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桌上一干人都连连认输,陈泰咧着嘴放声大笑,肆意张狂。
而高佬成此时从包厢外面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叠信封,把陈泰左侧陪酒的小娘拨开,自己拉了一把椅子坐到陈泰的旁边,把最上面的信封递给陈泰:“货已经装船出海,这是你那份,阿泰。”
陈泰瞪着一双牛眼把信封拆开,里面是薄薄一沓百元港钞,加在一起大概上千元,让陈泰的醉意都褪了几分,他握着这沓钞票有些发懵,几秒后才看向拿起筷子夹菜的高佬成:“不是……不是说,与这些兄弟们平分,我点会有呢般多?”
“这就是平分之后的数目,连车带货开上船,一共三万一千块,二十几个兄弟连同你我,每人平分一千三百块。”高佬成把一块色彩鲜艳的百花卷送进嘴里说道。
“一千三百块?这么多?”陈泰握着钱的手都有些抖,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大陆乡下,还是来到九龙之后,他都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高佬成一手夹着香烟,一手拿着筷子语气随意地说道:“拿命搏来的钱,当然多,不过今日这种事,不是经常做嘅,出嚟行终归要以和为贵,只是让你见识下,出嚟行不止是在码头上欺负苦力赚些小钱,在江湖上赚大钱的方式,仲有很多,就好像今天的黑吃黑,也不是随意吃的,我们吃的是和字头的货,但是不会碰潮帮的货,因为我们福义兴就是潮帮的一个,傍晚去中环码头,我教你除了黑吃黑,如何在码头上做正行,让工人开工。”
“今日这一餐我请客。”陈泰已经听不进去高佬成后面再说什么,手里握着这叠钞票突然激动的说了一句。
桌上的其他兄弟都已经开始低头清点自己分到的那一份,顾不上奉迎陈泰,只有高佬成在旁边拍拍陈泰的肩膀:“这一餐算我的,会馆是我的黄纸兄弟开的,我在这里食饭不用付账,你这点钱留着自己傍身,更何况这点钱仲不够这一餐的价钱,你身边这两个靓女等下陪你出钟,你中意的话,随意赏两百块俾她们就可以。”
陈泰看看那两个相貌甜美的小娘,不确定的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带她们出钟?咩叫出钟?两百块?”
“算啦,等下你就同她们两个出去就可以,以后自然就明,你不钟意赏她们也无所谓,拿钱回家给父母。”高佬成被陈泰醉态酣然的动作逗的笑了一下,开口说道。
陈泰用力点点头:“我老妈一定开心我揾这么多钱。”
“阿泰,今天我教你动手,是打着福义兴的旗号,明日之后,就是你自己,之前宋秘书不想你入福义兴,所以我也不会开口说收下你,但是出嚟行,终归要有字头做招牌,你是想揾个大字头,仲是入个小字头?”高佬成手指灵活的转动着筷子,对陈泰问道。
陈泰不解的摇摇头:“我不懂成哥你在讲什么?乜鬼大字头小字头?”
“大字头呢,就好像福义兴一样,人多势众,但是出头很难,我十五岁加入福义兴,如今二十七岁才搏到今天位置。小字头,当然就是实力很差,勉强混口饭食,不过如果你够犀利,在小字头更容易打响名头。我今日带你来梅卿会馆食饭,也是想把你介绍给我这位黄纸兄弟,他是个小字头和群英的白纸扇,头脑醒目,懂的做些生意,不过字头实力太弱,整个字头加在一起不足五百人,如果不是我的名头摆在这里,恐怕天天就有其他社团登门派鬼(收保护费)。”高佬成说道:“你如果有兴趣入字头,我这位黄纸兄弟不缺钱,手下只缺够打够恶的兄弟,我把今日的事对他讲了一遍,他对我讲,只要你不嫌弃和群英的名头太小,愿意拜在他的门下,他愿意把带货的一条门路当作拜门礼赏给你这个小弟,每月进账除开你打点手下和货物开销,最低也能赚到这个数字。”高佬成说到最后,对陈泰竖起了两根手指。
“两千块?”陈泰开口问道。
高佬成晃了晃那两根立起的手指:“阿泰,你也太小看你自己,也小看我,我高佬成多少还有些名头在,两千块不值得我开次口,是两万块,不过不急,你最好同宋秘书商量一下,也许宋秘书帮你另有安排。”
陈泰一双手紧紧握起,关节处咔咔作响:“不用同耀哥商量,我愿意拜!”
