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康利修说完,宋天耀介绍给他认识的罗转坤手里拎着一个公文包,面带微笑的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康利修面前的食物,罗转坤朝康利修笑笑,欠身说道:“打扰康社长您吃晚餐了。”
说完,还朝旁边的徐敏君也稍稍鞠躬:“打扰了。”
“罗先生怎么每次都这么有礼貌,动不动就微微鞠躬,我们两个这么熟,太礼貌反而显得生疏。”康利修用手帕抹了一下嘴,起身说道:“这么晚来报馆,是有什么事吗?如果不嫌酒菜寒酸,不如坐下一起吃,边吃边聊。”
罗转坤站到康利修的办公桌对面:“我之前在上海日本租界住过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那时候的习惯还改不过来,是这样,我今日过来,是宋先生吩咐,《中国香港商情周刊》从双日刊,变成日刊。”
“嗒!”的一声,康利修刚刚拿在手里准备递给罗转坤的烟盒,掉在了桌面上。
“刚刚从周刊变成双日刊不足一月,现在又要从双日刊变成日刊?阿耀搞什么?钱多到用不完?香港哪有那么多供求信息登在报纸上?”康利修看着罗转坤说道:“而且,上次是罗先生你来通知,这次又是罗先生你来通知?阿耀把报馆卖给你了咩?”
罗转坤那张瘦长如狼的脸似乎比上次与康利修见面,多了几分亢奋,一双眼睛看着康利修,把手里的公文包立在办公桌桌面上说道:“报纸供求消息登不满无所谓,股票指数每天都会准备出现就可以,而且,康社长,从明天开始,九龙尖沙咀和港岛中环上海人住的那几条街区,每天最少也要送去两千份报纸,还有交易所,证券公司,财务公司,中环那些公司,全都要送到,不要再按照店铺沿街发放,从明天开始,这份报纸优先供应上海人街区,然后是交易所里最少送去一百份,之后则是财务公司,中环的其他公司,最后才是那些临街卖货的店铺,每天发行量不低于一万五千份,包里面是我整理出来的各种财务公司地址,可以让你的工人按照地址直接登门送过去。”
“阿耀他到底要办报纸,仲是要办股票?之前是一期一段股评,现在是一期一整个版面,再这样下去,是不是整份报纸都写股票?”康利修有些不满的对康利修说道。
虽然他打理的这份报纸没有什么正经新闻内容,但是至少还能对外宣称是为了方便大众,提供免费供求信息,可是自从被宋天耀介绍认识了罗转坤之后,这家伙风雨无阻送来各种股票评论,股票指数,而且数量似乎越来越多。
罗转坤看到康利修似乎有些怨气,他咧嘴笑了一下,把公文包放到办公桌上,拿手直接拈起一块鱼片扔进了嘴里,咀嚼着鱼肉的鲜味,康利修被罗转坤突然冒出来的动作搞的有些回不过神来,呆呆的看着罗转坤下手如风,连续几块鱼肉落肚。
“康社长,我上次吃到鱼肉,大概是一个月之前,这一个月,我带着六个人,白天泡在股票交易所,晚上窝在办公室,就是在搞你眼中没人愿意看的股票指数,我不是命令你,真的是宋先生的吩咐,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宋先生不可能真的钱多到无处花,跑来搞一份免费报纸便宜街坊,他一定要把办报纸的钱赚回来才行。”罗转坤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那张脸配合这个动作,真的很像一头饥肠辘辘的狼。
康利修低头看看桌面上的公文包:“这里面的那些股票数据,就是阿耀用来赚钱的?”
罗转坤轻轻点点头:“放心,不会影响你在报刊界的形象,也不会毁了这份报纸,只会让这份报纸被更多人知道,还有,我每次送来股评和指数,都与负责报社财务的会计行走手续,你就当报社接到了广告,就算有人调查,也有账目往来可以给对方看,报纸登股票广告,并不违法。”
“要不要留下喝一杯。”康利修沉默了一下,对罗转坤问道。
瘦削的罗转坤朝康利修笑笑:“不用了,谢谢,我希望今晚能加印一份报纸,明早就出现在那些上海人街区和财务公司。”
康利修端起残酒一饮而尽,随后洒脱的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我不是迂腐人,做老板当然是要赚钱,只是我搞不懂你们做的这些事,我答应帮阿耀做事,似乎答应的太早了些,该等他赚到大钱想要真心做报纸之后才认识他,不过现在讲这种话已经晚了,既然答应卖命,就要做到尾,我马上就排版,然后亲自连夜送去印刷厂赶出来。”
“辛苦康社长,我先告辞。”罗转坤留下公文包,转身朝外走。
康利修低头看看吃了一半的酒肉,颇为惋惜地说道:“你真的不再多吃几块鱼肉?你不是讲,很鲜的咩?”
“还有比鱼肉更鲜美的东西等着我。”罗转坤的声音响起时,人已经消失在门外。
康利修喃喃自语:“比鱼肉更鲜美的东西?难道罗转坤这个丑汉准备去召妓?也怪可怜,长成那个样子,要靠召妓解决生理问题。”
第三二零章 工具不需要思想
“那个老家伙是个厉害角色。”黄六坐在驾驶席上双手抓着方向盘,看着鹅头山下的温敬元,在夕阳下迈步去向林逾静通知宋天耀过来的背影,语气肯定的对坐在后座上的宋天耀说道。
宋天耀把燃了大半的烟蒂丢在车窗外,笑着说道:“六哥,是不是武林高手彼此看一眼就能看出对方功夫高低?”
