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先别着急,今晚上竖琴餐厅差点变成万仙阵,既有本地字头又有大天二,到底谁是幕后主使可说不好。咱也不能一口咬定就是谭经纬,万一不是他咱就错怪了好人。”
“谭经纬要是好人,我就是佛祖!”廖东贵又骂了几句,在房间里焦急地来回踱步:“大天二听谁的话咱们心里有数,宋天耀最后又上了谭经纬的车,谁是主使不是明摆着么?咱们让他当猴耍了!幸亏你没动手,要不然咱都得让他扔出去当替死鬼,回头他再来夺咱的产业,老曾就是这么完的!我想错了!不是老曾要价高,是姓谭的心太毒!这帮玩意有一个算一个,就没一个好东西!”
廖东贵的五官已经扭曲在一起,看上去狰狞至极。陈亮知道,自己的老板害怕了。
虽然廖东贵手上有船有钱,但是和于世亭这帮大佬比还远远不及,谭经纬既然能杀曾春盛夺产,未尝不能故技重施把廖东贵的家业乃至性命吞下去。
褚孝信号称太平绅士奉旨杀人,这话不能算错,可是和谭经纬比起来难免逊色三分。不管太平绅士头衔再怎么耀眼总归不是英国人,谭经纬确实正儿八经的官身,奉台湾命令而来,相比而言,他更像是奉旨杀人,不择手段肆无忌惮。
固然今晚陈亮没有动手,可是既然在竖琴餐厅出现,就算是入局,想要抽身而退已无可能。谭经纬能坐看他们出手不加阻止或是提醒,就证明对廖东贵的财富乃至性命都存有觊觎。这一点陈亮想到了,廖东贵自然也想到了。别看嘴上骂得凶,心里肯定怕的要死,生怕自己步曾春盛的后尘。
事发突然,廖东贵除了骂人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陈亮咳嗽一声,在旁提醒:“老板不是能联系上在台湾的乡亲?可否让他们说个人情疏通一下关节,谭经纬总不能谁的面子都不给吧?”
“没用,远水不解近渴。谭经纬现在好比钦差大臣,等老乡把人情讲下来,咱早就喂王八了。”
“要不然咱去找找于老板?毕竟大家都是上海帮,他不可能见死不救。如果于先生肯说句话,一准能化险为夷。”
“不行!”廖东贵摇摇脑袋:“动武我不如你,动脑子你还差得远,这两条路都走不通。我不是上海人,不管再怎么跟他们套近乎,大家始终隔着一层。平时吃喝玩乐没得说,有事的时侯指望不上他们。再说无风不起浪,外面都说宋天耀要给于世亭当女婿,这事我看多半不假。他们一条心,不会真心帮咱们。这个世界上不止老虎吃人,老狐狸一样不吃素。”
“那您的意思是?”
“先看看风头再说。这几天都别出门,把所有的弟兄都调动起来,把咱的家守住,不能像老曾那样死得不明不白。宋天耀和姓谭的必然有一场龙虎斗,只要他们顾不上咱,咱就有机会。我是做航运的,想把我困死,没那么容易!只要风头一过,咱们就去台湾找我的老乡去。哪怕做点小生意,也不冒这杀头的风险。”
陈亮明白,廖东贵话里的意思就是准备逃跑。有曾春盛前车之鉴,廖东贵对于谭经纬的吃相没有信心,又不是他的对手,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但是想想也知道,不管台湾有多少乡亲,到了那里从头开始肯定不如留在香港活得滋润。陈亮不免有些觉得可惜,试探着问道:“您觉得谭经纬赢定了?”
“我没那么想过。宋天耀这个人我看不透,也就猜不出他和谭经纬的输赢。不过他们的输赢跟咱没关系,不管谁嬴都没咱的好果子吃。”
“这话怎么说?”
“能和虎斗的自然也是虎,哪只虎占了山头都要吃羊。谭经纬狠,宋天耀也未必善到哪去。他既然惦记上航运,就不会放过咱们。最好的结果是他们同归于尽,可是咱不能把宝押在这种事上,早做准备没毛病。”
“老板放心,一切有我。不管他是党国大员还是本地的龙虎,想要把咱们吞下去,都得先掂量掂量有没有这么好的牙口!”
