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主任听了,虽然还没贸然赞同顾骜的看法,但对他不求全是全非、肯跟不同意见相互磨合、取长补短的谦逊姿态,还是很欣赏的。
副主任便气度雍容地开口调解:“嗯,大家对事不对人啊,小顾同志也没针对谁。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把事情做好。大家畅所欲言,不要有谁主导、谁附和的心理负担。”
包处长本来很淡然,顾骜说他的方法有隐患时,他也不反驳。此刻副主任发话了,他也很诚恳的样子、“虚心纳谏”地问身为他下属的顾骜:
“小顾,那你倒是说说。刚才你说我建议的那个定向退税,会导致严查则企业响应变慢、快进快出则退税审查不严。我倒是想知道,你觉得退税审查会怎么个不严法?如何被企业钻了空子呢?我要是允许企业先把转口贸易的货发出去,再慢慢办退税手续不行吗?”
顾骜刚才说包处长的方法,最大的弊端是在手续时间和审查准确率要权衡取舍。然而包处长显然没理解审快了会如何损害准确率。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钻空子,我只是刚才稍微听了一下,然后设身处地把自己假设城黑心资本家,想了下我会怎么逃原料进口税,然后想到了这么几点:
首先,快进快出的话,如果企业的货按照报关单先发出去了,来不及一个集装箱一个集装箱开箱实审,那么万一企业在出口货物里面,夹带实际并不存在或者被掉包的高价值机械/电子产品,谋取原材料退税呢?
如一家游戏机厂,说他向美国出口了十个标准箱两万台家用游戏机,并且在美国那边的进口商也伪造好了接收单证,同时证明这两万台游戏机都用了进口cpu。
但实际,他们可能只出口了三千台、五千台,每个集装箱只有口子那几层是游戏机,里面全是板砖。又或者里面虽然也出口了游戏机,但是是功能、性能、价格远低于报关品类的国产老式cpu/元器件的产品,不该被退进口cpu的税。
我们的海关人员如果不是一箱箱核查出口货物,甚至是开箱查了都不认得真假货,那么必然有黑心企业会这样骗取退税。到时候他们实际只进口了5千片美国cpu,生意做完却退到了2万片美国cpu的进口税。
总之,我觉得目前我国还不具备足够多的进出口单位技术鉴定人员,来进行这种程度的审核。此外,还有……”
顾骜稍微想了想,七七八八说了些他还记得的、后世法治新闻看到的骗出口退税的企业的卑鄙伎俩。
这种玩意儿,后世但凡稍微算是半个法律爱好者,经常去法院的站看看那些偷税漏税刑事案件的犯人们的伏法记录,都能找到一大堆。
包处长听了,冷汗已经涔涔而下。
小顾同志,这只是两小时前刚刚听了他的初步设想、然后站在敌方资本家的立场脑补了一会儿,想到了那么多钻空子的办法……
真要是直接拿他目前的想法去做,国家的机械/电子关税体系还不被变成破筛子啊。
“幸亏小顾是站在我们这边的,不是黑心偷税资本家……”包处长用手巾偷偷擦了下汗,心暗暗后怕。
然后表态:“我觉得小顾的方案虽然不好评价,但他确实想得较深,查漏补缺方面,值得我们学习。”
副主任听了,也是微微点头。
顾骜的资历太浅,采纳他的超前方案的话,太惊世骇俗了,有点完美主义,目前的监视审查技术还做不到。
换言之,顾骜的设想,是一个法理绝对站在公正制高点、但秩序效率无法保证的存在,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是顾骜的才能,给包处长和秦国纲的构思挑挑错、进行一下攻守博弈查出漏洞,倒是不错的。
第270章 壮烈牺牲
“小顾,我知道你是一心对事不对人的,你小子一贯这样。 但是在副主任面前,怎么能这么直来直去地说呢。你好歹也在委里正式干了一年多了,这不像你啊。
我是不会跟你一般见识,但我看秦国纲刚才对你意见不小呢。以后要注意提议的方式方法,不要影响到你们年后的项目合作……”
