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1979 第75节

  陈永强接话道,“真有狠的司机,直接背着大砍刀,不然真唬不住人。”

  李和说,“知道谁干的?”。

  陈永强嘿嘿一笑,“具体的哪个人说不清,反正河对岸,和咱这边儿都有,要是那边犯的事,货都会拉到这边来销,你没看到镇上开了好几个废品收购站?”。

  李和倒是从没想过,本地收破烂的多,还有这么一个原因,本地人后来出去打工,从事最多的行业除了物流开货车,就是收破烂了,当然也有做其他的,收头发辫子的,浴池搓背的,算命的,专注楼房漏水的。

  再联想到窨井盖这个梗,倒是有点事实依据,只是又被无良媒体放大,形成地域偏见,比如某某地豪放,某某地仗义,某某地刻薄。

  可事实是无论任何地方出身的人总会有那么一小戳行为不端的宵小之辈,一定要认为某个地方出身的人一定会做出某种特定行为的想法本身就是对自己的观察力以及判断力存有偏见。

  李和当然也无奈,一般两省交界处,都不会太平,倒不只是本地的两省交界处地区,湘西,云贵,两广,蒙陕,哪里都难独善其身。

  

43、洗沙

  

  传说中的三不管地带,差不多在哪个省份都差不多,要是开启地域黑模式谁都跑不了。

  连双胞胎都不是一模一样的,居然有些人还能以省为单位归纳出性格特点来。

  你念“荷兰人都偷井盖”,那荷兰会是这样的:律师公务员医生晚上相约偷井盖,念书的学生白天上课,大晚上乌漆嘛黑的组队偷井盖。亿万富豪晚上开法拉利去蹭个井盖。

  地域黑,隐约让人体会到有一种神逻辑。

  而且地域黑还能上升到玄学的高度,比如“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哪里人”。

  像不像“对对对,我ex也是水瓶座,特感性”,“我就是温柔的双鱼座啊”,“我是天蝎座,我们一样唉“。

  李和又看了一眼猪圈门口的铁柱子,不禁为那个司机感到了些微的悲哀。

  此时的冬季,淮河两岸都是一片萧索,曾经敌对的两只军队在的淮河两岸厮杀,都是骨肉同胞,流的血一样殷红。

  当年幸存的青年,现在的老人,越来越少了。

  淮河,承担了太多的东西,不仅仅是现实本身的,还有历史的、哲学的,以及某种象征意义上的……

  李和突然觉得“淮”是极好的,“淮”字为“从水,隹声”,即是表示众多水鸟在水面上啼鸣飞翔。

  李和算是完成了大姐李梅给自己的任务,不需要再抠字典了,就叫杨淮吧。

  走了几步又看到远处有不少的大大小小的沙堆。

  沿着小路,几个拐弯,李和的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河道旁边,柴油机的马达声震天响,吸沙泵出水口不断往外排着浑浊的黄水。旁边还有一辆拖拉机在装沙。

  踩在带着泥浆沙地上,往前走了几步,陈永强在一边说:“他们这些采砂的,去年开始的,昼夜不停,轮班抽!”

  老三羡慕的说,“很赚钱的,哥,要不咱也整?”

  “干什么?”李和笑着看着老三。

  “吸沙啊。”李隆说。

  李和看见老三的胸脯一挺一挺,上下起伏,满脸憧憬的表情,很明显,是已经被吸沙的巨额利润给吸引了。

  李和想到后面密集淮河两岸的吸沙船,头皮都是发麻的,淮河河道砂石资源丰富,储量大、质量优,但是基本全部为非法采砂船。

  当时有一句话叫做“饮淮河水吸淮河沙致富淮河两岸,吹秦岭风望秦岭树造福秦岭千山”。

  随着后来经济发展,砂石市场需求大,利润丰厚,催生了对淮河河道砂石的掠夺式开采。疯狂开采行为也给当地供水,航运带来巨大威胁。

  这些船老板们开始洗沙也行是为了生计,可是后来随着砂石行情见长,都发了大财,赌钱都是尺子量。量尺是拿来“数钱”的,尺子一量,一叠钱毛估估就知道有十几万。

  后来赌着赌着,钱就成了个数字,已经没多大概念了。

  “先安心种好你那几亩地,不用做这种生意。”李和没有去说破坏生态环境这种不接地气的话题,说了也没人理解。

  他阻止不了别人,就先管好自己吧。

  “哥!”李隆急了。

  陈永强搓着手,也是十分不解:“二和啊,你看,这事儿这么赚钱,做做挺不错的,趁早做趁早赚”。

  天气很冷,李和回头看到李隆与陈永强将双手兜到了袖子里,脸上充满了焦急与不解的神色。

  李和看了自己三弟和陈永强一眼,对他们说道:“你们还嫩个了”