廖东贵对于陈亮的本事和忠心拥有足够的信心,见他应下便不再过问,自顾在房间里踱步,嘴里念叨着:“宋天耀、谭经纬……他们这时候应该分开了,要是能知道他们现在跟谁在一块就好了。他们背后肯定还有人,宋天耀联合了于世亭,谭经纬又找了谁当帮手?”
塞―乍仑旺的套房内灯光明亮,把宋天耀送到静园之后,谭经纬便驱车至此,坐到这位泰国下野军阀对面。塞―乍仑旺右手握着一串佛珠,一边与谭经纬说话一边轻轻转动佛珠,神态很是虔诚。
谭经纬冷笑一声:“将军一声令下,今晚香港不知多少江湖大佬人头落地满门死绝。一手佛经一手屠刀,怕是让佛祖为难。”
塞―乍仑旺微笑道:“谭长官这话就不对了。那些人个个都是为非作歹的恶棍,杀他们算是为民除害。灭人满门这种事,他们做的多了,如今自己也遇到这个下场,算是因果报应。我代佛祖行罚并非罪孽乃是功德。”
“这么说来,以后将军要做很多功德了?”
“那倒也不会。我们今晚杀人,第一是为了给本地帮会一个警告,让他们明白什么叫做战争。第二也是执行谭先生的命令。现在我们已经把命令完成,本地字头大佬要么进了监狱,要么被我们灭了满门。所有档口群龙无首,谭长官的号码帮正好可以趁机扫荡他们,把香港帮会抓在手里。”
“将军过谦了。你手下这些百战精兵对付本地帮会等于牛刀杀鸡,弟兄们看到江湖人这么弱鸡,就没想过取而代之?”
塞―乍仑旺摇摇头:“能打是没用的,我们一群泰国难民,永远没法成为这片江湖的主人。杀来杀去,早晚横死街头。这些孩子跟我到香港是求生不是求死,我不能害了他们。我们这些丧家之犬不敢奢求太多,只要给我们一口饭吃就好了。本地人心肠太坏,不许我们吃饭,我们就只能求谭长官给条路走。”
谭经纬一阵大笑:“将军在泰国也是出名的铁腕无情,如今不必把自己说得像个吃斋念佛的高僧。你放心,谭某代表党国,自然不会言而无信,答应给你的,一分都不会少。我已经让人给金三角的李将军送信,今后香港的货由你们包销。其他人想要在这里卖货,只能从你们手里拿。”
塞―乍仑旺闻言面色一喜,把佛珠随手一丢,起身双手合十朝着谭经纬鞠躬,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阔昆。”
谭经纬也站起身朝他挥挥手:“道谢就不必了,记得该为谁做事就行了。另外自己小心一点,年岁大了要懂得养生,吃多了当心撑死你啊!”
塞―乍仑旺哈哈一笑:“谭长官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节制,不会吃太多东西。不过我的孩子们胃口都很好,他们只担心吃不饱,不会担心食物太多。今后有什么好生意还请多多关照,我的孩子们会竭尽所能为党国效力。”
他看看窗外的雨,满脸关切地说道:“天太晚了,气候也不好,谭长官要不要在此留宿?这次也有几个可爱的女儿陪我到香港,如果谭长官不嫌弃的话……”
谭经纬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必麻烦了,我的部下就在外面等我,再见!”
