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和,道,“阿爷年纪大了,肯定吃不消了。二叔,三叔,马上生产队活一大堆活呢。不然秋收哪里分粮食”。
李兆坤道,“爱干谁干,老子不干”
按李和原来想法,李兆坤要是不依不饶,就把积攒一肚子的怨气泼过去,也准备不管老爷子李福成在不在,乘机爆发呢。
这一下子李兆坤不接招,只得去吃饭了。过几天办席面,还要李兆坤发挥剩余价值,现在得罪狠了,他就得抓瞎。
吃完饭,李福成几个叙了会,就直接走了。
李和这边就定了决心,该孝顺以后孝顺着,他做妖自己也不能惯着,等自己以后条件好了,政策允许,费点心家里几个人户口都独立出来,婚丧嫁娶就跟他李兆坤一点关系没了,让他做个光棍户主得了。
李和坐在椅子上傻傻发呆,小丫头猛地一下子扑到身上,差点把他摔倒。记得那时候自己还在读大学,小丫头上学晚,班里就他年纪最大,觉着伤了自尊,混完初中,死活就不愿意继续读书了。
后来接到他身边,发现小丫头倒是继承了李兆坤的性子,人滑不留手的,很快就相熟了一批人,成天不着家,又不愿好好上班,总跟他顶嘴,虽然没有出格事,也算是操碎了心。
李和那时候也是老观念,觉着姑娘家就应按老老实实上班,安分嫁人,第一次动手打了她,兄妹俩倒是越发生分。不过倒是个聪明的紧的,毕竟还是他妹妹,李和给他走了关系,她得了机会,成了女强人,生意顺风顺水。
李和唯一的安慰就是这丫头对着他一双儿女是贴心贴肺,女儿跟自己这小姑姑处的跟姐妹似得。
17、1979:我想和这个世界谈谈
黄鳝也不收了,李和终于睡上安稳觉了,每天都拿着凉席睡到院子里,天天睡到自然醒。
此刻的阳光正开始刺眼,它从树缝中穿出正好投射李和的脸上,迷迷糊糊想继续睡,害怕困意消失,站起身,企图将窗帘拉上,但是身上一倾斜,趔趄了一下,醒了,抬头看了下明晃晃的太阳,梦游而已。
只是他潜意识又回到有舒适的大床,敞开的落地窗的豪宅,看来前世还是有些放不下呢。
李和起来洗了把脸,看着水里的那张有些偏黑的脸,算不上英俊,充其量只是五官端正,有些消瘦。
有了点稀稀疏疏的小胡子,长的不甚美观,一看就知道是毛没长齐全的,脸上几个痘痘怎么都挤不干净,他厌恶的使劲拍拍脸,青春期也是这么尿性。
鸟大了什么林子都藏不住,李兆坤虽然还是那个德行,兄妹几个也就把他当隐形人了。
李和觉着自己走之前能安排都安排了,唯一担心的是大姐婚事,可那大姐夫家里的穷糟味逆风三里地都能闻着。
那大姐夫没爹没娘的,虽然有爷奶,家里老太太身体又不好,老爷子年龄也大,糟的不能再糟的日子。
在生产队大锅饭的时代,一个男人再争命,再肯干,干多干少都是一个样,日子哪里好的了,没发迹前,不会有瞎眼的人家往那凑,所以对李梅的亲事李和反而也不那么慌张。
李和就是给他们现在创造机会,快开学了,也没那时间了.
