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何芳对他没有少照顾,很多时候已经形成了习惯,变得自然而然。
何芳摇摇头,“我都三十了,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过什么生日,不要跟任何人说,要不撕烂你嘴”。
“行,你不识好人心,我也没辙,不过想要什么礼物,我送你?”。
“我自己有手有脚,要你送什么”。
李和好心好意,结果没落着好,自己朝自行车一挎,道,“行,你有手有脚,你自己走路?我骑车先走”。
“赶紧走,不听你墨迹”,何芳没听李和啰嗦,一脚就踮上后车座。
寿山的饭店又扩大了规模,前院的9间屋子全部重新用腻子粉刷了一遍,改成了优雅的小包厢,既有档次又有私密性。至于后院的屋子就还是空着,因为确实是忙不过来了。
经过李和的同意,寿山不知道又从哪里找来了一个中年人。
生意也是愈发的火爆,天天客人不断。
“啥?”,李和觉得被这老头忽悠了。
“那确实是我狱友”,不过寿山立马又信誓旦旦的说道,“不过我保证他是清清白白的人,你看现在不是平反了吗”。
“拉倒吧,你自己还一屁股前科呢,你能保证啥”,李和倒不是嫌弃寿山以前有过劳教历史,现在被平反了,也没啥大事,关键寿山这人虽然油滑,但是本质不坏。只是生气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且极度怀疑李老头这帮人都是知道的。
寿山慌忙笑道,“别生气,你不是一直没给机会说么?咱刚遇到那几天,我才刚从劳教所出来,我要是当时就说,我不是怕吓着你吗。我那会就想给你家烧个饭,可从来没想过开啥饭店。你想想,我要是没个过去那事,我能跟我亲闺女十几年见不上面,还让别人养?”。
李和骂道,“那你就不怕,政策有啥变化,把我给害上了,你自己可是个黑五类,老子可是个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贫农,现在是学习优秀,品学兼优的大学生,将来是社会主义的合格接班人”。
寿山的眼角抽了抽,对这无耻的话直接过滤,你要是贫农,老子就不是黑五类了,不过还是笑呵呵的道,“我早就想好了,这饭店执照的名字一开始就是我的,如果真有啥问题,顶多就是我租了你房子,啥事都是我顶着,我老头子不能没良心把你交代出来。而且人家公安、工商所来过几次,看过我的平反文件,鼓励我安心经营,足额交税,奉公守法呢,我就更笃定一点事不会有。何况最重要的一点,当初跟我们一批出来的不少人,有的不少恢复了工作岗位,当了大领导。你说政策再变,不可能再把这些大领导撸下去吧”。
一来就让寿山跟李和交心交肺是不可能的,不过一阶段的相处,两个人倒是有了不少默契,寿山也是吃准了他的性子,李和说,“那叫什么年?“.
“赵祖年”。
“对,你把他喊进来吧,行的话,就留下”。
寿山高兴的拉开门,对着门廊上抽烟的男人道,“祖年,赶紧进来”。
男人年龄四十多左右,个子中等,颜色并不好看,脸色蜡黄,皱纹堆在脸上。
李和看了一眼,笑着道,“自己坐,没啥客气的”。
寿山把赵祖年按在椅子上,又对李和道“才三十多岁,就是长的有点那么着急,你也别介意,至今还没混上媳妇”。
李和自己喝了口茶,也没开口,毕竟很多事情,是人家的隐私,是个人都比较敏感,要是想说人家就自然会说,要是不想说,李和不好留他。
三个人就这样干瞪眼坐着,谁也没开口,不过最后还是中年人有点熬不住了,把烟蒂掐灭,放在手里,直接道,“那我就直接说了,说起来当年那点事吧,我也是被人冤枉的”。
10、生日礼物
李和就是静静的听,并没有插话。
“这话说起来起码也是10年前了,我那会在咱农机厂做工段长,可是后来有人举报我‘长期欺骗组织,隐瞒资本家成份’,开始是丢了工作,后来越闹越大,就被送进了劳教所,这不就跟寿山大哥认识了。不过我出来的早,我81年就平反了,可是没工作,快四十的人了,天天靠爹妈养着,像个什么话,可哪怕去做临时工人家都不要,我能有什么办法”。
李和挪了挪身子,然后又好奇的问,“那你家到底啥成分?不能到现在还是不清不楚吧”。
“哎,我家爷爷以前就在门头沟那边开了个小杂货店,卖个洋火,煤油,钉子,哪里算什么资本家”。
“那你随便摆个摊,做个小个个体户,情况不会差,也饿不死你啊,哪里用这么纠结”。
赵祖年欲言又止,最后叹口气道,“你以为我不想,可家里爹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死活不愿意让我做个体户。他们年龄大了,我也就不敢跟她们争。这不,寿山说这里缺人,我就过来了”。
