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搬书。
这些杂活事宫里都有下人做,但这群人却逮住齐平使。
只要他屁股刚坐下,便会立马下达命令,仿佛一刻不给他清闲。
当齐平送书回来,刚要坐下,忽而,那名讲读官故作醒悟,道:
“拿错了,那一摞才是,去把刚才那些搬回来。”
齐平坐在自己的小桌旁,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然后,他再也没有了谦卑晚辈的乖巧模样,而是老神在在地往竹椅中一靠,翘起二郎腿,看起书来。
见状,五名讲读官都是脸色一沉,其中一人指着他怒道:
“这可是在宫中,你这般坐态,成何体统?”
另外一人也拉长了脸:“不懂礼数!”
那名最早说话的讲读官摇头:
“乡野胥吏,果然粗鄙,如这般之讲读,当真闻所未闻,传扬出去,不怕天下人耻笑?”
闻言,齐平却并不羞恼,只是合上了书册,认真说道:
“我也未曾想到,太子讲读,竟也只是一群不学无术,欺世盗名之辈。”
话落,整个学堂一下安静了。
许是齐平的话语太平静,太认真,实在不像是嘲笑的样子,亦或者,是没料到这个新来的武夫敢这般与他们说话。
这一刻,学堂内的五名讲读官同时愣住,竟都是没有反应过来。
他说什么?
不学无术?
欺世盗名?
屋外秋风吹过,翠竹哗啦啦摇曳。
静室之内,在齐平的视线中,这几名头发花白,年纪加起来都要超过道门首座的腐儒脸庞肉眼可见地,因愤怒而红润起来。
第235章 当世算学第一人
“竖子敢尔!”
秋风自敞开的门扇吹入,惊醒了五名老讲读,终于意识到,这武夫说了什么。
一名腐儒大怒,须发皆张,起身指着齐平:
“黄口小儿,安敢放肆!”
其余几人,也是气到不行,他们何等身份?
竟被孙子一辈的齐平如此羞辱,登时坐不住了。
但好在理智仍占据上风,没有试图动手。
主要是打不过。
齐平老神在在靠在竹椅中,膝盖上放着书,神态平静道:
“只是说些实话罢了,我这人敬老,本来并不曾想说得这般直接,但既然你们得寸进尺,我身为东宫讲读,也没必要卑躬屈膝。
或者你们以为,我在出言辱骂讥讽?不,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这人素来不喜欢做这种无聊的事,还是那句,实话罢了。”
见他仍是这副态度,讲读们也不遮掩了,一人被气笑了:
“荒唐!何其荒唐!我等做了一辈子学问,不想今日竟被一区区武夫质疑。”
另外一人也冷着脸:
“好一个京都诗魁,老夫此前虽不满你教导太子,但原本想着,能做出那些诗篇的,好歹能有些鬼才,如今看来,不过一乡野狂生。
不学无术?欺世盗名?好一个不学无术,真不知晓你个没半点功名在身,不诵经典,不奉文章的白丁,如何有脸说出这等话语?”
这一刻,几名老讲读出离愤怒。
甚至想着,即便要面临皇帝责罚,也要去联名上奏,将此人驱逐出去。
而这时候,此处的动静也传了出去,吸引的附近的一些人都好奇地张望过来,心中讶异。
没想到新讲读刚进门,还没半个时辰,便吵起来了。
齐平将一切收入眼帘,却也是任凭这几人说话,也不在意,等这人说完,才缓缓道:
“所以,在你们眼中,所谓的学问,便是将圣贤著作倒背如流?这才是学问?”
一人冷哼:“不然?”
“好。”齐平也笑了,盯着这人:“你教授太子哪方面?”
那人蹙眉,傲然道:“礼记。”
齐平豁然起身,朝他走去,惊的老儒踉跄后退:
“你要如何?你敢动手?此乃皇宫……”
瞧你吓得那样,齐平懒得解释,随手从桌上抽出一本书,丢过去,正是《礼记》:
“随便挑一页。”
“你……”那讲读不解其意,但给一位洗髓境修士盯着,心中发慌,又见外头有人朝这边看,强撑镇定,翻开道:
“五十六页。”
齐平颔首,抬手从笔架上抽出一杆笔,铺纸蘸墨,一边写一边念道:
“也免能不所之情人……”
众人一怔,只觉莫名其妙,旁边一人怒道:“你搞些什么?”
