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春 第99节

 李三郎立即附和:“这个好,在龙岗山上吃的那顿暖锅我还记得呢。”

 王渊招呼周冲跟上,带着三只豹猫前往王阳明家。

 半路上,王渊随口问道:“贵州局势如何?”

 李应回答说:“我离开贵州的时候,官军在魏巡抚的统帅下,连战连捷。而且你当初设计,宣扬叛军为安贵荣所扶持,这个事情居然是真的。苗酋主动上书朝廷,说他们是被安贵荣挑拨,希望能够得到朝廷招安。”

 “安胖子真坏!”宋灵儿咬牙切齿。

 “安贵荣还没死?”王渊惊讶道。

 李应苦笑:“在床上躺了两年,居然病愈了。事情败露之后,他亲率兵马配合官军杀贼,同时请求致仕,让长子继承他的土司职位。”

 王渊又问:“宋氏呢?”

 李应瞅了宋灵儿一眼:“一切如故。”

 王渊问道:“你去锦衣卫报道了吗?”

 李应摇头道:“还没有。”

 王渊说:“明天我去请求陛下,把你借来做我的军法官。”

 “军法官?”李应没听明白。

 王渊解释道:“陛下让我练兵。”

 李应只能心生感慨,去年的村寨少年,今年已是天子宠臣。随随便便就能见到天子,还能请求天子从锦衣卫那里借人练兵,换成以前,李应做梦都想不到好友能如此威风。

 来到王阳明家,王祥已经在煮火锅,而且买来许多佐料做蘸碟。

 再次见到贵州学生,王阳明非常高兴,特意拿出几个土碗,笑着说:“这是在贵州打的碗,我一路都带着,平时都舍不得拿出来。”

 “先生如此念旧。”王渊道。

 王阳明感慨说:“我在贵州只逗留一载九月,但却永生难忘,你们这些学生,都是我的家人。”

 王大爷又问起贵州的旧友和学生,李应逐一回答近况,忆起往事不胜唏嘘。

 一顿火锅之后,王渊拿出自己没写完的军规:“请先生指正。”

 王阳明扫了一眼,提醒说:“练兵练的不仅是纪律、武艺和身体,更重要的是练出军心。你这些军规,内容太过苛责,奖赏尤显不足,或许可以练出强兵,但也容易练出怨军。你在时骁勇善战,不在时军心涣散。切记,赏罚分明,练心为上!”

 “多谢先生教诲!”王渊有所醒悟。

 王渊对于那些京油子太过提防,想把士兵当成机器来练,忽略了人的主观能动性。

 那就改正呗,稍微减轻一些日常惩罚力度,增加各种奖励措施,并且引入一套激励淘汰制度。

第143章.143【难民般的京营】

 朱厚照对王渊说,便是勋贵子弟也可杀。

 京营中确有勋贵子弟,而且全都担任军官,这些是最难打理的老油条。

 但拣选官兵由张永一手操办,以张公公的聪明圆滑,怎么可能把勋贵子弟弄来?

 扔给王渊的六千人,皆为底层士卒!

 校场内。

 潘贵打着哈欠晒太阳,此时已经冬天,前几日还下了两场雪,难得能够暖和一些。

 一个尖嘴猴腮的士卒跑来,点头哈腰问道:“潘大哥,霍三他们设局耍钱,问你要不要玩两把?”

 “不去,老子要睡觉!”潘贵闭着眼睛说。

 潘贵就是王渊想象中的京油子,他主业当兵,副业做混混,坑蒙拐骗专诈外地人。

 但这种人只是少数,大部分团营士卒,过得比普通百姓还惨。

 首先,军饷被克扣,能拿半饷已是奢侈,领二三成饷属于常态。

 其次,经常被安排去修筑陵寝、疏通河道,各种营造任务压在身上,史载其“工作终岁,不得入操”,官军实质上变成了工程部队。

 再次,官员贪污严重。京营士卒的军田、私田,甚至是校场都被侵占,还经常免费给文武官员或太监干私活。

 士卒想要活命,要么当小贩,要么做帮闲,要么当小偷,要么化身为地痞流氓。

 潘贵晒着太阳打哈欠,身边聚集的士卒越来越多,大家都等着来领粮饷——王渊如果没有宣布今天发工资,恐怕六千人只能有六十出操。

 “黄毛,你说这状元郎,真的会照足了发饷?”一个声音中透着担忧。

 明代就有“黄毛”、“恶少”这种称呼,而且多用来形容混混。叫黄毛的混混笑道:“王二郎既然叫咱们来,多少也得给一些,否则他多没面子啊。”

 “军饷都不给,还练个屁的兵,我家里还有几十双草鞋没卖呢。”

 “大冬天你卖草鞋?卖给人当柴禾取暖吗?”

 “我倒盼着王二郎每天操练,出操总得管一顿饭吧。皇帝还不差饿兵,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王二郎来了!”

 “……”

 潘贵“噌”的站起来,踮起脚尖朝校场门口眺望。他平日里做混混不假,可也是爱读《三国演义》和《水浒传》的混混,打小就崇拜英雄豪杰,早就对白衣飞将王二郎慕名已久、

 只见王二郎穿着戎装骑马而来,身后还跟着十多个锦衣卫。

 潘贵看得两眼放光,只想冲过去跪拜叫“哥哥”。

 王渊扫了一眼六千士卒,顿觉头疼不已。

 十二万余官军,张永只挑走六千青壮,眼下这六千士卒,都是从剩下十一万余人里挑出来的。

 但都是些什么鬼?

