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品级上,以他的身份,没必要亲自接见,派个人也就行了,但考虑到齐平与寻常校尉不同,略一犹豫,还是见了。
正好,还没见过真人,就当满足好奇心了。
不多时,阳光底下,数名锦衣大步穿过庭院,左都御史没有起身,眯着眼睛,看向为首一人,暗暗感慨,当真是颇为年少。
这般年纪,便令衮衮诸公皆记下了名字,更据说,诗才绝艳,的确不凡。
“镇抚校尉齐平,见过大人!”一行人止步门前,齐平拱手高声道。
左都御史颔首,示意几人落座,问道:
“齐校尉可是为案件而来?可有进展?”
齐平点头:“有。此番,便是为案情而来。”
左都御史愣了,他本就是随口一问,听到回答,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这帮校尉的眼神……怪怪的。
他不禁正身,皱眉问道:“哦?有何发现?”
齐平不卑不亢,淡淡道:“方才,官船劫案唯一的幸存者冯步安苏醒,并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不巧的是,恰好与都察院有关。”
左都御史突然生出不安,沉声问道:“是何线索?”
齐平一字一顿:“吴合,暗通反贼,密谋此案!”
“咣当!”左都御史惊得站起身,打翻了手便茶杯,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齐平语气平淡,解释道:
“赈灾官船运粮主官,御使吴合,与江湖势力不老林密谋,发动劫案,冯步安证词,说那一夜,船队行经关峡,船上卫兵得到命令,减少巡夜。
而后,官船遇袭,他亲眼目睹吴御史走出甲板,却未动官印,而是与贼人混入一道……冯步安意识到大势已去,拼死突围,重伤遁走。
一路逃回京都,便是为了送回此信!”
不可能!
房间内,几名文官大惊失色,脸色巨变。
左都御史厉喝道:“齐平,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他有些急了,不是怒,而是怕,若当真如此,叛徒就在都察院,呵呵……也别看戏了,下次朝会,倒霉的就是他了。
齐平抹了把脸上吐沫星子,淡淡道:
“大人注意,莫要失态了。”
左都御史恍然回神,强压惊怒,忽而正色道:
“此话尚待查证,兹事体大,齐校尉可不能偏听一人,那冯步安所言,也未必真实!”
齐平赞同点头:
“大人说的是,我也不相信堂堂都察院,会出这种事,所以,卑职此来,便是想请大人配合调查。”
左都御史只觉这话刺耳:“你要查什么?”
“人。”齐平认真说道:
“我看过卷宗,吴合并无太大官身,只是寻常御史,此番押运官银,为何偏生是他担任了运粮官?倘若此人有问题,那我要知道,是谁……推举他担任此职。”
左都御史冷静下来,略一回想,看向下属,确认般道:
“若本官没记错,押运之事,可是由左佥都御史陈万安负责?”
左佥都御史,四品官。
“大人没记错,是陈大人安排的。”
“来人,速去将陈万安唤来!”穿着绯红官袍的都察院一把手吩咐。
不多时,吏员去而复返:
“禀,陈大人偶感风寒,告病在家,今日不在衙门。”
不在……房间内,众人心头一沉。
第205章 左都御史:我不是内鬼
“驾!驾!”
内城街道上,一行锦衣缇骑,呼啸过市,可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队伍中竟还有数名文官。
沿途百姓惊讶,纷纷闪避,不知发生了何事。
调查目标恰好在这个时间点“生病”,众人立即意识到不对。
身为二品大员的左都御史也坐不住了,连马车都没坐,骑马与众锦衣一同前往。
过程中,无人说话,气氛沉重。
陈万安虽为四品,但御史素来以清廉著称,宅子也是普通的三进院子,众人抵达的时候,大门紧闭。
“敲门。”齐平看了眼蠢蠢欲动,准备抽刀的同僚,说道。
一名锦衣上前叩门,另有两人朝后门赶去,防止出现意外。
“谁啊。”门房的声音传来,继而,大门吱呀打开一条缝。
左都御史越众而出,抢在齐平前开口:
“本官听闻陈御史染了风寒,恰好路过,来看看他。”
说着,随行的另外一名御史介绍了他的身份。
门房是认识这名御史的,听闻都察院一把手来访,吓了一跳,忙一边开门,一边喊人来。
齐平看了这位二品大员一眼,没吭声。
不多时,一名妇人在仆人簇拥下赶来,福了一身,受宠若惊:
“妾身见过大人。”
左都御史没心思寒暄,说道:“陈御史可在府中?”
