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外,还有第四个问题,从结果看,那货匪徒显然是有预谋的,才能如此干脆利落完成劫杀,那么问题来了。
他们如何确保,船队在那一晚,会经过关峡?
呵,记得吗,我前面说过,若是正常船速,大概要天亮后才能抵达。”
齐平冷静分析道:
“当然,这些只是我当时的猜测,不过,只是猜测,就已经够了,结合这几个疑点,我推断出一种可能,那就是,船队中,很可能存在内鬼!”
内鬼!
锦衣校尉们精神一震。
齐平淡淡道:
“这样,上面的一切疑惑,就都有了解释。船为何加速?恰好撞入匪徒埋伏?军卒为何大量卸甲,防御不足?
很可能,是船上有鬼,而且,其地位很高,可以下达命令。
而符合条件的人里,一个尸体找到了,可以排除,冯步安重伤逃回,也可以暂时忽略。
余下两个失踪的,嫌疑最大,而其中,更以运粮主官,携带官印的吴合为最!”
“倘若吴合是内鬼,那冯步安的行为,就有了解释,他一定发现了这点,所以才拼死逃回,而之所以不联络沿途官府,是因为信不过。
毕竟,就连运粮官都有问题,那沿途的衙门,谁能确保安全?”
裴少卿恍然:“所以,那时候你就怀疑上了吴合?”
齐平点头:
“是。在意识到这点后,我大胆猜测,吴合假死脱身,此刻也许还活着,而且极有可能,与那伙匪徒,以及丢失的官银在一起。
那么,逻辑就很清晰了,只要找到吴合即可。”
洪娇娇疑惑:
“可是人都失踪了,又过去了好几天,如何找?”
齐平笑道:
“原本,是很难的,但冯步安的存在,让我意识到了机会,还记得吗,在西北路上,我们遇到过一伙劫匪,当时,我怀疑江湖动乱与不老林有关。
而司首命我接手此案时,也说过怀疑是不老林出手。
再结合皇陵案里,不老林与徐士升的勾结,我意识到,如果说,这背后是他们,那么,京都里肯定还有这伙人的眼线。”
“而当时,事情闹得那么大,幕后之人,肯定知道了冯步安昏迷,换位思考,若我是幕后主导者,定然会深感不安,觉得这是个隐患,那会如何做?”
一名锦衣道:“灭口!”
另一人也接话道:
“可冯步安在书院,不好杀吧,所以应该……将线索切断。”
齐平赞许点头,说道:
“没错,最好的法子,是杀死冯步安,或者,他救不活,也可以,最怕的就是他苏醒……
所以,就必须早做准备……从逻辑分析,倘若冯步安醒来,供出吴合,那朝廷定会下令抓捕,吴合虽不见了,可他的家人还在!”
“吴合既然金蝉脱壳逃了,没道理眼睁睁目睹家人被朝廷抓捕,灭门。
得知消息后,定会试图转移家人,当然,未必会很急,若是冯步安死了,那便也没必要了,但肯定会做准备。”
裴少卿恍然大悟:
“所以,你派人去盯着吴家?”
齐平颔首:
“推理到这一步,我便知道事情紧急,好在两地距离远,传信不畅,还有时间安排……故而,我找到司首,请他调集江湖密谍,监视越州吴家。
恩,准确来说,另外一名失踪的官员,也一并监视着……李千户回去,倒不是我的意思了。”
洪娇娇好奇道:
“那你后面带着我们不干正事……”
齐平瞥了她一眼,无奈道:
“虽然做了安排,但也不是万无一失,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我回来了……
我担心,暗中之人得知我接手此案后,反应过激,放弃吴家,或者提前转移,那就完蛋了,所以……没办法啊,我只好演了一出戏。
故意让人们误以为,我因为立功即将升官,消极办案,这样,才好放松敌人的警惕心。”
他没说,自己请皇帝配合演戏的事。
本质上,也是为了放松警惕。
试想,但皇帝将杜元春骂了个狗血淋头,谁会以为,齐平已经暗中布置了后手?
