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霓虹灯与中国风灯笼照亮了唐人街区的主路,各种与宋天耀同种肤色的行人在街上行走,说着带有各地口音的中国话,让坐在哈雷摩托后座上的宋天耀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唐伯琦帮宋天耀特意找了一处潮州人开的中华旅馆,这才约好明早过来这里接他去海特街,然后骑上摩托疾驰而去,用他的话说,要去继续与美国白人女人调情。
这处旅馆的老板是个很热情的肥胖中年人,得知宋天耀也是来自潮州之后,帮他选了一处相对安静的住房,又邀请宋天耀去尝尝他老婆做的典型潮州菜,豆角炒肉松。
宋天耀笑着推辞说自己已经吃过饭,先回房把包放下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下,旅馆老板吃过饭之后又跑上来敲门:“阿耀,后生仔不要太早睡,下来陪阿叔饮潮汕功夫茶,顺便讲讲老家的事,离家十几年未返去,现在不知变成什么样。”
宋天耀这次没有再拒绝,走下楼陪这处老板开始喝功夫茶,讲些香港和潮州的事给背井离乡十三年的老板夫妻听,聊了一会儿,宋天耀才有意无意地问道:“阿叔,唐伯琦一家你熟不熟悉?”
……
在宋天耀与旅馆老板夫妻饮功夫茶聊故乡往事时,对宋天耀说要去与白人妞调情的唐伯琦却正坐在自己父母和兄长面前:“问出来了,那家伙很信任我,他讲这次来是见识下旧金山的假发工厂,然后他准备回香港开假发工厂,准备卖来美国,眼光很厉害,在香港都知道美国最近假发卖的好。”
“假发?”满脸劳累苦相,唐伯琦的父亲唐士虎微微皱着眉喃喃说了一句。
宋天耀来旧金山这件事,并不是唐伯琦对宋天耀讲的只是唐景元随便打个电话让他帮忙接待那么简单,而是电话中唐士虎的弟弟,唐景元的父亲唐文豹亲自打给唐士虎,把宋天耀做过的事诸如帮褚家吞下章家药品生意,捧褚孝信成为太平绅士等等都讲了一遍,就差恨不得直言宋天耀有点金之术。
唐文豹在电话里讲,宋天耀这次自己脱离褚家做生意之前坚持要来美国旧金山转一转,一定是有了周密打算,准备做美国人的生意,让唐士虎一家一定要查清楚宋天耀准备做什么样的生意,如果能知道是什么生意,确实利润丰厚,唐士虎,唐文豹两兄弟联手,一在香港一在美国,怎么也比宋天耀一个人赚的更多做的更大,就算事后宋天耀知道,也无可奈何,又没有人规定只准他一个人做生意,这在生意场上算是典型的截胡,虽然算不上光明磊落,但是也没人能就此指摘。
“他没有怀疑你?”唐士虎看向唐伯琦:“就直接告诉你他要做假发生意?”
“换成边个也不会怀疑啦,我们家在旧金山有自己的洗衣房生意,又远离香港,完全对他没有威胁,当然不会怀疑。”唐伯琦懒散的靠在沙发上说道:“再说,做正当生意又不是做贼,干嘛要好像见不得人一样保密?”
唐士虎搓着自己因为常年搓洗晾晒衣服而裂出大小伤口的双手:“和你叔叔在电话里讲的吃人不吐骨头,不太像,防人之心都没有?”
“我觉得是真的,现在假发在商店里卖八九十美金一顶,看看外面那些整天流连街头的白人青年,三两天就换个造型,甚至有大男人都戴着女人假发走在街上。”唐伯琦的大哥唐伯瓀低头琢磨了半天,才开口说道:“而且供不应求,我之前也琢磨过开假发工厂,但是机器人工地皮这些太贵,哪怕只上两套设备,开在唐人街自己的地方,单单机器这些也要几万美金,而且假发用到的头发都是真发,价格太高的同时也不太好收购,需要专门的人去解决这些问题之后才能着手,所以我想了想最终没有提起。”
“比利仔这两天就跟在那个宋天耀身旁跑跑腿,把他看到的都记在心里,我回头打去你叔叔家,再问问香港那边的情况。”唐士虎听完大儿子的话,看向唐伯琦:“如果香港做假发卖来美国真的能赚钱,当然不能只让他一个人赚钱。”
“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那家伙信任我,我却……”唐伯琦挠挠头,有气无力地说道:“做洗衣生意就做洗衣生意,叔叔如果讲抢劫银行赚钱,是不是我们也要同他们联手去抢银行?专心做一行啦?”
唐士虎瞪向自己这个总是没有上进心,整日与白人青年混迹的二儿子,嘴里训斥道:“我开了几十年洗衣房,当然不希望你们也继续这样下去!这几年华人,黑人,墨西哥人在美国的处境已经好很多,虽然那些白人仍然歧视我们,但是得益于打仗死掉那么多美国兵,空出很多岗位和工作,我们已经能与白人一样做生意,当然是要抓住机会把生意做大,难道还像我当年,上门为白人收衣服,连院门都不准进?而且现在你看看四周,有多少洗衣房在营业?洗衣房生意已经很难做,如果不是我几十年口碑摆在那里,早就关门大吉!让你去做就做,天下生意天下人做得,没有规定只准他做假发生意,我们就不能做!”