  “蛮好吃的啊。”李隆不知道李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糊里糊涂地回答。

  “这采砂这么好的赚头,你以为就你们几个盯着了?你们几个玩不转。采砂简单,可是卖给谁,怎么运输,你们谁认识哪个船老板?”李和说。

  如果他们几个有一个大凡经历过世面,稳重的,李和也不至于这么反对。都是二十郎当小伙子,冲动一点,在黑与白的淮河两岸,会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下晚,陈胖子怎么也不让几个人走了,“我再喊李辉他们过来,不喝熊,不算完”。

  陈胖子非要自己下厨,把媳妇都赶了出去,遇到不懂的隔着门和自己媳妇喊话。

  李和笑骂,“你做个饭,左三撇四,行不行啊,不行我回家吃了”。

  “那不成,给你亮个绝招,等会”,胖子从厨房喊到。

  等胖子端上来羊肉锅子的时候,李和发现胖子确实没吹牛,羊肉大火滚了用小火慢炖的,肉沫撇的很干净,肉很烂,吃一口鲜嫩可口,一点羊膻味都没有。

  排骨也炖了很久,骨肉分离,香喷喷的,很入味,白菜也炖的很烂,吃起来带着肉味。

  院子里玩的几个小孩,寻着香味就进来,扒门槛上不断的嗅着鼻子,眼巴巴的瞅着。

  这些孩子都是左邻右舍的孩子,有的是胖子的侄子。

  胖子拿着饭勺,围着围裙,跟个家庭主妇似的,吩咐孩子们回家去拿碗,回头每个人给了小半碗。

  屋内有些昏暗,一盏黄色的白炽灯努力地发着光,在桌子上撒出了一个圆形的光圈。

  那张木桌子可以坐八个人,上面铺着塑料桌布。桌布上印着俗气的大红大绿的花,但却是最时髦的摆设了。

  李辉来的时候也不拘什么礼数,直接找了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陈永强一直把话题往吸沙方面引,都被李和绕过去了。

  酒过三巡之后,大家都微醺了,舌头打结,话也说得不太清楚。胖子娘看着那一群“酒鬼”,心里不满,就暗暗躲在厨房,和壮子媳妇嚼舌根。

  五个大男人喝高了,开始唱歌唱歌划拳。小小的屋子瞬间变得异常热闹。

  喝到九点左右,老四拿了手电筒进了门,“阿哥,天黑透透的,咱们回吧”。

  李和划拳输得多,喝的多,脑子有点混了。看见老四来,刚好找借口走人,看了一眼李隆,“走吧”。

  李隆酒量已经上了,喝个半斤八两不是什么问题,正是兴头上,听见李和的话,也是扭扭捏捏。

  李和说,“那我们先走了”。

  李和喝的有点蒙了,搂着老四混说道“妹子,你开心,哥再死一次都乐意”。

  

44、祭灶

  

  虽然村里已经分了地,可是谁能嫌地多,都恨不得在地里种出花来才好,精细的很。

  大部分人家都在门前屋后开个小菜园,种了大白菜菠菜,好地都是留着种麦子的。就连王玉兰都在门口水渠的地方种了白菜、萝卜和雪里蕻之类的应季节蔬菜。

  还有在河坝坡地,洼子里开荒的,只要不太过分,大队的人基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李和这阶段跟着老三下了几回地,就是给地起陇子修埂,为了雨季好走水。连干了两天,李和感觉弯腰都直不起来了,再看老三跟没事人一样,直呼自己不是种地的料。

  可又不能撂挑子不干,只能咬着牙,把这种枯燥的活熬下去。

  眼看就祭灶这天,按规矩是要包饺子的,李和早就眼巴巴的吃顿好的了,王玉兰天天烧的清汤寡水,吃的早就腻歪了,每次饭前都会提醒王玉兰烧个肉,提醒一次可以,天天去提醒,李和都烦了。有时李和去陈胖子那里买了肉,王玉兰都会腌起来,非要留着过年吃。