“还是商量一下好些。”高佬成神色淡淡地说道:“也许宋秘书能安排你去做些能揾更多的生意。”
见高佬成坚持,陈泰先是看看身边两个娇滴滴的靓女,又垂下头重重吐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耀哥让我去学开车,开乜鬼车能一个月揾足两万……”
第一百零一章 花塔糖
“这位是陈记糖果店的老板陈庆文,这位就是利康的宋天耀宋秘书,大家都是潮州自家人。”吴金良引着一名穿着朴素干净的中年人进了包厢之后,为双方相互介绍引荐之后,就退出了包厢。
陈庆文看起来四十几岁的年纪,虽然面貌有些显老,衣着朴素,但是却不像是为了做生意卑躬屈膝的所谓精明人,更像是安分守己的老派店铺掌柜,未开口先堆笑,也不用宋天耀问起,自己就主动说道:“宋秘书,听良哥说您想制一批糖?我是潮州人,十五岁开始就在广州一处糖果铺子做学徒,三二年到香港后在西环开了间店面做糖果卖,除了日本鬼子打进来,我关掉铺面跑回内地躲了几年,到现在已经在西环整整做了十五年糖果,无论是果汁糖,奶糖,清喉糖,仲是洋人爱食的西洋润口糖,我都懂的做,来的匆忙,这是我自己店里做的几种糖果,请宋秘书您尝一尝。”
说着话,陈庆文把手边的一个红芯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小包颜色各异的圆形糖果,没有包装,就直接包在纸内。
“陈老板连西洋糖都懂的做,怎么到如今仍然只有一间铺面,西洋糖很赚,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应该都很喜欢吃才对。”宋天耀伸手拈起一颗奶白色的奶糖放进嘴里尝了尝,这粒糖在手里时感觉像是硬糖,但是入口却有所软化,软糯香甜,而且甜度并不太高,带着牛奶香气:
“我想做一批奶糖,奶糖是用牛奶做,仲是羊奶做?”
陈庆文搓着手笑笑,指了其中一块略带淡黄色的奶糖:“您刚才尝的那种是店里卖的最贵的奶糖,是用鲜牛奶加入爪哇岛运来的上好白砂糖高温熬煮之后做出来的,便宜的奶糖都是用本地牛奶公司生产的奶精粉搭配泰国粗糖,加水熬煮然后冷却凝固成型,就是这种淡黄色的奶糖,价格差了一半。”
把嘴里的奶糖吐掉,用茶水漱漱口,宋天耀又把这颗廉价奶糖送进嘴里,一入嘴就感觉甜的腻人,而且没有之前那种软糯口感,硬硬的硌在舌头上,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就碎成几个小块。
“这种便宜的奶糖放在店里卖多少钱?”宋天耀把糖吐掉之后,对陈庆文问道。
“四元钱一斤,足量足称。”陈庆文说道。
“一天卖十斤,一年下来,陈老板也能赚很多呀。”宋天耀看向陈庆文笑着说道。
陈庆文自嘲一乐:“宋秘书,除了春节时能多卖些,平时运气好,每月能赚三五百块,就已经酬神念佛。”
“如果我要做两千五百公斤的这种廉价奶糖,最低几多钱?”
“一万八千块。”陈庆文马上脱口而出给出一个数字:“已经是最低价,良哥走了十几家店面,他知我报的一定是最低价,如果宋秘书不相信,您自己去港岛转一转,绝对不会有人比我的价格最低。”
“我有两百五十公斤的药片,需要你打成粉末,掺在两千五百公斤的糖里,就好像你在糖果里面加果汁或者色素一样,按一比十比例分配好,把奶糖做成尖顶或者花塔样式。”宋天耀眼睛盯着陈庆文:“等下你同我去货仓,把一公斤药片带去你的店铺,你明日先做十公斤出来,做不做得到?”