“那如果查清楚假发生意真的赚钱呢?”唐伯琦有些郁闷的看着自己父亲:“让大哥去做好不……”
还没等他说完,唐士虎已经叫道:“你大哥要帮我打理三家洗衣店,四下去上门收衣服,结账,哪里有时间?整个家里就只有你是个闲人,当然是你去做!你大学毕业,我让你去南湾开间洗衣房你又不同意,整天与……”
“我不是闲人,波士顿大学经济学学士与硕士学位,怎么也不算闲人吧?我只不过是想要去纽约华尔街找份工作,你不同意,我才暂时在家里等你同意而已。”唐伯琦不满父亲称呼自己是闲人,开口辩解道。
“比利仔,你听清楚,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准你去华尔街做该千刀万剐的股票经纪或者保险经纪!天天被人骂的滋味很好吗?我就是被该死的股票经纪人骗到,白白不见了几千块美金,那全都是我一件衣服一件衣服洗干净换来的,我被骗过,怎么可能让你再去骗人!你上次不是讲,你那个导师都已经在华尔街亏到倾家荡产?你再厉害,能厉害过你的导师吗?”听唐伯琦再度提起去纽约华尔街找工作的事,唐士虎就满脸怒容的咆哮道。
唐伯琦撇撇嘴:“好啦,我做就是,如果查出来做假发赚钱,我做行不行?不要再骂,你见哪些美国人不是支持儿子做喜欢的事,只有我们这些华人,父亲做什么,就恨不得子子孙孙都做什么,不能有自己的理想。等你老到把洗衣店全都留给大哥,把假发生意也留给大哥之后,我再去华尔街,我就是想要去,大不了多等几年,我一定会去,说到做到。”
第二零五章 假发与假面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听到旅馆外面响起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与喇叭声,宋天耀面色如常的走了出来,而且已经换了一身T恤休闲裤运动鞋的打扮,唐伯琦把墨镜朝上推去,望着走过来的宋天耀:
“你昨晚没和旅馆老板聊聊,比如关于我?这身衣服不错,隔壁商店买的?”
“当然聊过,他说你是你家里唯一一个大学生,想去纽约发展,你父亲却准备让你做洗衣店生意。多谢夸奖,全套下来十五美金。”宋天耀跨坐上哈雷摩托后座:“走吧。”
这次换唐伯琦愣住,他扭着头对宋天耀说道:“我故意把你带到唐人街旅馆,就是希望你能猜测到,也许有人想要先一步做你一样的生意,我以为你早上也许会独自一人先去海特街呢?为什么你还留下来?不怕你的点子泄露?”
“我猜你父亲应该也知道我在香港干的一些事,大家现在都对彼此有所了解,你是担心我会被人抢走假发生意的点子?”宋天耀打了个哈欠:“时差没有倒好,走吧,如果你也想做假发生意,我当然欢迎。”
“我一点儿都不想做,我想去华尔街当个股票经纪人,你不知道现在是多好的机会。”唐伯琦坐好,发动摩托车朝着那些无所事事的白人青年聚集的海特街驶去。
在唐人街时,白人很少见,但是等驶入这条海特街,宋天耀与唐伯琦则成为了稀罕动物,的确就像是唐伯琦说的那样,这条街上三五成群的游荡着造型另类的白人青年男女,他们有的人聚在小巷墙壁上用油漆涂抹着涂鸦,有人聚在一起分享大麻,甚至有人扛着录音机,播放着劲爆的舞曲,邀请其他人在街边跳舞。
更多的人则是穿梭在这条街上的各种商店内,服装店,鞋店,袜店,化妆品店,装饰品店等等,拿着刚刚购买的装饰品与同伴交流心得。
各种颜色的假发,眼影,纹身,唇色以及奇形怪状的服侍,夸张的耳环,让宋天耀咂咂嘴低声说了一句:“欢迎来到葬爱家族美国分会。”
“其实唐人街附近的商场也有假发出售,但是如果你想看到更全的种类,这条街是最好的选择。”唐伯琦载着宋天耀穿行了整条街之后,又开回街中一间装饰品店铺说道:“大商场里是法国的高档货,这里是美国廉价货,你不能指望这些家伙各个有钱去买上百美金的法国假发。”
“昨晚你对假发还不太了解。”宋天耀从摩托车上下来,对唐伯琦微笑着问道。
唐伯琦郁闷的吐出气:“是啊,今天早上我已经再去接你之前,先把商场和这间商店转了一圈,我父亲说,如果假发赚钱,就让我也和你做一样的生意。”
“其实你选择华尔街才是对的,你努力想让自己在美国得到平等。”宋天耀对唐伯琦说道:“在所有地方都不太可能,唯有金融市场,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你如果手里有一支股票,它不会因为你是黄种人就跌下去,也不会因为你是白人就涨上去,相反,你如果能操纵好金融力量,你会成为真正的美国人,你买一辆汽车,也许汽车商会优先卖给白人,并且有人歧视你,金融市场不会,它不针对人种,只臣服于力量。”
