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应元直接朝空中开了一枪:“都回来!本官无令,不得擅动,违令者,斩!”
苏安也立即拉住了杨朝庚。
陶必山也拦住了邓彬。
而这时候。
阎应元突然问道:“邓知远呢?”
这时候,刘旭涛跑了进来:“报告!我们在船上发现一股明军,侦察发现是邓知远部,已经向海安道急速而去!”
阎应元听后直接站了起来:“擅自调兵,他邓知远是嫌自己命长还是觉得老子收拾不了他!”
但阎应元骂了一句后也没说要怎么处置邓知远。
阎应元只看了一车车的近卫军首级一眼,一时不由得摸了摸心口,然后长呼了一口气,说道:“传命!立即捉拿朝鲜自国王以下所有官员有爵者,包括国王及世子!另外,领议政金自点与海安道院君金恩泰全族捉拿!不得有误!拒捕者,以私通建奴为由,立斩!”
作为统帅的阎应元对于赵诗贵等人的牺牲也同样很悲愤。
他虽然知道赵诗贵此次牺牲和他一开始的手段过于“文明”有关,但他不得不承认大明近卫军培养一个合格的训导官是很难的,毕竟在这个重文抑武的大环境下,大部分士子是不愿意投笔从戎的,真正愿意投笔从戎的有血性的敢牺牲的士子不多,还能成为高级训导官,主动全军思想工作的也不多。
这种非战斗造成一名千总级训导官牺牲,对于近卫军而言不可谓损失不轻,要想重新培养一个这样的训导官难度不逊色于培养一个优秀的军事主官。
所以,阎应元下达了这样的命令,他很希望让这些朝鲜权贵血债血偿!
但阎应元明显比大多数人更理智,他没有擅自下令处决这些已降的朝鲜权贵,而是继续服从制度规则,只扣押抓捕朝鲜所有官员包括国王,并让人将此事快报回淮安,同时派遣朝鲜官员去淮安向皇帝朱由检佐证此事,并请皇帝陛下下旨处置。
第483章 廷议
淮安。
政事堂。
来自汉城的奏报让内阁首辅蒋德璟觉得大堂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间降到了冰点以下。
但对于刚刚从威海卫回到淮安的周遇吉而言,此刻的他只觉得浑身燥热,他如豹的眼中蕴藏着烈火,呼吸声十分的重。
而刘宗周和张慎言、黄道周这三法司的正堂官则满怀悲悯之心地暗自叹气,他们是在为赵诗贵叹气。
这是场大明顶层权力圈的廷议。
一场关于此次朝鲜突发事件的临时廷议。
属于司法类型。
所以,都察院的一些御史与言官出席了这次廷议。
但却又和大明近卫军有关系,因而大都督府也来了官员。
不过,还涉及了对外的事宜。
因而内阁蒋德璟等官员也出现在了现在的廷议上。
廷议是大明已经形成惯例的中央决策制度。
目的是让皇帝陛下可以对某件事做出更客观的决定。
朱由检没有废止廷议,他愿意让自己做出的决定更接近于客观。
不然。
以朱由检的内心,他现在只想大举伐朝,先屠几座城再说。
人的内心都有邪恶的一面。
朱由检也不例外。
而人也有善良的一面。
所以,善良的一面告诉朱由检,他不可以这样不顾一切地倾泻自己的愤怒。
虽然帝王一怒,伏尸百万。
但许多人都是无辜的,虽然一只脚踩死一只蚂蚁容易,但如果有一天,在其眼里也如一只蚂蚁一样渺小的强大者面前,自己该怎么办。
何况。
理智的一面告诉朱由检,现在他的核心目的是灭建奴、收复北方。
自己不能因为一次在朝鲜发生的突发事件而打乱全局。
这里面关系到很多人力、物力、财力的调动,岂能因为自己这个皇帝的任性而打乱全局。
而屠城也换不来赵诗贵的性命,对朝鲜权贵的震慑度和这次阎应元后来攻下汉城的震慑度是对等的。
所以,朱由检决定还是开这个廷议,让自己的内心和整个大明以及被这突发事件牵连到的所有人得到一个最优解。
朱由检摸了摸厚重的鼻梁,寒冷的冬天让他感了些风寒,鼻子有些不适,也让他更加的烦躁。
但朱由检还是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说说吧,这件事,众卿有何看法?”
礼部会同馆主事兼鸿胪寺少卿曹溶站了出来:“启奏陛下!臣认为,这次事件本为意外,朝鲜诸藩臣只因畏虏之威,而出此下策,非真正有意冒犯我大明,如今既已经乞降,朝廷应示以上国恩德,宽宥其罪,至于赵诗贵等人,不过士卒而已,死后优恤即可!不必过于计较此事!如此方显我天朝仁德,陛下隆恩!”
