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料想,就是这一晚,被陈友谅派出打劫的乱兵堵了个正着。
陈友谅是大喜过望,这简直就是上天送给自己,来收拾朱文正的!
苏恒诚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弱不禁风、老实巴交,人站在那里,呆若木鸡,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这种老实人好对付,陈友谅自认手到擒来,便对苏恒诚嘘寒问暖,从家长里短开始,到书生意气、治国平天下等等。
苏恒诚唯唯诺诺,只是不断的点头,到最后陈友谅图穷匕见,撕下面具,赤裸裸道:
跟我合作,诱降洪都,包你荣华富贵,不配合,就是死无藏身之地。
苏恒诚连忙点头,不敢有半点违逆。
于是,陈友谅带着这批财货,押着苏恒诚再次来到洪都城下,向城头喊话:
“朱文正!你大难临头,还不自知吗?”
朱文正穿着短裤,将一条腿踩上城头,笑道:
“陈友谅,你黔驴技穷了吗?能不能换个花样?”
这一次,陈友谅面带微笑,显得很从容:
“你贩卖私盐,私通张士诚,死罪一条,还不快快开门投降!”
这一句话杀伤力极大,吴军士兵人人震动,就连邓愈都用眼神看着朱文正,似乎是在询问,真有其事吗?
朱文正心中一惊,已经猜到可能是船队出事了,但这件事情极为隐秘,只有孔令和、吕祥知道细节,他不信陈友谅能找到什么铁证。
朱文正脸上不动声色,依然笑道:
“你造谣生事也不是一日两日,红口白牙,口说无凭,既然你说我通敌,那就把证据拿出来看看?”
陈友谅指着身后一堆财物:
“这就是证据!你部下吕千户,亲自参与此事,铁证如山!”
其实陈友谅并不知道吕千户跟朱文正的关系,但这并妨碍他栽赃一把,就算不能扳倒朱文正,也能让洪都守军离心离德。
谁能料想,一听到吕千户,朱文正当即大笑道:
“你说那个害群之马?千户吕祥违法乱纪,临阵脱逃,已被我依法处决!”
陈友谅一愣,没想到朱文正会有这么一手,他不甘死心又说道:
“孔令和是洪都商户,没有内应,他如何一路畅通无阻,朱文正你敢让他出来当面对峙吗?”
朱文正从容不迫,大声回应:
“孔令和违法乱纪、鱼肉百姓,早已正法,其家产充公,一律分发给洪都百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陈友谅,又帮我追回一批脏款,不如,你帮我送入城内如何?”
陈友谅大惊,没想到朱文正竟精明如此,事事不落下风,简直是无懈可击。
本来吴军士气已经动摇,被朱文正一番应对下来,反而人人情绪高涨。
居然敢污蔑都督大人贪赃枉法,人家可是直接将资产充公,救济了百姓,这种人怎么可能贪财?
陈友谅本以为这波脏水,就算淹不死朱文正,也能将他搞臭,没想到居然被朱文正全部化解,真是气死偶嘞!
但朱文正和陈友谅都没注意到的是,城头有个新招募的民壮,在听完这番话后,悄悄摸下城墙,飞快跑向都督府,一直冲入黄旗先锋高坚的屋中。
…………
陈友谅一计不成,又将苏恒诚推出,让他去城下喊话劝降。
苏恒诚似乎六神无主,连声答应,一路走到城下,却突然大声喊道:
“大军且至,但固守以待援!”
陈友谅勃然大怒,没想到一个千户张子明不怕死,又一个书生苏恒诚也不怕死,这朱文正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洪都城内,人人心向如此?
朱文正一看苏恒诚被抓,心中焦急,披上衣甲就准备出城救人。
但陈友谅更快一步,命人乱箭射向苏恒诚。
苏恒诚身中数十箭,血流如注,尤自站立不倒。
他浑身颤抖,面向洪都城墙,放声大喊道:
“大人大恩无以为报!今日以身殉国,洪都百姓就拜托大人了!”
说完,苏恒诚仰面栽倒,再无生息。
这一幕,让吴军士兵人人赤目,朱文正咬牙切齿,李继先悲愤填膺,邓愈怒发冲冠,一股无形的精神力量,在洪都城内茁壮成长,让陈友谅直感喘不过气来。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亲手导演的这一出戏,似乎起了反作用,让洪都城同仇敌忾、上下一心,变为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根本难以攻破。
第38章 吴国公的眼光
苏恒诚死后,朱文正难过了很久,早上起来,想起这书生还有父亲、妹妹在世,担心无人照料,便向苏家走去。
刚到苏家门口,朱文正就听到茅屋里传来阵阵哭嚎声,他心中过意不去,便加快了脚步,不想,正好跟一个匆匆出门的身影撞到一起。
那人身子瘦弱,被朱文正一撞,竟一屁股跌倒在地。
朱文正急忙上前将其扶起,待仔细一看,却是苏恒诚的朋友孙良运。
“良运,你如此匆匆,是为何事?”