从副主任那儿离开,已经过了下班的点了。包处长拍着顾骜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
看得出来,包处长是真的没怎么介意顾骜刚才辩论驳他的面子。
可能是因为大伙儿算一点点“世交”,毕竟十几年前、包处长跟着如今的副主任,一起去钱塘制氧机厂为核弹井的配套驻场视察攻关时,包处长跟秦辉挺熟,还认识顾骜的老爹顾镛,只不过不熟对方的职位。所以包处长潜意识里并不觉得顾骜会威胁他的地位,始终觉得他是晚辈。
但是秦国纲跟顾骜的交情浅一些,顾骜在副主任面前秉公直言,得罪人还是有可能的。
顾骜只能小心翼翼地解释:“包叔,是我有点放得太开了,我虚心接受。不过我也是想着只要利于国家,个人仕途又算得了什么呢,一急全说出来了。这样吧,有什么事儿年后回来再说,提前恭贺新禧了。”
包处长想了想,一把抓住顾骜肩膀:“不对!小顾,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这次5月份跑去基辛格那里念书之后,不想再当官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顾骜大惊,反应非常快地坚决否认。
包处长锐利地下瞄了他两眼:“你虽然正式入职才一年多,但我带你也有三年了,你什么脾气情商我还不了解?原先你确实愣头青,但那是三年前你刚刚实习的时候。
这几年,你的情商、待人接物,是一点点成熟起来的。但是这次,你又倒退到什么都敢直来直去往外说这起码是倒退到老刘安排你去基辛格那儿念书之前了。如果你不是想留什么退路,不会这样的!”
顾骜微微汗颜。
天地良心,他真没有直接自暴自弃放弃仕途的打算。
1982年,国内的环境依然不是很开放,4月底开始的整肃经济犯罪,到明年的全面刑事打击,不做官你还能干啥。
做一些事情,让有些领域少走点弯路,那是公私两便,对国家对自己都好的。
前几天,包处长转达了副主任的指示后,开始想“在外资委的最后一班岗、为未来国内的电子业更好的铺路”这个大命题时。
顾骜想着想着,脑子里确实冒出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有些事儿,他是心知肚明的:如今他虽然外面有生意,但或者是找白手套代持,或者是让韩婷站在前台。
一方面他投入商界的明面净资产始终没有亿美元,不显眼。以80年代的信息透明度,还能藏着掖着。
二来么,他的生意涉及的品牌,始终没有在国市场发扬光大过,99.9%的国人绝对不知道电子游戏机是个什么玩意儿。
再加如今不许官员搞商业副业的政策和法律也不是很透明。
所以,顾骜这样的现状还能维持。
但是,按照历史的进程,今年年底圣诞节,雅达利要拉开崩溃的序幕了。明年一番血腥争夺后,如果顾骜可以踩着布什维尔的尸体位。
那么,到84年年初,他绝对会成为盖过乔布斯、有望追赶王安、盛田昭夫项背的全球商界大佬。(当然都是拿1984年的这三个人成在)
到时候,一切肯定是瞒不住的。该彻底弃官从商,还是得果断弃。
可是,怎么弃,这里面大有学问。
首先绝对不能犯错误留污点弃,那样自己前些年的努力和布局、经营的人脉、在别人心留的好印象,全浪费了。
稍好一点的选择,是念书念着念着,决定在商界发挥自己的能力那样的话,无非是一个更成功版的潘石屹,以后历史书的地位也不会如何崇高。
而最优解的选择,顾骜想到的,是“秉笔直书、犯颜直谏”,然后因为得罪了恶势力,加自己的施政主张得不到伸张,所以为了实验自己的理想理念,才愤而弃官。
这是最有b-i'ge的。
有点像汉末那些义士,如陈宫,一开始当的是县令,但是因为抓到曹操后不想把曹操押到董卓那儿领功,所以选择了弃官不做,跟曹操一起图谋大事。时人对陈宫的气节评价,也接近了“义薄云天”。(虽然转头看到曹操“宁教我负天下人”残杀吕伯奢一家,放弃了跟曹操,但这并不影响对陈宫人品气节的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