玉善抱着骨灰盒先上了李隆的车,自己找了辆手扶车爬了上去。

  坟地选在王家的一块高地,旁边就是一条河,这是找人专门堪过的。

  “这块上风上水。”堪风水的人昨天下午一眼就看上了这里。

  农村对坟地的风水是特别讲究的,谁家坟得风水好,谁的家丁就旺,福旺财旺人也旺。

  坟地都是男人,女人是不能来的,男的挖土的挖土,抬土的抬土,没有一个是闲着的。

  墓坑挖好后,为了防止走水,四壁铺了红砖,灌了水泥,待水泥差不多干了,骨灰下去,男人们开始埋土,不一会儿,一个小土包就出来了。

  拿铁锹把土拍实,放了三挂鞭炮后,男人们抽了一根烟,顺带点着了纸钱,儿子、孙子、外孙按照辈分,挨个不声不响的跪下来,磕了三个头。

  鞭炮响声过后,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家属答礼!”李兆坤吼了一嗓子!

  王玉善和王玉国兄弟俩带着儿子、孙子们向所有人鞠了一躬。

  “好了,好了,回家吃饭。”李兆坤拍拍手上的尘土。

  

1021、熬一熬{二合一,第三、四更}

  

  每次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时候李和心里总是出现一句话:

  锄禾日当午……

  这是惯性。

  好吧,他也感觉自己有病,且病的不轻。

  吃了一顿午饭后,李和看老娘病恹恹的爬在桌子上,就劝道,“我让老三开车,送你回去,洗个澡睡一觉,不用在这里撑着。”

  王玉兰在这里守了三天的灵堂,没怎么合过眼,李和跟着有点心疼。

  王玉兰摇摇头,“哎,你姥爷这可怎么整,一个人的还能叫日子嘛,都是操心事情。”

  “我看姥爷挺好的,估计这会躺着睡觉呢。”李和没发现姥爷有什么异常,“你别操心他,我等会去看看,你先把你照顾好再说。”

  王玉兰叹口气道,“活着吧,没多想,就和她怄气,突然没娘了,俺这心里又是空落落的,什么事啊。”

  她嗓子眼堵着,想哭又哭不出来。

  “老三。”李和朝李隆招手,他能感觉到,姥姥去世,对老娘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待老三过来道,“你送阿娘,还有阿爷他们回去。”

  “走吧,孩子们都在家呢,昨天李柯就找你了。”李隆把老娘扶到车里,转身又去找自己的媳妇,问她跟不跟他一起回去。

  “你回吧,我晚点回去。”段梅在一旁帮着刷碗,收拾剩菜。

  看着李隆的车子走了,李和转身去了姥爷的那三间小瓦房。

  房子紧挨着喜子家,是由他出钱,喜子负责盖的,老俩口刚住进新房才一个月出头。

  门是关着的,但是没有从里面反锁,他推开屋门,径直进去,老爷子正坐在大桌子旁边一个劲的抽烟,看到他进来,就招呼道,“二和,吃了吧。”

  他的脸好像浮肿了起来,又黄又松。

  “吃了。”李和把吊扇开关打开,“这么热,不开风扇。”

  “恩,还好。”姥爷给李和拉了把椅子,“坐那,怕热坐风扇底下。”

  “姥爷,你要不上床睡一会?”他本来觉得姥爷应该是没事的,可是此刻姥爷表现的太正常,他反而不放心了。

  姥爷摆摆手道,“不了,不困。这次耽误你们事情了,该忙就忙你的吧,不要管这了。”

  李和道,“等头七吧,反正回来都回来了,也不差一两天了。”

  作为外孙,他是肯定要头七以后才能走的。

  “没那么多讲究。”老头子掏出一根烟对着嘴唇上的烟屁股点着后,继续道,“人都死了,再做啥都是虚的,她也看不见,都是做给活人看的,你尽到了心,俺们看得见。”

  “爷,以后你一个人好好过,也不要多想,我们也会常回来看你。”李和突然不晓得怎么说话了。

  和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给自己生儿育女,陪着自己一起扛着生活重担的那个人没了,即使是再没心没肺的人都不会好受。

