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是不是我们也离开这里,就医是最合适选择。或者我去买几份今天还未发行的报纸……应该已经该有报童报贩出来卖报了。”纪文明对坐在问询室木桌前,专心致志与颜雄手下一个便衣下象棋的宋天耀问道。
此时,时间已经指向五点钟四十分,小商贩们和卖早点的茶楼都已经开门营业。
宋天耀喝了口茶水,把手里的象棋投在棋盘上,算是认输,摆摆手让便衣去外面活动一下筋骨,顺便买几份报纸,自己拍拍身边的空位:“纪律师,坐下聊聊天,那么急着离开干嘛,这里难道不好?整个警署无论鬼佬还是中国人,都能证明我宋天耀在这里协助调查一整夜,外面出了什么事,与我无关,我走出去,吓不到林家,我留在这里,才能吓到林家,林家人不会怕我个后生仔,怎么也要让警署请我们吃过午餐再离开。”
纪文明手里拎着公文包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这几日陪着宋天耀做事,他双眼都已经挂上了黑眼圈。
“股票交易所那边还有很多事,宋先生你不担心……”
“我花钱请了乔纳森·戈尔还有罗转坤帮我,不是因为钱多,想让他们帮我花钱,是让他们帮我做事,我对股票知之甚少,何必跑去外行指挥内行。”宋天耀抓起手边的烟盒,打开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把烟盒攥瘪,边朝着角落的垃圾桶丢去,嘴里边说道。
啪,烟盒落空,没有投中,宋天耀自己起身走过去,把烟盒捡起来扔进垃圾桶,然后百无聊赖的坐回位置上,纪文明打开公文包,从里面取出一条精致的寿百年女士薄荷香烟,朝宋天耀说道:
“路过百货商店时,帮我太太顺便买的,可是没想到最近两天都没时间回家。”
他拆开包装,自己取了一支递给宋天耀,然后自己又点了一支咬在嘴里。
“你居然吸烟?”宋天耀看到纪文明动作熟练的点烟动作,惊讶的问道。
纪文明吐了口烟气,点点头:“做律师压力大,我烟酒都很凶,不过有了太太以后,已经戒了,今晚没有睡觉,点支烟提提神。”
“做律师压力再大,恐怕也不如娶卢家的晚辈做老婆压力大吧?随便聊聊,我大佬褚孝信褚先生,马上就要成为卢家乘龙快婿,你帮忙提供些内幕消息也好,卢家女人有没有大小姐脾气?”宋天耀用手指夹着薄荷味的女士烟,神情轻松的问道。
纪文明这几日跟在宋天耀身边,也习惯了他这种哪怕黑云摧城时却仍然有心情关心无聊琐事的模样,低头笑笑:“还好,我是先进律师行工作,认识了卢先生,被他赏识后,才又被介绍认识了他的妻侄女,也就是现在的太太,比起几个先认识女人,后结识有钱人的法学院同学,我算是轻松的,那些家伙也都娶了有钱人的女儿侄女之类,可是整天被大人物当成高攀,吃软饭,担心他们图谋自己家的钱财,那时候几名同学聚会聊天时也会说起这种事,毕竟处境都差不多嘛,看我与太太关系还算和睦,于是问我怎么同太太相处。”
“你怎么讲?”宋天耀朝纪文明认真地说道。
“我说,不用在意老婆的看法,你在社会中的地位上升时,家人对你的态度也会发生改变,因为如果他们不改变,等你自己的地位到了某个高度,你会改变对他们的态度,所以,做人,一切都要靠自己,自己是废柴,娶个仙女一样守不住,自己是人才,没有有钱人女儿做老婆,也早晚能出头。”纪文明松了下领带,朝宋天耀说道:“讲这番话的时候,正是年少气盛,如今恐怕再让我讲,没了那时候不自量力的勇气,尤其不能让我太太听到。”
这番话说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咚咚咚。”外面,便衣敲门走了进来,手里捏着几份新鲜出炉的今日报纸,对宋天耀和纪文明说道:“宋先生,报纸买来了!”
……
似乎随着漫漫长夜过去之后,香港不止苏醒过来,甚至对某些识文断字的人而言,看到手里的各种小报新闻时,已经是沸腾。
“《教孝说忠:百年洪门不倒,卅位义士常在。》”
“《香港爱国义士大马赴难!》”
“《从大马事件谈起:和安乐起源。》”
大大小小十几份今天发行的中文报纸,几乎不约而同谈论起了往常他们避之如虎的江湖字头,而且这个江湖字头就是前晚在西环卷入大规模械斗,香港人口中常常用水房二字称呼的和字头社团,安乐堂。
也是在这些报纸上,人们知道原来和安乐的江湖人居然不远千里跑去大马偷运橡胶树种,而且还被大马那边的军警抓个正着,全部被就地枪决。
这些报纸上的评论,新闻,都对和安乐死掉的那些江湖人大加赞赏,那些往日欺男霸女的人物,在他们笔下俨然成为为国奔走的草莽英豪。
不过这些赞美,让早上去茶楼饮早茶的普通人颇为不屑,很是有一些脾气暴躁者,气到把报纸撕碎抛掉:
“蒲你阿姆!爱国义士?摆明墙头草来的!当初日本人来打香港,就是水房投靠的最快!帮日本人建慰安所,强拉妇女!现在看到中国讲话够大声,不怕英国鬼佬同美国人,所以又想提前去攀关系!”
