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国洋听的双眼放光,一扫刚才的无谓表情,被卢荣芳的话吊起了兴趣:“那当然是继续跟风,同宋天耀搞好关系,那家伙如果真的准备移山填海,我们不需要拿地,搞个运输公司帮他运山石就赚翻了,我在警队营运部有朋友,可以……”
“就是因为现在我看透他,所以我刚才才讲不能再同他搞下去,再搞就出人命,钱再多我都不赚。”卢荣芳整个人摊回椅子上,激动的语气消失不见,又回复了惫懒模样说道:“现在报纸上那些读起来不起眼的消息,背后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现在已经到了双方杀红眼时,继续卷在里面,你怎么知道宋天耀会不会送我们两个小喽喽去做炮灰,不仅我们不再卷进来,抽身离场,我还要通知春妹一声,让她也不要想着左右逢源,在宋天耀与林家之间寻找机会,她头脑再聪明,也未必能猜到宋天耀这种人的想法。”
“别人猜不到,你不是都猜到了?”潘国洋笑嘻嘻地说道:“春妹同宋天耀上次聊天,我们两个好像白痴一样,我看春妹不需要你提醒。”
“都已经到了现在两军开战的时刻,再加上当初有了匿名信为我提醒,还要算上这段时间与宋天耀关系不算太远,而且你我算是局外人,这些因素统统加在一起到现在才真正猜出来,如果你在局中,像林家那样,会有心思去猜宋天耀最终的目的是成为香港地王?早就被宋天耀吞的尸骨无存,走啦,你帮忙开车。”卢荣康把桌上的报纸,记事本收拾起来,准备招呼伙计进来结账。
潘国洋笑嘻嘻地说道:“我是你朋友,不是你佣人,整天呼来唤去,不如这样,你把春妹介绍给我,我做你妹夫之后,天天帮你开车都冇怨言。”
“哇,你都自己讲,在春妹面前自己好似白痴一样,仲想癞蛤蟆去吃天鹅肉,吶,这里有一块钱,当我请你。”卢荣芳取钱准备结账,听到潘国洋的话,顺势把一块钱丢到潘国洋的面前。
潘国洋不解地说道:“干嘛给我一块钱,请我什么?”
“请你去街边找个胸大些的三味鸡用一块钱过过瘾占占便宜,免得精虫上脑。”
……
“夫人,我请司机房的孙师傅悄悄去过医院,自己又请了同乡的差人帮忙打听消息。”跟在郑瑞莲身边已经七年的女佣静姐推开房门,先是扭身看看门外,发现没有人靠近,这才小心翼翼关好了房门,走到正依靠在床上休息的郑瑞莲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郑瑞莲眼神渴切的望向静姐,嘴唇抖着开口:“阿则,阿洽怎么样?灵姐儿是不是讲的真话?”
静姐轻轻点点头:“大少爷前几日遇到车祸,肋骨断了几根,不过人已经没事,但是还需要在医院里静养休息,孙师傅偷偷去医院时,听见大少爷声音洪亮,应该是已经没有大碍。而从我那个同乡嘴里得到的消息,二少爷……二少爷好像与个美国佬一起抓去了水警总部,听说差馆内部传的沸沸扬扬,说美国佬与二少爷联手,向大陆走私禁运品赚大钱。”
郑瑞莲双目顿时没了神采,捂着胸口平躺到床上,朝静姐摆摆手:“你亲自去见阿则,就说让他好好养伤,不用乱动,我不用他惦记。现在大夫人做什么呢?”