“这个老家伙走路时双脚和双膝总是微微内扣,而且看他长衫下,腰间应该不止藏了两把刀,就是看不到是不是藏了枪。”黄六打量着温敬元的背影,对宋天耀解释道:“一眼看出对方功夫高低当然不可能,只不过如果自己也练过功夫,很容易发现一些细节提高警惕而已。”
“听我三婶讲过,那是林希振当年贩鸦片时带在身边的得力手下,这种刀头舔血的人,如今死一个少一个,林家应该也已经没有几个了。”宋天耀揉着眉心说道:“今天下午,卢荣芳在我打电话时又回了我的办公室,你没有拦住他?”
“他对我说,香烟忘在了老板你的办公室,我的确见他进你办公室之前,口袋里鼓起,出门时却已经平整下来,所以信了他。”黄六从后视镜里扫了一下宋天耀的面部表情:“下次不会。”
“没关系,只不过最近太多人冒出来,让我有些不习惯,我十年没见面的大伯,章玉麒的女秘书好像放电影一样在我面前出现,希望卢荣康真的只是收到了罗转坤炮制的匿名消息,撞上门来想要赚些零花钱。”
时间不长,温敬元就沿着原路走回来,脸色木然的走到黄六的车窗前,两只眸子盯着黄六看了看,又瞥过宋天耀,这才慢慢地说道:“小姐说让你们上去。”
“多谢。”黄六发动汽车,沿着道路朝上面开去。
等汽车到达林逾静住处门外时,佣人香嫂正陪着冯允之立在门外。
黄六下车从后备箱里帮宋天耀拎出带来的食材和补品时,宋天耀则已经自己拉开车门下车,伸手拉扯跑过来满脸笑容的冯允之脸蛋:“好像胖了些,少吃点肉,当心太胖嫁不出去。”
“要你管。”冯允之被宋天耀拉着脸蛋,见面第一句话就说自己胖,嗔怒着拍了一下宋天耀的手。
宋天耀与冯允之朝这栋二层小楼里走去:“三婶呢?”
“刚刚喝过中药,准备去佛堂抄经。”听到宋天耀问起自己母亲,冯允之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宋天耀愣了一下:“三婶又病了?为什么喝药?”
说话的同时,他看向佣人香嫂,隐含怒气的开口问道:“我每次拿来的那些补品,香嫂没有帮三婶补身体?”
“不关香嫂的事,是被人气到。”冯允之替香嫂解释道。
宋天耀一边推开门一边问道:“谁气到了三婶?”
“康叔那……”冯允之刚说出三个字,就看到林逾静已经穿着一身宽松衣服,脸色略显苍白的站在客厅里,吓的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林逾静永远是不温不火,文静柔弱的样子,此时看向宋天耀,眼里虽然带着笑,但是嘴里还是有些埋怨:“都已经傍晚,阿耀你怎么想起来这里?这边太荒凉,又没有煤气路灯,走夜路回市区不安全。”
“没关系,反正开车,又带了司机,晚些回去也无所谓,我是特意赶来同三婶,允之你们一起吃晚餐,最近我在阿爷的酒楼里学到两样新菜色,准备卖弄一下手艺,三婶,让香嫂扶你去佛堂念经,等开饭时再下来尝尝我的手艺。”宋天耀朝林逾静笑笑。
身后的黄六把带来的食材和补品放到客厅角落,转身去了外面。
说着话,宋天耀脱去西装外套,交给香嫂去挂起来,自己挽起衬衫袖口,拎起带来的几样时鲜食材,朝着厨房走去,嘴里说道:
“允之,进厨房来帮手。”
“哦。”冯允之朝自己母亲俏皮的吐了下舌头,然后跟在宋天耀身后进去了厨房。
宋天耀把两头发好的鲍鱼取出来用水清洗着,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淡淡地问道:
“你刚刚说的康叔,是林孝康?他怎么气到的三婶,说来听听。”
……
“知不知道上海人与本地人有什么不同?”已经是夜里九点钟,圣佐治大厦财通证券的办公室内,罗转坤对面前的十几个西装革履的男女问道。
这些人与罗转坤之前的经历几乎相同,全都是1949年从上海前来香港,在上海投机商们掀起炒金狂潮时,这些人基本都先是帮大亨们炒金,然后随着投机炒金的热潮被香港殖民政府浇灭,诸多上海投机大亨们纷纷宣告破产,他们也都开始了在香港的落魄生活。
这些人中随便拉出一个,都有在上海全球交易所,证券物品交易所买进卖出的经历,最差的三个女人,也是证券物品交易所里的电话报股员,甚至有几个之前还是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经纪人工会的持牌会员身份,可惜此时香港却不是彼时上海滩,尤其是炒金热潮搞到一大批上海投机商破产之后,这些内地来的经纪人身份变的尴尬起来。
赴港的上海投机大亨们在炒金潮一战中,要么一败涂地,宣告破产,要么侥幸逃生,却吓破胆,短期内不准备再在香港的金银场和股票市场兴波作浪,所以这些交易员对他们也就没什么意义。
而香港本地,无论是股票交易所,还是金银贸易场,对这些帮上海大亨炒金试图摧垮他们生意的交易员们简直可以用如临大敌对待,香港金银贸易场三十家理事会员甚至私下开过一个会,约定各个会员金行不准用上海人做工,发现上海人做黄金生意的场外对敲,大家就一起出手。
上海人抛弃他们,香港人厌恶他们,所以这些人活得都很是辛苦,罗转坤一个个在香港把他们找他们时,有些男人已经转行去码头做只比苦力稍好些的放筹工作,往日彰显身份的水晶镏金眼镜,钻石名表,都抵押给了当铺换钱求活,有两个女人甚至因为懂的跳交际舞,已经去舞池做了陪酒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