“至于冯步安的苏醒,的确是个意料之外的事。
在我原本的计划中,没指望过他,结果意外醒了,而他的证词,也完美印证了我的猜测……
呵,如果说之前七天,我是在赌运气,那冯步安醒后,我才确定,自己的推理是正确的。”
齐平脸色复杂道:
“好在,只剩下三天了,考虑到信息传递,也不影响大局,而吴合果然如预料中一般,于城郊密会吴家人。
江湖密谍尾随,李千户抵达,击败敌人,擒拿住了吴合。
撬开了他的口,得知官印藏在越州的一个秘密据点内,这才带人一锅端了。”
“我唯一没想到的,是幕后之人会杀了陈万安……唔,话也不能说的太绝对,也许那位陈御史的确是畏罪自杀,这也是有可能的。”
齐平仿佛笑了笑,只是,这笑容中没太多欢喜。
当确认陈万安死去时,他就知道,这起案子,线索便要中断在此了。
至于吴合?他不觉得,这枚棋子会知道更多。
……
静。
话落,这一刻,锦衣校尉们,才终于明白了一切,而心中,除了震撼,竟莫名多了一丝敬畏。
看向齐平的眼神,也复杂了许多。
不知何时起,这位比他们还小的同僚,已然成长到这个地步。
用十日布下一个局,将满朝文武,诓入其中?
第209章 轰动的镇抚司
午门广场上,一时安静下来。
阳光下,一群人的影子交叉错落,有人低头思考,还在消化齐平所说。
分析,整理,整个事件的内在逻辑,越想,越是赞叹。
有的,则露出钦佩的神情,竖起大拇指。
服气。
虽然对齐平的种种手段,已然见识过数次,但,如这般的,还是第一次。
若非是齐平亲口所说,他们甚至都不敢相信。
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在案发后数日,现场任何实物都没看到……只凭借一份大家翻烂了的卷宗。
就在当日那短短不到半个时辰里,完成了这一系列推理,并且瞒过了所有人。
“怎么感觉,你从西北回来后,更变态了。”大嗓门校尉感慨。
齐平哭笑不得,心说,你这算夸奖吗?
他摇摇头,解释道:
“其实没那么玄乎,这次能破案,真的很大程度依赖于运气。
事实上,在李千户发回密信前,我都根本没底,只是一次大胆的尝试,最后能撞上,大概的确是我‘大难不死,必后后福’了。”
裴少卿赞叹道:
“即便如此,那也是神乎其神了,嘿,我现在只想回衙门,看下那帮人的嘴脸。”
提起这个,一群人都精神了。
说起来,这十天……尤其是最近三日,他们听到的流言蜚语实在不少。
虽说,大部分都是贬低齐平,可眼下,他们其实算是齐平的“属下”,被其余堂口贬损,大家都瘪了一股气。
只是,此前也实在没处发,而且齐平也拦着,如今,方扬眉吐气,恨不得立即回衙门,替他“平反”。
“你们至于吗……”齐平哭笑不得,他对这种事,真的看的不重。
众人异口同声:“至于!”
“……”齐平摊手,行叭,你们开心就好。
……
……
与此同时,金銮殿上。
“……整个事情的经过,便是这般了。”杜元春的讲述,也到了尾声。
他叙述的版本要更简略些,没有太过提及破案细节,但大体上,并无差别。
同样隐去了与皇帝合谋演习的那段……
杜元春说完,将手中李桐写的折子递给旁边的宦官,由其转呈高台上。
而殿内,满朝文武,先是静默,旋即,交头议论起来,皆难掩惊讶,没人想到,这一切,竟是杜元春与那齐平合谋的一场戏。
前七日的“懈怠”,如今的反转,都在那名屡破奇案的年轻校尉算计之中。
而他们这些人,却都毫不知晓,踏入了这个局中。
“竟是这般……竟是这般……”
“我等,竟都被诓骗了么?”
“终究是我等小看了他……”
议论纷纷,神情各异。
相当一部分朝臣,回想起这段时间,自己的幸灾乐祸,不禁羞愧掩面,不敢与杜元春对视。
仿佛,杜元春的眼神里,藏着戏谑一般。
再想起不久前,大家在午门广场上,还等着看笑话,如今再想,原来他们自己才是笑话。
张谏之目露异彩。
黄镛眯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