“大夫人请了个粤剧班子,在后花园里听戏。”静姐说完后,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郑瑞莲此时满脑子都是香嫂对她说的那番话,大夫人与三少爷要设计林孝则,林孝洽。
如今的林家,对外虽然宣称自己的儿子林孝则是主事的家主,可是郑瑞莲却知道,那不过是个名义而已。
林孝则是被大夫人养在身前不假,如果大夫人一直没有子嗣,林孝则也说不定真的会是家主,可是大夫人后来偏偏又生下了林孝和,林孝森,也是两个男婴,只是不好坏了大夫人自己的名声,所以没有把林孝则送到郑瑞莲这个生母身边,而是一直与林孝和,林孝森一样养在大房膝下。
郑瑞莲是个没见过外面世界的传统女人,早早就嫁了林希振做妾,金屋藏娇,在林家处处小心,委曲求全,她不知道外面林家生意有多大,可是却知道林家祥和的外表下,刀光剑影恐怕比生意场上更凶猛。
林希振一妻三妾,一个妾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一个妾如今在偏房青灯古佛,吃斋念佛,自己这个妾胜在乖巧懂事,唯唯诺诺,加上主动让出了儿子给大夫人抚养,一辈子唯大夫人马首是瞻,所以还有些体面,只是如今看来,大夫人已经不准备再留体面,哪怕庶出的儿子再好,终归不如亲生的好。
这是大夫人觉得她自己年纪太大,随时撒手人寰,所以准备在闭眼前,让林孝和把林家其他人都处理干净,她亲生的两个儿子最后轻轻松松的接掌整个林家?
甚至想让她这个在大夫人身边鞍前马后,伏低做小一辈子的林家妾,白发人送黑发人?
一个儿子在医院,一个儿子在差馆。
在医院的儿子命大,拣了条命,在差馆的儿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她就只靠两个儿子才活到现在,丈夫死的早,儿子就是她心中的天,现在有人想要让她的天塌下来。
郑瑞莲在床上流着泪躺了良久,这才慢慢起身下地,抹去脸上泪痕,对着镜子照了照,镜中的自己,仍旧是那个和煦慈祥,毫无架子的老妇人。
她深呼吸几次,这才掀起自己的床榻,在床下储物格里翻出一个首饰匣子,匣子里的几件首饰连同缎面垫层被她取出来放到一旁,露出匣底一个已经泛黄的纸包。
这包砒霜,是当年得知林希振突然去世的消息时,她悲痛之下想要殉夫而去准备的,可是最终因为两个儿子,她没有狠下心。
当年是因为两个儿子,她没有狠下心,现在仍然是因为两个儿子,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心软。
自己都已经行将朽木,无非一命偿一命,与大夫人下去见林希振打这场家事官司。
贴身收起这包砒霜,郑瑞莲推开门,迈步朝着外面走去,远处的后花园里,依稀能听到戏班的弦板琴调与旦角的唱词。
“夫人,去后花园听戏散散心?我扶您。今天这出《荀灌娘》唱的可真好。”一名在院里的女佣正倚在院门处侧着耳朵听戏,见到郑瑞莲出来,急忙过来搀扶着郑瑞莲,想要陪她去花园听戏,顺便自己也能沾些光,近距离欣赏一出好戏。
“天气有些潮闷,大夫人肺不好,在花园坐久了容易勾起咳喘,我亲自帮去大夫人煮些红豆桔片水。”郑瑞莲朝女佣笑笑说道:“我这里没有规矩,你想听戏,就先帮我搬个座位去后花园,然后留在那里等我,我煮好之后就过去,这样大夫人问起来后,也不会怪你,去吧去吧,这戏呀,我都听了一辈子,早都听腻了。”
女佣答应一声,却仍然先把郑瑞莲扶着送去了厨房,这才飞一样回郑瑞莲的院子,搬起个椅子朝后花园跑去,唯恐再错过一句唱词。
随着距离花园方向越近,听的越清晰,弦板节奏愈发加快,显然已经到了高潮,女佣急匆匆一路小跑进了后花园,总算赶上了宛城突围这一段的高潮,戏台上,刀马旦浓油重彩,穿蟒戴翎,此时手持花枪怒视台下,杀气冲天,口念散白:
“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
第四一三章 前来借钱的师爷辉
宋天耀把电话挂断,转身望向客厅里的众人,客厅里,石智益,纪文明,沈弼,包约翰,安吉·佩莉丝,乔纳森·戈尔,罗转坤甚至是江泳恩,此时所有人表情各异。