孙良运头上裹着白布,脸上还挂着泪痕,一见来人是都督大人,仿佛就像找到了主心骨:
“大人!实不相瞒,苏兄走后,其父悲伤过度,竟于昨日夜里不幸过世!”
“啊?”
朱文正大吃一惊,难怪孙良运头上戴着孝布,苏家连遭横祸,真是祸不单行。
孙良运又接着说道:
“苏兄家境贫寒,如今只剩一个小妹,根本无力安葬父亲,我正打算召集友人,为苏家筹款!”
朱文正心中一阵内疚,一把将他按住:
“不用了,我来负责吧!”
说完,朱文正向屋里走去,只见屋中土炕上果然盖着一张草席,苏灵儿正趴在上面哭得撕心裂肺。
这妮子也是可怜,一夜之间,竟接连失去了兄长和父亲,对于一个还未成年的丫头来说,这无异于天塌地陷。
朱文正心中愧疚,走到她身旁,轻柔的拍了拍:
“都怪我不好,不该让你哥哥去报信!”
苏灵儿两眼哭得红肿,一抬头见是朱文正,鼻子一酸,语气更加哽咽:
“灵儿……不怪您!您和哥哥……都是为了保卫洪都尽心尽力……要怪……只怪那汉王陈友谅……太过心狠手辣……”
朱文正没想到这妮子竟如此善解人意,心中更是怜惜,握住她的小手,安慰道:
“你不用担心,你们家的后事我亲自料理。你可还有什么亲人投奔?”
苏灵儿神情凄苦,抽泣道:
“灵儿……灵儿再无亲人了……”
朱文正心头一震,苏恒诚为洪都作出如此牺牲,这事他绝对不能不管:
“你若是没有去处,就来都督府吧,我养你!”
苏灵儿睁大了眼睛,只是怔怔的盯着朱文正。
朱文正有些尬尴道:
“怎么,你不愿意?”
苏灵儿乖巧的低下头:
“不……灵儿……灵儿但凭大人做主!”
…………
接下来,汉军连日攻城,朱文正不敢懈怠,日夜披挂,严防死守。
至七月初,城中吴军伤亡越来越重,援军却还是半点影子也没看到。
在一片绝望中,吴军中开始渐渐流传出一些谣言,说吴国公不要洪都了,再守下去也是个死。
就连朱文正也感到十分困惑,按理说,苏恒诚六月中旬就应该找到朱元璋报信。
就算朱元璋的二十万大军调动需要时间,再怎么说,七月初也差不多该到了啊,怎么还是一点动静没有。
洪都仅仅凭借两万兵马,在六十万汉军中,苦苦坚守了三个月,已经是个奇迹,朱元璋怎么一点也不急?
难道朱元璋真的打算牺牲掉朱文正,打算让自己去死?
朱文正越想越烦闷,坐以待毙不是他的性格,便主动走上城头,希望能寻找破解之策。
七月的天气,在江淮一带已经进入梅雨季节,大雨噼里啪啦下个不停。
朱文正罩了一件蓑衣,看着川流不息的章江阵阵出神。
赵德胜的伤势已经恢复,跟在身后自言自语的说道:
“今年雨真大,江水又要涨了!”
朱文正忽然一愣,盯着他问道:
“你刚刚说什么?”
赵德胜吃了一惊,不明白自己怎么惊扰都督了,结结巴巴的说道:
“我……我说雨真大。”
“还有一句呢?”
“江水……要涨了?”
朱文正猛的一拍脑门,豁然开朗:
“对!就是这句!传令,告诉大家,我军援军将至,以振军心!”
赵德胜摸着后脑勺,满脸不解道:
“这……都督大人是如何得知援军将至的?”
朱文正骂了句“呆子”,这才详细解释起来。
原来,章江下游就是鄱阳湖,鄱阳湖与长江相连,在丰水期,鄱阳湖相当于长江的天然水库,可以为长江蓄水;而在枯水期,鄱阳湖源自章江的水流,就会汇入长江。
长江在每年十二月至次年四月进入枯水期,这个时候水是顺着鄱阳湖往长江流的,如果此时朱元璋率大军自应天来援,陈友谅正好顺流而下,凭着汉军的庞大水军、巨舰坚船,吴军完全无法抵挡。
但现在是七月,长江水势暴涨,水流倒灌入鄱阳湖,朱元璋等到这个时候才来,正好将劣势化作优势,反观陈友谅,却只能逆流而上。
高明,真是高明!
朱文正第一次感受到朱元璋,这位千古一帝的过人之处!
朱元璋自布衣起家,屡次逢凶化吉,靠的正是过人的战略眼光,就连徐达、常遇春也多有不及!
只是这一招也尽显朱元璋帝王之心,为了增加胜算,不惜将洪都和朱文正置于险地。
乱世求生,果然还是要靠自强不息啊,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是真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