  王玉兰一大早起来开始打扫厨房,连带着屋里上上下下都给收拾了。

  因为晚上要吃好的,中午的饭就是一顿面条随便做点对付过去得了,等吃完午饭,王玉兰在大家期待的眼神中,慢悠悠的把面盆拿出来,从面缸里舀了一瓢精面出来,又舀了半瓢红薯面掺进去,倒上水和起了面。

  王玉兰和面的时候,老四围上大围裙,帮王玉兰剁菜馅。

  本来王玉兰想剁一颗大白菜包素菜饺子,但是李和立马不干了。

  “我天天在学校就是吃大白菜,咋回家了你还给我吃大白菜、粉丝,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不给我弄顿好吃的,再说了,过年吃差了也不是好兆头啊!”

  王玉兰特别迷信,听了李和的后半句话,她这才勉强加了点肉,让老四剁碎了和大白菜粉丝掺和到一起。李和感叹大姐李梅不在家,这伙食待遇差了好几截,偷偷的对老四说,“以后你烧饭吧”。

  老四苦着脸说,“咱家东西都是有数的,面多放了,娘都知道的”。

  祭灶以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李隆跟大壮麦地里撵了好几只兔子,伙食才算有了改善。

  接近年关的时候,李和准备去县城备点年货。

  老四说,“哥,带我去不,我从来没去过县城呢”。

  李和想了想,便点头答应了,“那穿厚点,外面冷,你那皮靴穿上,真留着过年穿啊”。

  对着旁边眼泪汪汪的老五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娃子带过去就是个累赘。

  又问李隆去不去,李隆摇摇头,早就去腻了。

  李和带了老四,从公社坐汽车,到了县城汽车站已经八点钟了。临近过年,县城也比以往热闹。李和问老四,“饿不,吃点啥?”。

  老四的眼睛不够用了,看见啥都觉得新鲜。听到二哥这么问,她手伸在半空,好不容易指了一家店:“吃那家吧。”

  原来是一家煎饼铺子。那家铺子的煎饼似乎很好吃,路边有不少人排队买,李和带着老四排在后面。

  突然有人回头惊喜地喊道,“你是李和!”

  李和看了一眼排在前面的一个姑娘,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大概是认识的,就是喊出不名字了,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想不起来了。”

  姑娘爽朗地笑着说:“我是边梅啊,也难怪,毕业这么多年,大家变化都挺大。”

  李和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了,这是自己高中同学。大概姓比较独特,姓边的人很少。李和记忆里是有这么个同学的,毕竟相隔五十几年,李和很难叫出许多人的名字了。

  李和说,“不好意思了,老同学,反应慢了。”

  刚好排队轮到边梅了,边梅看了一眼紧紧抓着李和胳膊的老四,眉眼跟李和很像,笑着说:“这是你妹子吧,真俊俏,吃几个饼子,一起买了。”

  “两个就行。”

  李和接过饼子,要把钱给边梅,又被边梅推了回来,“两个饼子,值什么钱。”

  “你来城里做什么?”边梅问。

  李和笑呵呵道:“过年了,县城东西不是多吗,来城里办点年货。”

  得知李和要去置办年货之后,边梅热情地问他要买些什么。

  “就是些普通东西,年糖年饼,过年的新衣服什么的”,李和踌躇了一会儿,又说,“你变化挺大的,你不喊我,真的认不出来你”。

  边梅狐疑地看向李和,不经意间上下瞄了李和一通,比上学时期穿的体面多了,黑色袄罩,但布料是新的。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鞋

  他的家庭情况还是略有耳闻的,还来城里办年货?

  边梅以为李和强撑面子,关心道:“哎呀,县里东西近年关,太贵了,我都舍不得买。”

  李和低声地偷偷问边梅:“知道哪里有倒票的吗?”

  没票的话,李和买不了多少东西。

  边梅噗嗤一笑,“你这是遇着和尚找秃驴,我就在百货公司上班,你要是真想买啥东西,就跟我走,我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边梅虽然是李和的同学,但是他在高中时与她几乎没说过话,没有什么交集。李和也没注意过她。

  瞌睡遇枕头,李和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我就麻烦你了,沾你点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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