 九成以上孱弱不堪,一个个瘦得皮包骨头,别说上战场打硬仗,便是健硕农妇都能将他们击倒。

 大明首都的官兵就这模样?王渊感觉自己进了难民营。

 没办法,能打仗的都拉出去平叛,剩下全是没经过训练的破落军户,而且还被张永提前挑走六千“菁华”。他们吃不饱穿不暖,又要免费修筑陵寝、河道,或者被叫去给官员当苦力,余下时间也在忙活生计,没被饿死已经算非常幸运了。

 像潘贵这种兵油子只是少数,绝大部分都属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苦哈哈。

 王渊制定的练兵计划,是按张永那六千士卒搞出来的,谁曾想两者差距太大了,现在根本没法正常进行。

 李三郎此刻都看得目瞪口呆,京军居然也能穷成这幅鬼样子?

 “录册,发饷!”

 王渊一声大喝,立即有人从校场库房中,推出数十车陈年粟米。

 六千京兵瞬间有了精神,乱糟糟往运粮车挤去,就跟等着施粥的灾民一般。

 王渊越看越气,吼道:“都过来录册!”

 士卒们笑呵呵挤到点兵台下,此时此刻,王渊在他们心中并非将帅,而是赈济贫苦的大善人。

 “会写字儿的出列!”王渊又说。

 领取粮饷还是很积极的,大家都愿意倾力配合,立即有二十多人跨出,大部分都属于混混和小贩。

 王渊对这些识字者说:“你们暂时充当军中文书,给所有人登记造册,家里有什么人都要写清楚!造册完毕,每人凭军牌领取粮饷。”

 “先录我的!”

 “潘大哥,帮我录一下!”

 “陈二郎,咱们是邻居,先给我录了。”

 “……”

 跟文书相熟的士卒,疯狂往前面挤,生怕落后了军粮要被领完。

 王渊朝李应打招呼,李三郎立即带着手下,抡起军棍就冲下去,敲打那些闹得最凶的士卒。

 一番棍棒伺候,校场终于变得安静。

 王渊站在台上说:“不许推搡,不许吵嚷。先录册者,必须在旁等候,等造册完毕再排队领饷。若有不听令者,今月粮饷全部扣除。现在给我排好队!”

 在粮饷的刺激下,排队速度飞快,但还是有不少人嘤嘤嗡嗡聊天。

 李三郎再次带人棍棒伺候,打得士卒抱头鼠窜,好半天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王渊趁机训话道:“都给老子听着,谁再说话吵嚷,谁的粮饷就没了,不信你们试试看。”

 面对这群苦哈哈,王渊辛苦制定的军规暂时不管用,至少在养得有力气之前不管用。随便几军棍打下去,稍微用力重些,怕不要当场将其打死。

 六千人分成二十多队,一个接一个登记造册,眼睛死盯着运粮车的方向,似乎害怕眨眼之间粮饷就不见了。

 突然,王渊喝道:“丁队第九个和第十个,出列!”

 无人出列,都不知发生什么情况。

 李三郎立即跑过去,将被点名的二人扯出来。

 王渊冷笑道:“你们两个,一直在交头接耳,什么事情如此有趣,何不说出来给大伙儿听听?”

 被点名的是两个混混,兵油子一对。

 一人赔笑道:“上官,我们在聊这次发多少粮饷。”

 “聊够了吗?”王渊问道。

 “聊够了。”那人回答说。

 王渊收起笑容,语气冰冷:“既然你们想知道,那我就告诉你们。其他人领足粮饷一石,你们两个只有五斗!”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朱元璋虽然对官员很苛刻,但对普通士卒却非常照顾,从明朝开国那时起,基层士兵的月饷便是一石米。

 当然,经过官员的层层盘剥,实际到手能有三四斗就算不错。

 眼前这六千人,属于被盘剥最厉害的京营士卒。整体平均下来,每人每月顶多能领三斗米,有的甚至只能领到两斗。

 王渊居然说给足一石,这些当兵的都乐疯了。

 “肃静!”

 王渊大喝一声,李应立即提棍子打人。

 被扣了半月粮饷两个兵油子,顿时就不干了。其中一人问:“凭什么扣我的粮饷?”

 “凭老子是官,你们是兵,”王渊冷笑道,“还有,就因为你这句话,这个月的粮饷只剩三斗。想被扣完的话,就继续跟我闹!”

 两个兵油子满脸胀红,愤愤不平,却又不敢再说话。

 好不容易造册完毕,王渊终于宣布发饷,却又站在粮车前说:“今日只发五斗米,剩下的五斗,按训练表现给予奖惩。操练得好,老子不仅给足一石,还赏他更多粮饷;若是操练得不好,剩下五斗米就不知道给谁了!”

 六千士卒面面相觑,都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但无人敢质疑,也无人闹腾。因为换成以前,他们只能领两三斗米,如今王渊直接给五斗已算仁至义尽。

 王渊继续说道:“别想着每月领了五斗粮饷,就可以不来出操,自己跑去忙活营生。我已得到陛下准许,可以杀掉你们当中的一半,谁敢缺操直接斩首示众,家人全部打入贱籍。谁若是不信,可以来试试,我王二杀贼不含糊,杀你们更不会含糊!”

 缺操就砍头,家人还打入贱籍?

 众皆噤若寒蝉,却又不得不信,京城谁不知道王二郎的大名!

 将王二郎视为偶像的潘贵,此刻也被吓得咽口水,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举手:“王相公!”

 “说!”王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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