礼科右给事中朱彝尊也道:“陛下,此次我征辽特遣军冒然进道朝鲜,本就有未经其同意而擅自入他国之嫌,如今只因数十士卒被杀而擅占他国国都,实乃无道之举,有损我天朝之德,臣认为朝鲜国误杀我朝士卒之事当不必追究,而因严究阎应元等擅伐他国之罪!”
大理寺丞沈进此时站出来,甚至直接要求道:“陛下,臣认为,台谏朱公所言甚是,阎应元悍然率军占其国都,乃不仁不道之举,不教而诛是不仁,以强势凌弱小为不道,大明当下诏旨对朝鲜国王赔礼致歉,赔偿其损失,至于赵诗贵等死者可不予追究,但阎应元等人擅攻他国当应严惩,不然,此等骄兵悍将,一旦继续在外惹是生非,朝廷恐难辖制!”
“陛下!”
喊话的是周遇吉,周遇吉这时候站了起来,铁拳紧握,豹目圆睁,死盯着沈进等文官。
而偏偏这时候,还有文官不嫌事大,御史王诩站了出来:“陛下!按我朝惯例,武臣无资格参与廷议,请陛下下旨让宁武伯出去!”
“你!”
周遇吉目眦欲裂,看向了朱由检。
“我太祖朝还有中书省时,徐达尚且能任左丞相,他周遇吉也能参与机要,将王诩拖下去杖责六十,贬职流放,再有挑起文武之别者,杖毙!”
朱由检淡然地说了一句。
于是。
王诩被拖了下去。
众臣见此讶然。
这时候,刘理顺先站了出来,看了曹溶等人一眼:“你们这些胳膊肘往外拐的软货!也亏说得出这样的话来!朝鲜就算畏惧建奴之威,不敢与我大明,若真心存对我大明的礼敬友善之意,也是应该把赵诗贵等人礼送出境,而非悍然杀害!”
说着,刘理顺就看向朱由检道:“臣认为,赵诗贵等人遑论活该与否,到底是我大明官员,是我大明军士!陛下早已有言,天朝之民,其命贵重于他国之皇!非朕亲授不可杀之,否则必干天和!如今朝鲜如此作为,乃是不敬我大明,是犯上之罪!当应严惩!应羁拿下此令且参与此事者一并到京由大明三法司会审!岂能宽宥,否则我王法威严何存?!臣请陛下明鉴!”
兵部尚书张凤翔也站了出来:“陛下,阎应元等攻朝鲜汉城,并非违法大明律令军法,因陛下曾给予其将在外当独自决定征伐谈和事宜,而且,大明律令军法,您也曾说过,只适用于大明皇帝陛下直辖区内,即现在我大明能控制的领地,朝鲜不过是藩属,故而别说阎应元只是占其王都,就是屠了朝鲜,他亦无罪。”
朱由检含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候,周遇吉则才抓住机会道:“陛下,以臣看,朝廷就当在将来灭了朝鲜,屠尽这些高丽人,纳其土!非我同族,其心必异!我煌煌华夏,岂容这些宵小之徒挑衅!即便如今北伐在即,不能灭其国,也要先让其赔款割地,以慰我近卫军被枉杀之将士!他们可是连建奴都没能要其命的儿郎啊!”
倪元璐这时候也站了出来:“陛下!臣认为少司马刘公所言甚是,当严惩朝鲜,令其赔款割地,令其通商,以惩其罪!如此方既可安阵亡将士之心,又可富本国之民!”
说着,倪元璐就笑了起来,他是户部尚书,负责大明财政,所以,他首先想到的是这里面有发财的机会。
第484章 朝鲜必须予以惩戒!
许多文官对于倪元璐的言论很是震惊,也很是愤慨。
毕竟倪元璐也算是江南名士,当年于文坛地位同于钱谦益等人。
但谁料到现在倪元璐竟然也要因为几个近卫军武卒的死而要求朝鲜割地赔款,行如此不合儒家仁义之事。
大理寺卿黄道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他本来看见曹溶等文官建言朝廷修好于朝鲜,化干戈为玉帛,心里很称意,觉得朝廷还是有正气在的。
但黄道周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文官甚至是官阶更高的文官要求朝廷严惩朝鲜,而且话里话外就是图朝鲜割地赔款通商之利。
甚至不乏曾经的忠直之臣。
所以,黄道周毅然地站了出来:“陛下!臣认为倪公所言实为无耻之言!而且是非常无耻!”
倪元璐惊愕地看向黄道周:“何以见得?”
“议国之政不谈合乎正道与否,却大谈其利,满嘴商人口气,毫无底线与道德,只知穷他国之财,而不知修仁义与周边,你这样的人就不配立于这大国朝堂之上!”