脸上挂着浅笑的唐伯琦真正愣住了,上下打量着宋天耀:“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我是说你说的这些,不太像一个旅馆老板能告诉你的话。”
“我同你有一样的想法,不同的是,我现在暂时对美国没有兴趣,而你暂时对香港没有兴趣,前段时间我读美国的金融期刊时,看到些数据,让我很心动,于是我做了笔记,美利坚的国民生产总值已经从1942年的1370亿美金升涨到1950年的2410亿美金,1945年到1950年,美国总共多出了近八千万人口,1950年一年中,整个美国只是婴儿产品就卖出了330亿美金,这说明什么?说明美国经济正在高速发展,现在整个美国唯一唱衰经济的,现在只有华尔街股市,按照正常情况下,美国经济强劲到已经如此可怕的地步,股票应该飙升到非常高的位置才对,为什么五年间,美国华尔街股票市场却仍然和大萧条时期一样不见起色?因为华尔街那批有钱人被手上股票暴跌90%的经历吓到了,有人跳楼,有人服毒,有人疯掉,一夜之间从百万富翁变成负债千万的穷光蛋的过程,让所有人胆战心惊,我如果是在美国,就准备去华尔街做股票经纪,而且必然是能做到最顶端的那个,知道为什么吗?华尔街股市的黎明即将来临,你只要随便卖出一支商业股票,那支股票几乎马上就会给你的客户带来财富,这样,等股市真正成为牛市时,你已经是让所有客户信赖,所有同行佩服的顶尖金融顾问。”宋天耀没有急着去商店看假发,而是对唐伯琦说道:“而不是等其他人成为股票经纪人时,你正帮洗衣机里添加洗衣粉。”
这番话简直说到了唐伯琦的心坎,他现在整天无所事事,就是因为不想向父亲妥协,成为家里准备开业的第四家洗衣房的老板,他,堂堂波士顿大学经济学硕士,去和大字不识的父亲干同样的工作?那他父亲让他读大学是为了什么?
而且他也不是喜欢那些女人对他恶意的歧视,他只是无时无刻想让那些歧视提醒自己,他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家,这个国家如果能找到个让他觉得不看肤色只看能力的地方,只有纽约华尔街。
那里,黄种人可以成立证券公司,黑人也可以去做股票经济,没有在意你的肤色,只要你有能力,你为公司带来利益,你就是出色的美利坚人,老板会挑选个白白嫩嫩的美国妞打包送到你的床上当作奖励,有人敢拿肤色开你的玩笑,你的客户和老板就会替你破口大骂,因为你的能力出众,那才是真正的美利坚。
而不是躲在旧金山这处小小的唐人街里,在这里自称美国人,但是与生活在中国有什么不同?完全没有。
唐伯琦脸上那种浅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表情,仿佛之前的玩世不恭只是他一直以来的面具:“你能在香港就分析出美国华尔街如今的局势,我叔叔和我父亲居然还想着抢你生意的主意,开什么玩笑?你那番话并不是想要把我故意引离你的假发生意,因为那些数字我比你更清楚,你是真正的分析过,所以你让我大吃一惊,宋天耀。”
“我无所谓是不是有其他人也做假发生意,就像美国很多摩托品牌都做摩托车,为什么现在只有哈雷摩托成为经典,做什么生意没什么神秘,需要关注的是怎么做生意,走吧,我们去看看假发。”宋天耀对唐伯琦笑笑,转身朝着商店里走去。
唐伯琦在后面吐了口气,跟着宋天耀朝里面走去:“厉害。”
商店里此时有五六个白人青年正挑选着各种装饰品,宋天耀并没有急着去向店员询问,而是靠向了一个穿着背心露出双臂各种纹身,披肩长发,正挑选耳环的白人男青年,用英语打招呼:“朋友,你的纹身很漂亮。”
“谢谢,噢,你好,黄种人朋友。”白人抬头看到和自己打招呼的是个黄种人,愣了一下,不过并没有歧视。
宋天耀在旁边看着对方挑选耳环,慢慢地问道:“我老板让我想办法去收集各种颜色的头发,我能问下,你有几顶假发吗?”
“你说这个?”男青年晃了一下自己亚麻色的长发:“四顶,黄色,暗红色,银白色和现在这顶亚麻色。”
“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宋天耀看向对方。
男青年用手指了一下宋天耀的头发:“黑色,黄种人朋友,这里是美国,黑发非常酷,你没发现货架上都没有黑色假发吗?因为数量少。”
“这里的假发比起我在香港连卡佛百货见过的美国货差了很多。”等唐伯琦走进来,宋天耀对他说道:“如果不是假冒产品,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商品供不应求,让假发工厂追求数量,而放弃最初的质量。”唐伯琦接口说道。
宋天耀对唐伯琦笑笑:“我上次见过和你一样聪明的家伙还是几个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