眼下一家人都忙着办席面,李和做主直接从陈永强那里定了一头大肥猪,杀了300多斤的肉,这年头可不讲究均衡搭配,蔬菜营养什么的,最重要的要有肉,膘要厚,肉块要大,关键要管饱,酒要大碗的喝。
李和就准备好酒肉蔬菜,剩下全都交给了李兆坤,农村那点规矩,李和想插手都使不上劲,有点差池,可能还要落个不懂事的骂名。
李兆坤前一天请来大师父,在农村一般都有做红白喜事的大师傅,这些大师傅长年累月都做这个营生,那手艺绝对没话说。
在院子一角摆开两张大桌子,又砌了一个简易的灶台,然后从各家借桌子,借椅子,锅碗瓢盆,水暖壶。
单靠一家肯定是凑不齐这些东西的,农村办喜事都是这样互相借着用,筵席都摆在自家的院子里。
开席的前一天,李和的大舅二舅,大姨,三姨都提早帮着过来了,帮着劈材,剁菜,洗菜。晚上睡觉的时候,姑姑一家都去了李福成那边,王玉兰娘家那边不愿意麻烦人,就在这边挤一挤了,妇女都小孩睡屋子,男的就直接铺席子睡外面了。
第二天都是早早的起来了,李兆坤有条不紊,活分配谁干,麻烦谁干,请谁干,倒是一点不含糊,有挑水的、有劈柴的、有专管做饭的、有择菜洗菜的、有收拾桌子的、有刷洗碗盘的,有帮厨的、有端方盘的,有烧大茶壶的,有上茶倒水的,里里外外是挺多的活。
李和就得做个乖宝宝了,李兆坤打完招呼,他就得屁颠屁颠的给人上烟,酒席摆了12桌,虽然半大孩子都占了一小半,李和也得跟在后面一桌桌的去敬,而且还不能含糊,最后脑子嗡嗡的响,别人说啥话都是听不进耳朵了。
等敬完酒,李兆坤看着脸色发白,眼角发红的李和,骂了句,“德行,就这么点酒量,一点都不随老子”。
二辈子不长,有些精彩只能经历一次,有些痛苦缺要过二回~
李和从小树林里睡觉醒,家里就剩几家子亲戚了,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把几条板凳送完就收拾完了。
亲戚家都给打包了没吃完的鱼肉和猪肉,欢天喜地的。
等亲戚们走完了,兄妹几个,又给这两天帮厨的人家轮流去送点剩下的菜,这也是农村的规矩。
晚上李兆坤算完礼帐,嘟囔着骂了一句,“奶奶个熊,亏死了”
李梅好奇的问了一句,“多少钱”
李兆坤,道,“27块5毛2分,不算生产队给的那30块,烟酒钱都不够,烟酒都买了47,抽完的干净的很,别说菜了,这些老货便宜占大了”。
李和本来就对礼钱没多大指望,本来就为了个场面,道,“没事,横竖就这一次,你看下午谁不夸你场面,你要是不回来,我们娘几个在家根本玩不转呢”、
李和这个倒是真心夸,没他真玩不转。李兆坤也是个极爱面子的,今天得了这么大场面,倒是高兴,“废话,就那席面,咱是李庄头一份,谁家供红塔山,谁家给迎驾酒喝,那猪肉就够他们上的礼钱翻几倍了”。
李兆坤今天难得这么正常,能心平气和说话,李和倒是抱着劝进的心思道,“爹,我想着,我马上就走了,这家里还要靠你,要不你就留家里吧,有个照应,现在家里日子也还可以“。
李兆坤撇了一眼李和,道,“老子的事,你少管,别以为考个大学就了不起。”
李和差点一口老血飚出来………看着李兆坤忙来忙去的白天得来的那点好感,败光了,粉转黑。
午夜,李和就躺在院子里,其实没睡着,按照上辈子的记忆,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希望这辈子会有改变,幸福并不是长路的终点,也不是大河的彼岸,而是这一路不断前行中的小小改变。。
很显然,他失望了
后半夜,他听到了屋子里开门‘吱扭'的声音,一个人影一边慢慢的从屋子里退出来一边关门,手里提着一个包。
人影经过李和身边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静默了有大概二分钟的样子,然后蹲在地上打开包,好像拿出了什么东西,又从地上捡起一个石块压在上面,最后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走了
李和缓缓的站起来,追出院子,看着越走越远的人影,眼泪水不自觉的还是下来了,不是想哭,只是想哭的时候哭不出来,眼泪水不自觉的掉下来。
哪怕重生他还是改变不了这应有的结局,突然觉得重生是虚幻一场,是一场梦,毫无能力,什么都改变不了,好无助,好彷徨。