“仍是迟了一步,约翰·凯瑟克手里持有的希振置业股票,已经赶在停牌前,全部转让给了怡和旗下贺家参股的文英公司。”宋天耀面色平静地说道:“而且罗保方面的态度也很值得玩味,我想他大概觉得林家如今局面,已经是刀俎上的鱼肉,随时可以收拾掉,没必要再与贺家伤了和气,现在没有罗保方面的资金,只能靠我们自己。”
“贺世俭的私人律师已经不再接我的电话,看起来林孝和的那个电话已经生效。”纪文明坐在沙发上补充了一句。
“先生,需要为你们提供午餐吗?”门外,侍应生的声音礼貌的响起。
安吉·佩莉丝开口说道:“不需要,谢谢,但是可以为我们再送一壶咖啡进来。”
“好的,请稍后。”
宋天耀望向乔纳森·戈尔,这个英国老头眨了眨眼睛:“很正常,这就是股市,不可能我们一直出招,而对手却没有还手之力,局面并不算很糟,约翰·凯瑟克只是把手里的股票转到了与贺家合资的文英公司,宋先生,我需要提醒你,不要说这间文英商业公司怡和占有四成股份,就算这间公司怡和只有百分之一的股份,约翰·凯瑟克的能量也是不可忽视的,而且此刻,约翰·凯瑟克先生和他的怡和,还并没有收到他想得到的钞票,林家现在已经没有资金去从文英公司拿回这批股票,你口中的贺家,我想也不希望自掏腰包帮林家赎回这批股票,只不过是为林家暂时拖延到了足够的时间而已,最大的可能,是林孝杰背后的东亚银行最后成为希振置业的新主人,如果我们不希望出现这种局面,就需要再拿出钱来,为约翰·凯瑟克报一个好价钱,我可以断定,东亚银行现在也正在犹豫中,毕竟林家走私禁运品这种事不是那么快就能让人消化掉,他们需要考虑如果吃下林家地产生意后,英国人的反应,而且希振置业的股票即便复牌,暂时也会继续下跌,罗先生已经劝告那些上海人甩掉手里的股票,坦白说,悄悄拿下文英公司持有的股票,再稍稍吸纳一部分流通股,希振置业就可以换个主人,只不过这个流程完成,大概需要一亿六千万港币,只是需要赶时间,毕竟东亚银行介入的话,不会等到股价下跌太多去抄底。”
“一亿六千万?约翰·凯瑟克一共才持有希振置业24%的股票。”江泳恩听到这个英国老头报出的数字,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乔纳森·戈尔扭头看向江泳恩,微笑了一下:“女士,你要知道,一周前,我与宋先生为约翰·凯瑟克开出的价格是一亿八千万港币,如今的一亿六千万,是已经算上再度回购在股市里正下跌的流通股后的价钱,已经算是非常优惠。”
“卢元春应该不会来了。”宋天耀重重的吐了口气,望向汇丰的沈弼与包约翰:“今天抛售股票套现后,我大概有七千万港币,能不能还清之前的借款,然后继续抵押一笔更高额度的……”
因为汇丰大班换人,最终得以不用被流放沙巴的沈弼摊摊手:“宋先生,新上任的汇丰大班特纳先生对你很欣赏,但是汇丰不是福利院,一亿港币,至少要让汇丰看到新的抵押资产以及未来前景。”
没有之前商定的罗保与贺家的资金,如果宋天耀再想继续,就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资金问题。
宋天耀低头点了支香烟,安吉·佩莉丝轻轻走到他身边,拉起宋天耀的手掌:“你已经赚的足够多,没人能阻止各种意外发生,你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了你的优秀……”
“你以为我没有办法了?不用安慰我,远远不够,只不过不到这一步,我不想去求褚先生,其实他早就准备好把利康公司抵押给银行,让我随时去从他手里拿钱,我不想去借而已,这次再借,不知道要欠褚先生多大的人情。”宋天耀回握着安吉·佩莉丝的手,望向沈弼:“利康公司,我……”
“咚咚……先生?”门外,侍应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安吉·佩莉丝说道:“咖啡来了。”
她好像女主人一样,落落大方的穿过客厅的其他人,一直立在门边的赵文业已经先一步帮她打开了房门。
门外的确站着侍应生,不过他并没有为众人送来咖啡,而是带来了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