“做得到,做得到。”陈庆文连连点头:“用不到明天,我家里一天就能做出八十公斤,十公斤下午就能轻松做完,推入制冷柜冻一个小时,晚上之前就能交给宋秘书。”
“做得好,剩下的奶糖都让你来做,做不好,陈老板就继续每月赚你的三五百块。”宋天耀对陈庆文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糖果铺老板居然还有制冷柜,现在冰箱还不是很普及,只有工厂之类才会购入制冷柜这种耗电设施。
……
在茶楼宋天耀与陈庆文一起吃的午饭,吃过之后就带着陈庆文去了中环码头利康商行的货仓,取出一袋英国加力子公司生产的一公斤袋装山杜莲驱虫药交给陈庆文,又跟随陈庆文去了他位于西营盘的糖果店,亲眼看着对方在店铺后面的加工间把这些大号药片打成粉末,又仔细称过这些药片粉末的重量,然后指示他老婆按照粉末的比例开始熬煮粗糖,并且加入这些山杜莲驱虫药和奶精粉,又让儿子在冷糖板上按照宋天耀的吩咐打出花塔模型,再由儿媳把搅拌均匀的这批奶糖依次倒在冷糖板上,最后由陈庆文亲自把整块冷糖板推入嗡嗡作响,足有衣柜大小的制冷柜内,整个生产流程分批分次,陈家四口人各司其职,动作麻利,看起来的确是家糖果老店。
太阳西斜时,陈庆文和他儿子合力端着一个大号糖箱,里面盛满了堆成小山的花塔糖,足有两三千颗之多,两人把这个糖箱放到宋天耀面前的桌面上,擦着脸上的汗水对宋天耀问道:“宋秘书,这就是按你要求做出来的。”
宋天耀拿起一颗在手里观察,样式的确和他上一世儿时吃过的花塔糖相似,拇指指甲大小,呈淡黄色,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不过他现在有些疑问,面前这两三千颗宝塔糖,看数量就已经不止十公斤了吧?
不过他随即反应过来,陈庆文配的比例是一公斤药粉搭配十公斤泰国粗糖,但是这批花塔糖里,除了粗糖还有相同比例的奶精粉。
“每人三颗,尝尝味道?”宋天耀对陈庆文和他儿子说道。
说着话,他自己先送了一颗到嘴里咬碎,完全感觉不到山杜莲驱虫药该有的苦味,只有甜一种味道。
陈庆文拿起三个送进嘴里咬碎咽下去,然后咂着嘴感觉着自己做出来的糖果,似乎也没有感觉到有异常味道。
“把这些全都帮我装好,再去找一辆黄包车。”宋天耀从钱包里取出三百块港币递给陈庆文:“多谢陈老板帮忙,忙了整个下午,如果这种糖做的好,我会来找你。”
陈庆文的儿子转身就去外面帮忙拦车,陈庆文的老婆和儿媳则找来个用来装奶精粉的尼龙袋,把这些宝塔糖装进袋里。
装了这袋新鲜出炉的宝塔糖,宋天耀直接回了太和街,拎着这袋足有五十斤重的尼龙袋吃力的爬上二楼,等自己妹妹宋雯雯帮忙打开门,宋天耀进了房间后才发现自己老妈老爸都脸色难看的坐在客厅的凳子上。
“他们两个怎么了?”宋天耀直起腰喘了口气,问身边的妹妹宋雯雯。
宋雯雯缩了缩身子,凑到宋天耀耳边小声说道:“你让老妈去买西药,又让他们一人吃一粒,结果就在刚才两个人排出十几条虫,有几条仲会动。”
自己老豆宋春良此时如同泥塑一样呆呆坐着,对宋天耀回来完全没有反应,两只手紧张的摸着自己的肚子,老妈赵美珍比宋春良要好些,可是也脸色发白,眼睛望着宋天耀,手却学宋春良一样捂在小腹处。
“下次就记得唔要饮生水了,也不要再去街上买火燭鬼的便宜水。”宋天耀走到脸色还有些发白的赵美珍面前蹲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排出去就说明肚子里没有啦?明日再吃一粒,保你不会再这么吓人。”
赵美珍语气虚弱的对宋天耀说道:“仲用你讲?以后我每日都食一粒,蒲你老母,现在想起那些虫,后背的毛孔仲张开朝外透寒气!”
“那倒不用,明日再吃一粒,以后就每隔三个月或者半年吃一次就可以,这种药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宋天耀指了指门内的那袋宝塔糖:“这些药糖也是驱虫的,你等下送去给其他楼的街坊们吃,每人只准给三粒,不准多给,最好当面看着他们吃下去。”
“你发财呀?请街坊们吃糖?”赵美珍揉着肚子站起身,走到那袋宝塔糖前看了看:“样子倒是怪怪的,好像奶糖,留下来自家逢年过节吃不好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