妇人忙点头:“在的,大人进府稍坐,妾身去唤老爷出来。”
“不必了,本官有话与他说,这便过去,前头带路。”左都御史发号施令道。
“这……是。”妇人有些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齐平等人的制服,有些怕。
她显然也不是个很有主见的,当即前头领路。
“齐校尉,稍后本官来主审如何?”左都御史忽然低声说。
齐平扬眉,笑了笑,说:“先看看吧。”
二品大员皱眉,却也未说什么。
……
一行人穿过前院,绕过影壁,很快进了内院。
妇人解释道:“老爷今早便说不舒服,在书房休息,不让下人们在这边打扰,这会许是还没听到动静。”
她在委婉解释丈夫未能及时出迎。
齐平眼神一动,忽然开口:“陈大人什么时候驱逐的下人?”
妇人愣了下,说:“午后,用过饭便说了。”
齐平:“陈大人胃口如何?”
妇人:“……早饭没吃,午饭吃了些。”
齐平想了想,说:“这位夫人,我等要与陈大人商谈要务,请你们去前院等候如何。”
妇人看看他,又看看二品大员,这才恭敬地带着下人离开。
等人走了,左都御史看了他一眼,齐平面无表情:
“这么大动静,都没人出来……”
说着,他一马当先,一脚朝书房踹去。
门没锁,双扇门轰然敞开,阳光洒入,只见一道身影正安静地趴在书桌上,似乎在打盹。
一名锦衣上前,伸手去推,察觉异常,抓住后脖领往后一拉。
“咣当”声里,陈万安面色铁青,睁大双眼,软软靠在椅子上,双手垂下,一只小玉瓶“啪嗒”一声,从手中滑落。
众人面色大变。
“死了!”那锦衣探了下鼻息,说道。
齐平轻轻叹了口气。
都察院的几名文官大骇,一帮言官,哪里见过这个,尤其死者还是同僚,当即有人惊的朝后退去,就要大叫,但忍住了。
左都御史脸色极为难看:“齐校尉……这……”
眼前的变故,让他有些思维混乱。
“都让开,我看看。”齐平沉声命令,旋即,在一道道目光中,开始检查尸体,以及房间布局、细节。
没人打扰。
好一阵,齐平才蹲下,最后捡起了地上的小瓶,在鼻端嗅了嗅,有一股奇异的芳香。
“这东西,有人认识吗?”他将其递给其余锦衣。
裴少卿也嗅了下,说:
“好像是无忧香,一种毒药,服用下,可以让人进入睡眠,短时间内,无声无息死去,不会感受到痛苦。”
齐平问道:“哪里出产?或者说,从哪里能搞到?”
一名校尉回答:“这东西不见光,买不到,只在暗中流转售卖,想要追查源头,不大可能。”
也就是说……找不到毒药的来源……齐平点头,环视众人:
“你们什么看法,都说说。”
众人迟疑,一时无人开口。
终于还是洪娇娇胆大:“看起来像是自杀。”
“我也这么觉得。”裴少卿赞同道:
“房间里并无打斗痕迹,外头那些人也没有听到呼救声……服用的又是无忧香这种毒药……”
“你是说,畏罪自杀?”齐平问。
众人点头,觉得很可能如此。
这是符合逻辑的推断。
左都御史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显然,“畏罪自杀”这个行为,一定程度上,佐证了前头的指正。
然而,齐平却说:“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