  所有的安慰都是假的,都是没用的,只能靠时间去慢慢忘却。

  “一个人?”陡然听到这话,老头子重复了一下,他把头低了下去。剩下他一个人,觉得屋子非常的大了,空洞的有点可怕,对李和道,“门给我拉开。”

  “开起来也好,亮堂一些。”李和依言做。

  “今天闷热。”毒辣的太阳光射进来,老爷子依然觉得自己空虚,好像丢失了什么东西。

  他闭上了眼,稍微舒服了一点。

  “嗯。”李和起身找了个杯子,要给他倒茶。

  老头子道,“抽屉有茶叶,还是过年的时候,你给我的呢,你自己抓。”

  “找到了。”李和拉开抽屉,找到茶叶,泡了两杯,给他一杯道,“你也喝。”

  接着给自己面前也放了一杯。

  “恩。”姥爷接过茶,就在那坐着,再也没有一句多余话。

  李和也在那坐着,不知道说啥。

  两个人就这样一声不吭的。

  过了一会,老爷子终于开口道,“二和,要不你去忙你的去吧,你这刚回来,家里该走动的就走动,甭在俺这耗时间。”

  “姥爷,我真没什么事,我在这陪你一会。”

  他见姥爷要拿烟,就把自己的烟递了一根给他。

  “不要,抽刁嘴巴不好。”姥爷没接。

  李和道,“那你也抽一点。”

  “你小那会,你姥就说你有出息。”姥爷说的很突然。

  “你们和二舅帮衬的也多。”李和笑着道,“要不然都熬不下去呢。”

  矮有钱垫脚,丑有钱整好,只有穷才是一辈子的烦恼。

  老爷子道,“你们连人是怎么饿死的,吃树皮怎么给撑死的都没见过,你们才过得哪跟哪,年纪轻轻说什么熬不熬。

  你姥可怜,小时候没爹没妈,八岁被叔叔卖给人家做了童养媳,被打被骂都是轻的,寒冬腊月的,砍材,洗衣服,又吃不好饭,坐了一身病。

  及至二十刚出头,生了一个女娃,本以为人家会对待她好点,要熬出头了,结果人家对她更狠了,为什么,生个女娃,赔钱货,她就成了不下蛋鸡,后来男人又死了,自然成了扫把星。

  更糟糕的是,孩子得病死了,她差点疯了。”

  李和听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她姥姥居然是二婚!

  这是他从来都不晓得的!

  “后来怎么你俩?”

  老爷子继续道,“荷兰闹饥荒那年,谁都没得吃,她就随大流到这了,俺那会家里穷,三十郎当还没个媳妇,俺娘看她痴痴傻傻的,长的还标致,而且架子大,估计交代交代能做活,就给领回来了。

  当时的想法就是先养着看,不行再给撵走。

  就这么着,俺俩就成了,第一年就生了你大舅,精神头不对,三天两头不是哭就是闹,偶尔也正常,但是不多,而且什么活都不能做,还得人伺候着,生怕一不小心走失或者掉河里闷死。

  咱们那会,搞口吃的都难,怎么还能养个闲人?

  俺娘和俺爹一商量,心一横,干脆赶走吧,随她自身自灭,死了算她倒霉,要怪就怪老天爷,年景不好,又是到处打仗,存心不让人活啊,她要是能活,也是她造化。

  当时俺是同意的,毕竟一个疯女人,有啥念叨的?

  俺娘领着她走了十来里地,然后自己偷偷的跑回来了,把她丢半道。鬼使神差的,俺居然跟着她后面,又跟了二里地。她说的是澄根,澄根,后来就变成了喊。

  一听到她喊俺名字,眼泪水啊,就吧嗒吧嗒下来了。

  她找不到俺娘,就蹲在路边,痴痴呆呆的,俺心里看着也不落忍。

  一直到天黑,她还在那蹲着,嘴里嘟哝着话,听不清,俺凑过去听,

  她看到俺,里面就搂着哭了。

  说你怎么不要我了?

  那会啊,俺就决心了,这辈子是不可能跟她分开的了,也不可能不要她。”

  “那外婆的病后来是怎么好的?”李和想不到外婆还有这么一段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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