“偷运橡胶树种我看也是想赚钱,水房的人会爱国?听说现在一粒橡胶树种在大陆能换一粒金豆,一定是水房的人财迷心窍,所以才铤而走险!这种人死了活该!”
“中国不需要靠这种人去帮!烂报纸收了水房的黑钱!”
“扑街的报纸编辑是不是刚刚来香港的!水房是爱国义士?汉奸就有他们!大家凑钱买上百十份报纸,去他们报馆门前烧!”
这些气愤的普通人不敢自己去找和安乐那种江湖人的麻烦,但是去报馆外骂骂报纸胡说八道还是可以的。
普通人只看中文报纸,而香港本地发行的几份英文报纸,标题却又不同:
“香港某非法社团成员在马来亚联邦私运禁运物资被枪决,引起西方关注。”
“香港昨夜破获两起私运禁运物资案件,希振置业董事林孝洽与一名美籍华人于深夜鱼尾石码头被警方带走协助调查。”
“希振置业董事,知名华人林孝和昨晚被带往油麻地警署协助调查多名工人谋杀案,希振置业股价未卜。”
“中国正在依靠港澳知名华人与非法社团吸纳他国违禁物资。”
“劳工处昨日平息一起建筑工人因拖欠薪水而罢工的集会事件。”
这些英文报纸比起中文报刊来显然更严谨,给出的消息图文并茂,包括和安乐等人在大马枪决前签署认罪书的照片,林孝洽与唐伯琦被水警与海关人员包围的照片,林孝洽与和安乐知名江湖人大咀才见面的照片,以及林孝和被警方簇拥,出现在油麻地警署外的照片。
《南华时报》《金融时报》《香港英文商报》《德臣报》《香港电讯报》这些英文报纸没有文字提及林家与涉嫌走私禁运物资的和安乐有任何瓜葛,可是刊登的照片似乎已经隐晦的点明一切。
卢文惠坐在餐厅里吃完最后一口面包,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又看了看这几份英文报纸。
这几份登在英文报纸上的新闻,宋天耀可做不到,这是罗保自己亲自动手吹响的号角。
第四零八章 锁与饵
“林先生!今天的报纸!”陈律师神态交集,匆匆拿着几份英文报纸冲进病房,对躺在病房里闭目休息的林孝和说道。
林孝和接过陈律师递来的报纸,扫了一眼各个新闻标题,顿时脸色大变,下意识就想要起身落地,外面的颜雄恰到好处的开口:
“林先生,看样子你身体好了?那不如继续回差馆做调查。”
林孝和目光凌厉的扫了颜雄一眼,眼神让杀过人见过血的颜雄心中都打了个突,下意识把手搭在了腰间。
不过林孝和并没有继续理会颜雄,而是起身在病房里走动着,看完了所有报纸上关于林家的新闻,深吸一口气:
“宋天耀没有这么大能量,这是罗保的手段,贺家有其中三家英文报纸的股份,警队,海关,报纸……造势,暂时拖住我,逼所有与林家交好的人此时闭嘴,我要……我要先打个电话。”
林孝和把报纸丢给陈律师,自己迈步走出病房,准备前往朗尼的办公室,颜雄在身后想要再次出声阻拦,黎民佑已经不阴不阳的走过来,挡住颜雄说道:“差佬雄……”
颜雄急的直眨眼,他与黎民佑两个人表面为敌,私下串通的事,此刻只有他与黎民佑彼此清楚,两人的手下完全不知情,他又不能直接开口求黎民佑让开,宋天耀吩咐过,不能让林孝和与外界直接联系,只要困住林孝和,只凭几个律师传话,远没有林孝和亲自打电话开口有力度。
“让开!”颜雄伸手想要拨开黎民佑,不过黎民佑马上把他伸过来的手拍开:“你敢在我的地盘搞事?”
两个人针锋相对的在走廊里对峙了两分钟,颜雄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有人吩咐不能让他亲自打电话,锁死他。”
“不是先拖住他么……”黎民佑愣了一下,颜雄已经推开他,朝着朗尼的办公室走去,等他赶到办公室,林孝和似乎刚刚已经打完一个电话,正准备拨号打第二个电话,颜雄快步走过去,按下挂断:“林先生,打电话这种事,你的律师可以帮你做,但是你不能做,至少在满十二个小时,正式签担保离开警署之前,你不能做。”
门外,怒气冲冲追过来的黎民佑又横在林孝和与颜雄当中,怒视颜雄片刻,随后对林孝和说道:“林先生,不如跟我回中环警署协助调查,那里办公的葛恩雷警司与你也是老朋友,如果这位颜探长也跟着去了中环差馆,嘿嘿……放心,就算这位颜探长有种,去了中环差馆,也没精力找林先生你的麻烦,整个差馆的兄弟,都等着见他,李就胜李探长的遗照还挂在差馆内,我看他怎么走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