躺在席子上,望着外面的天一点点的变亮,毫无睡意。
天亮的时候,屋子里传来了一阵哭声,李和没有去安慰王玉兰,也许她哭着哭着就习惯了吧。
李兆坤终于还是走了,去寻找什么,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吧。
李梅悄悄的把李和拉到一边,低声说道,”阿娘的钱,他都拿走了,就留了100块“。
李和从口袋里掏出李兆坤半夜走的时候压在自己脚跟前的一把10元面值的大团结,道,”还给我留了100“。
办酒席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兄妹几个小金库的钱,王玉兰身上的钱基本没动,加上这阶段的积攒,哪怕扣掉这留下的200块,李兆坤走的时候至少带了1600块钱呢。
一家人这一天心情都处在抑郁的状态中,李福成老爷子过来看了一趟,烟锅子都摔折了。
吃完中饭李和跟大壮打了招呼,让他套驴车,下午去公社,他马上要开学,户口迁移证明需要去办了。
先到公社后到派出所,也是熟门熟路,人家一看是本县状元,虽然没有巴结心思,可也不会怠慢,还笑着调侃了几句,一根烟的功夫,写好证明,啪叽恩了个公章,就完事了,李和走的时候客气的给了2包烟。
回去的路上,倒是迎面遇见了上次给自己送通知书的公社干部何军,李和下了驴车,打招呼,道,”何干部,好久不见”
何军停下自行车,道,“李同学,你好,好久不见,你这是办什么事了”
李和晃晃手里的几张纸,道,“呵呵,不是快开学了吗,我把户口迁移办好”
何军,笑着道,“我当你忘记了呢,准备有时间去催催你呢”
李和觉着这也是个有心人,以后何军也是本地杠把子,交好本地一把手下不会有坏处,道,“这哪能忘记,何干部你要是没事,赏个光,咱去桥头那家喝杯酒”。
何军也没推迟客气,随声就应了好,一起朝桥头那家饭店去。
何军藏着照顾小辈的心思,李和思量着短期投资长远回报,两人各自都打定主意自己请客,点菜的时候,你来我往,谁也没客气,鸡鸭鱼肉俱全。
大壮旁边看的无语,旁边有公社干部,可不敢插话,就是平常见了刘传奇这些大队干部都是胆战心惊的。
倒是旁边的饭店老板看明白了心思,笑呵呵道,“这么多菜,合着你们三都能吃完是吧。”
李和倒是和这饭店老板极熟稔了,桥头天天收黄鳝,吃饭都在他家解决的,也不矫情,呵呵笑道,“那你就照拿手菜来,吃不满意绝对不给钱,打死也不给钱”
饭店老板笑着,指着墙上的条幅道,“小本生意,概不赊欠“
几个人哈哈大笑。
18、一日谈
三个人喝完一瓶白酒,倒是谈性越发浓了起来,李和有心相交,也不藏拙了,看着抬头一口闷白酒的何军,好像有心事,就直接问道,“你这喝闷酒,哪里不顺心了?”。
何军看了一眼李和,“南边打仗知道不?”。
李和点了点头,“知道,跟越南年初开仗的,报纸上有看”
何军又跟李和碰下酒杯,叹着气道,“这公社好几个后生牺牲了,我去给他们家里送抚恤金,人家哭的太恓惶,我心里难受,硬是不敢多待,都不知怎么办了,你说这好好的后生仔没了,搁谁心里不难受“、
李和倒不知怎么接话了,突然心里觉得好堵,三人碰了杯,碰了一下,各自闷下。
何军夹了口菜,道,”不过你小子以后倒是前途无量,好好干,比哥哥我强“
俩人几杯酒下去,说话倒是没啥忌讳了,李和倒是知道这位按正常升迁倒是熬死了不少公公婆婆,索性开挂卖人情了,直接说道,“你是公社笔杆子,按正常升迁倒是需要上面人给你腾位置,为什么不发挥自己优势,光明日报那篇社论看了吗?“
有心人不用说名字都知道是哪篇,没心人说了也白说,何况《实践》这种争论巨大的社论,何军这种有进取心的怎么可能不看,何军一下子来了精神,吸了一口烟蒂,长长的吐出了一口烟雾,问道,”你好好说道说道,我左右自己是个糊涂的“
李和道,”为什么不在土地承包上面想想,这种争论现在还没定论,你笔杆子找对方向,站队位置,何愁没前途“。
两人谈着谈着倒是越发不顾时间了,一个故意放水,一个求知不倦做海绵。
李和看了看要黑的天色,顾不得意犹未尽的何军了,抢着结完帐,和大壮匆匆往家赶。是有点喝高了,点燃了一颗烟,让烟草的辛辣味道在肺里打了个回旋,头脑渐渐清明起来。