旋即,却见那攥着礼记的讲读突然愣住,脸色变幻,接着,其余几人也都反应过来,皆是愕然。
他们突然意识到齐平在干嘛了,他在默写原文,准确来说,是在倒着写……
这时候,齐平还在笔走龙蛇,一边倒背,一边默写。
雪山灵鱼不是白吃的,前几天,在诏狱中看书解闷时,他顺便就背了几本,原本想的是回家辅导小妹功课方便……恰好,其中便有礼记。
而旁边的讲读,则不信邪般捧着书开始一个个字比对,脸色越来越难看。
齐平写完一页,又倒着写下一页,文字洋洋洒洒,竟是无一错漏。
“……静动于形,音声于发……也乐者乐夫。”
齐平写完最后一个字,随手丢掉毛笔,反问道:
“倒背如流便是学问?那我这般,便是有学问了?”
那讲读官哑口无言,脸庞一阵红,一阵白。
门外,一些好事的旁观者也是啧啧称奇。
谁都没想到齐平竟会用这般简单粗暴的方式回击。
……
……
就在齐平与大儒们发生冲突的同时。
另外一边,一辆马车驶入了皇城。
车内,年近古稀,须发皆白的宋九龄面无表情,靠着柔软的车厢。
距离科考放榜结束,已过数日,担任主考官的翰林院众人一下清闲了起来,宋九龄歇了几日,忽而于昨日听闻朝中发生一件大事。
镇抚司一名百户的案子惊动朝野,那百户官七步成诗,将都察院一群人骂了一通。
此事虽匪夷所思,但金銮殿上发生过的乱七八糟事着实不少。
更稀奇的都有,本也不在意。
只是后来,又惊闻,皇帝不知怎么想的,竟将委任那六品武官为东宫讲读,且非授武道,而是文课。
这个消息登时惊动了这位文坛泰斗,东宫太师。
性子耿直,或者说有些迂腐,食古不化的宋太师竖起眉头,意识到此事于礼不合。
“太子授课何其重大,岂能由一武夫指点?”
宋九龄坐不住了,一早起来,便乘车朝皇宫赶。
想着定要劝谏皇帝,收回成命。
只是进入皇城后,他又改了主意,拉开车帘,说道:
“先去东宫。”
宋九龄是个严谨之人,决定先去核实情况,了解下那百户的深浅。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若是有本事,还则罢了,若是当真如传言所说,老夫身为太师,定不能袖手旁观。”宋九龄暗忖。
“是,大人。”车夫闻言,调转了方向。
不多时,抵达詹事府,守卫见是太师车驾,赶忙通报,一名官员小跑着迎接出来:
“宋太师,您怎么想着来了?”
宋九龄吹胡子瞪眼:“老夫乃是太师,为何不能来?”
官员苦笑,解释说并非此意,说道:“太子眼下正在读书……”
宋九龄摇头:“不见太子。老夫听闻,陛下新委派了一名文学讲读,是个镇抚司的百户?可有此事?”
官员一怔,点头说道:“有的。齐讲读方才过来,下官将他送去文华堂那边了。”
已经来了?宋九龄意外,扭头重新上车:“去看看!”
车轮滚滚,又离开了。
……
……
秋风打叶。
房间内,当齐平似笑非笑,问出那句话来,原本气势汹汹的大儒们同时哑火。
感觉被打断了节奏……
背诵一篇文章毫无难度,但看齐平方才的意思,礼记这本书,恐怕都是滚瓜烂熟。
其余经典,大概也差不多。
这是大大出乎他们预料的,要知道,在这些读书人的印象中,武夫的形象是根深蒂固的。
齐平身上,也的确没有读书人该有的气质。
故而,没人想到他竟能做到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