当谭经纬走出房门时,那辆雪佛兰汽车的车灯闪了几下,证实了他所言不虚。满身雨水的盛兆中坐在司机位置上朝谭经纬点头示意,谭经纬坐进车内也不说话,盛兆中自觉发动汽车前进。
车内,这对黄埔出身的师兄弟谁也没有率先开口,盛兆中借着车内昏暗的灯光,从后视镜中观察着谭经纬的脸色,谭经纬恍若未决,怔怔出神。
轿车颠簸驶出一段泥泞小路后,谭经纬长出一口气,一面从怀中取出烟盒,一面开口说道:“给李将军那边送个消息,这帮泰国人的钱可以收,但是烟土不能给。反正这种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多做一次也没什么,不用给我面子,放开手脚做事就好。”
盛兆中始终紧绷地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下来,眼中地笑意一闪而逝,又恢复沉着冷静地模样:“明白。”
雨点打在车窗上,溅起一片水幕。
谭经纬嘴角噙着一支香烟,却久久没有点燃,他摩挲着手中的火机,火石摩擦发出声音,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谭经纬眼中带着厉色:“干你娘地泰国人!全香港那么多人和谁合作不好?偏偏要和日本人联手!真以为他们和近藤公平那点狗屁倒灶的事能瞒过我?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日本人,勾结日本鬼子的都得死!”
第五二六章 女人真麻烦
雨过天晴。
天空碧蓝如洗,朵朵白云横亘长空。宋天耀仰望良久面露微笑,搞得一旁的黄六莫名其妙。
“我常听人说痴情女子负心汉,虽然寡妇芸算不上痴情,但对老板你也算不错,你也不用这样吧,把她送走就那九六么开心?要是被她知道,当心拿刀把你砍成十八段。”
作为把大批字头大佬送进英国人手里的罪魁祸首,就算别人都不走,娄凤芸也必须离开香港。再说如今宋家全家都走光了,她更没理由留下。昨晚上陪于世亭对弈一夜的宋天耀,天一亮就坐车赶过来,亲自送娄凤芸上船,自然算不上薄幸。黄六这么说不过是故意拿宋天耀开心,也是搞不清楚他发笑的原因。
宋天耀并没和黄六解释,再说现在告诉他自己看天空特别像某个操作系统的默认电脑桌面,估计黄六更会把自己当神经病,现在用人之际还是不要这么吓唬自己的得力手下为好。
随手点上一支“好彩”,侧头看看黄六:“要斩也是你先被斩才对。女人都是小心眼,你说凤芸不够痴情,让她听到一定不放过你。虽然你功夫好,但是遇到疯女人一样扑街。”
“我看戏台上男女分别,生旦还要装模作样哭几声。寡妇芸说走就走,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这也叫痴情?”
宋天耀摇头道:“所以说六哥你不懂女人。女人就像是你打功夫,每家的拳脚路数不一样,女人也是各有各样,互不相同。你猜我为什么安排凤芸最后一个走?就是知道自古分手最难,如果是晚晴多半就会像你说得那样,扑到我怀里大哭一场。我也不是铁石心肠,多半会陪她哭,到时候大家难过,又是何苦?”
黄六听得入神,顾不上关心宋天耀看天发笑的事:“孟小姐会这样,寡妇芸就不会,证明还是孟小姐对老板你更好。”
“话不是这么说的。凤芸出身江湖,见惯了生离死别。知道这种时候哭闹无用,白白让我分心。既然跑路就要干净利落,有多少话都留着见面再说,这才是凤芸的性格。”
“居然是这样?那如果老板趁机把她丢掉怎么办?”
“开玩笑。她和我老豆老母同住的,我难道为了甩她扔下全家?她这个时候去伺候公婆并没有危险,可是将来说起来,就是在危急时刻去澳门保驾。不管我将来娶哪个做老婆,家里都要有她的位置,否则我就是不忠不孝。我丢掉她?做梦啊!”
黄六挠挠后脑勺,“女人真麻烦。”
“所以说你是和尚命!”
两人对视一阵大笑,望着彼此眼睛里的血丝,都知道对方辛苦,这一番说笑既是调剂情绪,也是彼此交情的证明。比起感谢或是酬庸更让人满意。
黄六看看四周,哼了一声:“你昨天晚上上了上海人的车,又承认自己是二五仔,等于是香港公敌,黑白两道人人得儿诛之。我还以为今天码头这里要有一场龙争虎斗,没想到连个鬼影都不见。平时说起来就是江湖兄弟忠肝义胆,真到了用人之时鬼影都不见,无胆匪类!我呸!还想靠他们疏散一下筋骨,这下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