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李和又从县城坐汽车去了省城提前定了火车票,又回头到水产公司跟张老头打了声招呼,带了一条烟,虽然不做了,好歹要跟人家打声招呼。
听到李和要去上大学,张老头道,”你小子,年纪轻轻就知道装犊子,有前途,爷爷都是从孙子辈做起来的,要想当爷爷,先学会做孙子“。
这句话说得李和哈哈一笑,真想问,你老不是重生的吧,企鹅号多少。
吃完中饭,赶紧催促老四去上学,不要墨迹,要说李和家里最不放心的还是这老三,李和对李隆说,”你知道我最担心你什么,就是太没主见,读书不读书不重要,做啥事都要动脑子,有自己想法,不要被人牵着鼻子走,晓得不。那段梅还联系不,能不能处,能处,我就让阿娘或者奶奶去给你说亲“。
现下虽然自己家不收黄鳝了,可李隆倒没少往红水河桥头去帮两个叔帮收黄鳝,就为了见自己的心爱的姑娘,两个人也只是偶尔说几句话,至于喜欢不喜欢这种话,两个小菜鸟,谁能说出口。
李和看李隆这样子,心里倒是有明白了,“行了,你都多大了,喜欢就去说,那姑娘多大了,模样也不差,能没有人家盯着?别让人家给截胡了,你都买不着后悔药,你这天天去不清不楚的,算怎么回事?你不好意思开口,就带大姐去打听”。
李隆听着这话,有点慌张了,是啊,那姑娘都16了,跟自己都是一般大呢,只得慌忙说了声好。
李和就去找李梅说了李隆的心思,道,“姐,你去看看那姑娘心思,你们女孩子好亲近,老三面皮太薄,看看上湾哪家的,要中的话,就去请个相熟的去说,冬梅嫂子他娘家不就是上湾的吗。”
李梅笑嘻嘻的道,“呵呵,老三都不是小孩子了,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人家家里情况?”
李和摇摇头道,”你们看着办吧,横竖我也插不上手,我就跟你这么一说“。
每天闲在家里没事,李和都拉着李隆上思想政治教育课,这老三好歹也就小学毕业了,能识字,会100以内的加减法,下学这么多年了,再让他考初中,困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想去初中做混混都难。
现下家里就一个老四刚开学升了五年级,每天背着书包兴高采烈地去上学,这是个省心的。老五的户口已经搞定,交了200块钱罚款,但是年龄还小,去学校也不收。
这一辈子再回头看李兆坤,在读书这个问题上,没有有反对的,当然说支持也谈不上,就是放羊模式,爱怎么整,老子都不管。
王玉兰虽然经常哭哭啼啼,只要孩子要上学,也会借钱给孩子读书,一般人家也会说,识几个字不就完了吗,家里都精光成这样子,上个什么学。
王玉兰大字不识一个,她不是支持上学,也不晓得上学读书那一套高大上理论,读书有用没用,不会往那一方面想,她只是单纯的不知道怎么拒绝孩子读书的意愿。
李兆坤王玉兰俩个人也没有重男轻女这一说,在一般的家庭,老四老五,能不能在还是指不定的,特别是老五是姑娘不说,多个人就多张口。
在农村养儿防老的观念很重,没有儿子是被人看不起的,自己也会觉得低人一等。
比如谁家在娶媳妇,找邻居帮忙也只找家里有儿子的,图个吉利早生贵子,喜庆的事不能找“老绝户”来帮忙。久而久之,“老绝户们”自己也觉得低人一等,想帮忙还怕给人带去“晦气”呢
还是有很多人不生儿子誓不罢休。因为女儿是给人家养的。儿子才是自己的。没有儿子谁给自己养老送终呢?
到后来计划生育,要是第一胎是闺女,第二胎不幸还是闺女,再想要第三胎,那可就难办了。那些心软,既不想掐死女婴,又还想着要三胎的,那只能到处躲着把孩子生下来,等着公家人来罚钱,出不起罚钱的,那就等着房子家当被铲平吧。
许多时候,拿小包被闷死或者埋锅灰里呛死的是比较常见的,李和有时候不禁念叨造孽,可又无能为力。
李和看着老四老五,倒是不会觉得李兆坤英明,反而庆幸他老子辛亏是个不着调的,就是他两个叔叔李兆明,李兆辉那么两个正常人,家里什么好吃的不都是紧着儿子,闺女也不待见。像王玉兰和自己姑姑李兆云更是彻彻底底的睁眼瞎,大字不识一个就更多了,而李兆坤这种混不吝的男丁,都起码读了个小学。
离离开的日子越近,反而心里越慌张,越来越放不下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