黄道周直接对倪元璐怒斥起来。
倪元璐因此气得是脸红脖子粗,愤然面向朱由检,持着象笏:“陛下!臣认为黄公所言穿凿附会之言,臣乃户部尚书,臣之职责是使大明民殷国富,与朝堂上自当为国家钱粮事谋划,何谈什么商人口气,即便臣今日谈的是利,那也是大明公利,而非商人私利!”
倪元璐说后就看向黄道周:“黄公所言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将来北伐之后,有多少北境百姓需要赈济,有多少荒田需要开垦,这些都得花银子,如果现在不抓住个机会多充实点国库,难得黄公觉得将来朝廷为此取利于士民,就更好吗?”
“自然更好!天下士民乃陛下子民,陛下欲夺,自当献之!”
黄道周回了一句。
“倘若陛下要你家财,你也献乎?”
倪元璐问道。
黄道周愣了一下,又道:“自然,不过臣清贫如水,如倪元璐真欲要陛下抄我的家,只怕也抄不出几两银子。”
说着,黄道周就自豪地笑了起来。
我清廉我有理。
而这时候,给事中朱彝尊还跟着添油加醋地道:“陛下!上次倭国赔款之后,国库早已充盈,如今大司徒倪元璐却依旧喊穷,可见其贪墨之罪必有,臣弹劾倪元璐为官不廉,侵吞国帑,暗中肥私!”
倪元璐气得指向了朱彝尊:“你这是在污蔑!”
说后,倪元璐就面向朱由检:“陛下,臣身正不怕影子斜,陛下让他们但查无妨!但臣还是建议严惩朝鲜,既护国体,也富黎民,圣人之仁非施于藩篱,而当沐于百姓,以臣看,若大明对外夺利有方,不愁将来天下百姓不会尽免粮赋!实行尧舜朝亦难有之盛世!”
倪元璐这话震惊住了在场的大臣们。
有的大臣们则在想这倪元璐也真敢说,就算是汉文帝这样的明君,也没说过要尽免天下粮赋,若大明真尽免了天下粮赋,那大明将是何等盛世?
有的大臣们则因此更加恨倪元璐,你倪元璐还想要尽免天下粮赋,那自己家的万顷谁种,天下谁还愿意当佃农?谁都知道,百姓们愿意当自己这些士绅权贵家的佃农就是为了逃税,你可倒好,想把天下粮赋都免了,老子有各种方法避税逃税影响不大,老百姓却得了实惠,不愿意给我这地主家种田了,到时候我这地主的田荒了,你负责呀!
“陛下!臣认为倪公所言甚是,此事说到底还是朝鲜忘了我大明之威,对我大明有了不敬之心,否则必不当如此,礼在威之后,若无威何谈礼,大明当对朝鲜示之以威,然此事与朝鲜平民到底无关,所以屠城灭国倒也的确不妥,也有违大明如今之北伐之略,以臣看,的确当以利补之!”
蒋德璟这时候附和起来。
“因此小事要他国赔偿,乃是陷君父于不义,使他国之士认为陛下乃不仁之暴君!尔等眼里可为君父想过!”
刑部尚书张慎言这时候也实在是看不下去说了一句,他无法接受一个内阁首辅一个文渊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这些大明决策层的官员,皆利欲熏心,皆不讲道德。
朱由检这时候算是看了出来,上次的倭国赔款,已经让大明国内参与帝国内政事务的官员尝到了甜头,毕竟那种几百万银元的巨款都可以随便的批的感觉很爽,但这种赔款得来的钱自然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而且再知道有如此简单的捞钱办法后,也不想在自家地盘想各种办法增加国库收入,所以这次朝鲜的事,一个个也就想到了如何能再从朝鲜这里捞一笔,不然大明造战舰、巨炮、培养军士的钱不能白花。
另外,这些参与帝国内政事务的官员又都是各类官营产业的股东,都靠着对外掠夺发财呢,谁不想自己家族更富裕些。
所以,如今有一批蒋德璟、刘理顺为首的官员扬言惩办朝鲜也算是很正常的现象。
而黄道周等未参与到帝国内政事务的清流官员依旧崇尚以礼治国崇尚道德,甚至还依旧存在把武夫士卒之命不当回事的意识,也没有国家概念,只有天下意识,算是依旧传统的士大夫。
整个文官集团明显分裂越来越严重。
一帮文官已经自动转变角色,开始变成崇尚资本掠夺的资本家。
一帮文官则还在固守农耕文化遗留下来的道德伦理,希冀着天下依旧尚礼内敛。
朱由检自然是站在眼前里只有利益的一帮文官一边的,原因无他,他知道他这个皇帝也必须得顺应大势,那样才能继续作威作福。
大明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