寿山道,“这小子虽然没做过厨子,可有做厨子的天份,虽然年龄大了点,人磕碜了点,可折腾一年两年,能一个顶几个用”。
不知道这话是夸,还是损,反正埋汰味比较重,李和问,“你这是要传他你家传的做菜绝学,收他做徒弟?”。
寿山笑着道,“厨子哪里有什么徒弟师傅,更没什么派系,客人吃成什么口味,你就是啥派系的菜。在过去,一般都是从小伙计做起,厨房间打荷,长年累月,你能学成什么本事,纯属看人机缘了。万一遇到喜欢你的大师傅,给你唠点诀窍,那就是造化。没什么机灵、笨的说法,人都有心,心在这菜上,能专究,就是个好厨子”。
“不是有什么宫廷菜谱,御膳房之类的吗?还有菜系传人之类的”,李和经常
寿山用眼睛瞟了李和一眼,然后道“你从哪里听来的乱七八糟的,做菜在个人,有菜谱有啥用。就拿你最喜欢的一道菜来说,比如红烧肉,你也知道怎么做,可你做出来的能跟我一个味吗?不能吧?”。
李和突然觉得好有道理,就好像人家给一套锻炼身体的方法,他也不一定能锻炼出八块腹肌。给他一点武功秘籍,也许只能垫桌脚。
“行吧,我先走了。赵兄弟你安排吧,什么工资、待遇,你们商量”,如果这点事情他都插手,那真是闲的慌了,他的征途可是星辰大海,维护世界和平,保护地球,捍卫宇宙。
李和走后,赵祖年转身激动的问寿山,“这是留下我了?”。
“你以为人呢?这是个好人啊,你只要好好干,不会亏待你,他可是说要把饭店开遍全国,虽然是听个乐呵,可这现在变化快,说不准呢”,李和的豪言壮语,寿山现在想起来虽然还是认为有点不靠谱,可是不妨碍他做梦念叨。
赵祖年立马表决心,“你放心,寿山大哥,你这么关照我,我不能让你失望”。
“不是让我失望,而是不让刚才那位失望。刚才那位才是老板,咱一样,都是端人家碗受人家管”。
“哎,我明白了”。
李和带着何芳回到家的时候,想着给何芳什么生日礼物。可供选择的范围太小,手表、围巾、衣服之类东西肯定是不能乱送的。
他想了半天想不出头绪,只得又骑自行车到处溜达着看,遇到合适的就买。
路过宣武门的时候,看到有人在路边摆摊卖磁带,李和就停下自行车看了一下,欣喜的发现居然有李谷一和邓丽君的。
好像没有比这个更合适做礼物的了,原本打算实在不行就送本书或者钢笔。
“多少钱?兄弟,这个拿着”。
“两盒是吧,一共8块钱”。
“兄弟,这么贵”,李和倒是吓了一跳,这简直抢钱呢。
小贩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不屑的道,“兄弟,人家单买一盒,我就卖5块,我就看你买两盒,才给你便宜呢。你看刚才那姑娘,还价没有,还不是照样给钱,不带眨眼的,人家识货,知道紧俏。现在谁不认识李谷一和邓丽君啊,卖的火的很,就是我一盒卖十块也这样有人抢着买。可我不能赚那黑良心钱啊,兄弟我这卖的都是实在良心价了”。
“给你20拿6盒,行吧”,他决定和摊主侃侃价。尽管他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
“别啊,兄弟,我裤子都漏屁股了,这价格”。
“人在江湖漂,不要怕我砍刀,行不行一句话”。
“可你这砍刀也太狠了。兄弟这么实在,我就当送个人情了。下次还来照顾兄弟点生意,我平常都在这摆摊”。
李和直接选了6盒磁带,给了钱,也没停留,骑上自行车就往家去。
晚饭的时候,李老头吃完饭就去钻到自己房间,捣鼓自己东西了。
客厅里,李和对何芳说,“要不我给你煮个鸡蛋?毕竟是寿星吗!”。
何芳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哄我这些干嘛”。
李和把磁带递过去,“送你的,算生日礼物吧。我也不知道送什么好,不嫌弃就行”。
“还算有良心,知道给我准备礼物!”,何芳说话的同时,嘴角扬起一道无法掩饰的笑意。
“等以后有条件了,我给你准备大大的蛋糕,礼炮放他个三天三夜,开个五六十桌席面,保准有面子“.,最后李和实在想不出什么词了,想了想说,”就跟国外电影里面那party场景一模一样,甚至比他还阔气“。
“不骗我?”。
“骗谁也不能骗你啊”。
何芳说,“马上就分配了,你如果有自己意愿,就要想办法了。估计过阶段学校就开始找谈话询问学生意向了”。
“我随便,到时看着安排。主要是你,你想去哪里?想做自己的专业?还是做其他的”
“我想分配回东北”。
11、分配
听了何芳的话,李和觉得这画风突然有点不对劲,“你不是想留京吗?之前不是还说等你工作了把你老娘接过来,怎么突然想着回去了?我就不明白了”。
“没什么,只是单纯想回而已,你不要想多了”,何芳站起来,然后笑着道,“你也洗洗睡吧,明天一早就要回学校”。
看着何芳那孤零零离开的身影,李和不知道又为什么心会猛然抽了一下,为什么会有舍不得的感觉。
天上的星星很多,月亮从乌云中探出头来,天地顿时一片皎洁,李和坐在台阶上的影子拉长在碧绿的树叶上,显得有些愕人。
院子里照亮了,碎石子清晰可见,李和特意打理的低矮树丛上结着朦胧的蛛网。
李和顿了一下,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尽皎洁的月亮,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怀中掏出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好像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缓缓的站起,又不耐烦的坐下,又点了一根烟。
猛抽了一口烟,他突然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好像什么束缚的太紧。
为什么这么这辈子突然多了这么多烦恼,果然还是无知、单蠢点最好。
把烟蒂朝地上重重的踏了一脚,就回屋睡觉了,他决定什么都不去想了,再这么下去,他就要成神经病了,当然人也许能精神点,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挥一挥匕首,不留一个活口,这不犯法。
日子还是这样一如既往的过,到五月份的时候,李和的论文终于得来了回复。
吴教授问,“这论文真是你写的?”。
“我想抄也没地方啊”,李和了解这老头子,说话也没什么顾忌。
“你真是用心了啊,看来查了不少资料,但是很多东西都是猜想,并没有实证,比如发动机隔热材料、纵横向侧倾传感器、动力装置设计,不过我还会给你优秀,但是最终得什么分数,还是答辩的几个老师说了算”。
李和点了点头,“这我都知道,如果真论证清楚,不写下百万字是不可能的”。
吴教授沉吟了下说道,“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拿给我一些朋友看下,你看行不行”。
李和当然乐意,他的本意就是希望自己的论文能起点作用,不至于直接埋到学校的资料室落灰,“当然可以,如果有什么不对的,也可以给我指正”。
班里不高兴的属于多数,因为四年里最后一次的出国机会从他们手里溜走了,只能老老实实等着论文答辩,等待毕业分配。
出国留学的名额越扩越大,这一次一个物理专业就有九个人。
李和再一次经历了一次送别会,可能又都接近毕业,伤感的成分居多。
在每一本留言本的下面除了鼓励惜别的话语还恶趣味的留了一些恶搞的表情包,纯手工打造。
这个逗得好多人哈哈大笑。
王慧搂着睡在上铺的金仪不肯舍不得放手,“一定记得给我写信”。
金仪重重的点了点头,还是上了去机场的公交。
王慧瞪着李和道,“看什么看,有什么看的,没见过人哭啊”。
李和道,“没事,哭吧哭吧不是罪,反正也是排毒,听说会长寿”。
“就你天天是胡说八道,人体机能中只有肝肾、肠道有排毒功能。泪腺排出来的是无色液体,其组成中9成8是水,并含有少量无机盐、蛋白质、溶菌酶、免疫球蛋白A,你告诉我排的什么毒?”。
李和头一扭,没有继续争论下去的意思,为什么都距离幽默细胞这么远呢,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活的这么压抑了。
论文答辩过后,李和毫无疑问的得了一个优秀,无论是思维还是专业度上,都让几个答辩老师震惊不已。
没几天,学校就开始安排填分配志愿,其实就是个过场,还是得服从组织。
对于‘国家包分配’的所有大学生来说,恐怕对宣布毕业分配去向这一决定自己命运的这一天都会非常紧张。
但是大学生还算吃香,的确有天之骄子的自我感觉。好大学的人,骄子的感觉等级高些。很多单位想争取进大学生指标还要不到呢。
所以基本单位都不会太差,说是紧张,其实也不会有大喜大悲。
当然,大多数是被耽误了青春的人中突围而出的一个群体,他们的命运与经历颇有几分传奇的色彩。
上午,事先通知要宣布毕业分配去向,全班同学早早地来到了教室。
来到教室的除了班主任、辅导员,还有一个系上的政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