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璇机今日没有喝酒,难得的正经了几分,两条柔滑的长腿盘膝坐着,托腮望着这虚幻的棋盘。
下一秒,一缕黑气凝聚为棋子,落在了光影中。
原本还算平静的局面,陡然凶险起来。
“这小子要干嘛?不是在布局吗,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鱼璇机有些发愣,也有些生气:
“苟着不好吗?找机会给对方一下阴的多好,人家要攻你就应战?蠢死了,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说着,她有担忧起来,抓耳挠腮,恨不得立马飞过去训斥一番。
等看到道门首座一副悠然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
“你就不急?”
“为何要急?”
“万一输了呢?”
“不会的。”首座语气轻松,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件需要担心的事。
……
“来了!来了!快让开!”
京都,六角书屋的某间铺子外,挤满了人群,将街道堵塞的水泄不通。
这都是无法前往鹿台,但心系胜败的百姓。
此刻,一个小厮高喊着飞奔过来,手中挥舞着最新的棋谱,人群呼啦一声让开一条缝。
等在里头的伙计赶忙接过来,参照棋谱,在那竖在门口的,巨大的棋盘上依次粘上一颗颗棋子。
“这是什么用意?”
“谁占上风?快讲讲!”
“是啊是啊,谁更厉害一点?”
围观百姓们许大抵是看不懂的,只是凑热闹,这会纷纷叫嚷起来。
坐在铺子里喝茶的棋手起身,捋着胡须望向棋盘,准备讲解步骤,可下一秒,却是愣住了。
“快讲!快讲了!愣着做什么?”一名大汉喊道。
讲棋先生咽了口吐沫,苦笑道:“让我再看看,再看看……”
局势突变,他有点看不懂了。
……
……
鹿台之上,棋局还在继续。
齐平与范天星的落子速度,终于第一次慢了起来,不再如开局时那般快。
然而,棋局的走势却陡然大改。
“原来这一手是为了现在!好算计,好算计!”
“咦,这一步为什么落在这?难道是失误?”
“程先生,您快给说说。”
京都棋院的棋手们三两成群,桌上同样摆放着一张张棋盘,复刻着天空上的棋局。
同时,热烈地讨论,达成共识后,便会有人为王公贵族们传达、讲解。
程积薪被簇拥着,摇头道:“不是失误。”
他捏起一枚棋子,落在某处:
“如果齐公子下在这里,范天星只要这样应对,小角处的局势就会改变……”
“是个陷阱!”一名国手后背沁出冷汗,恍然大悟。
另外一人说:“可齐公子为何不选在这?岂不更好?”
大病初愈的程积薪沉默了下,摇头说:“我看不出用意。”
“这……”
一群棋手惊愕,没想到连大国手都坦然承认,看不懂棋。
一时间,棋手们再一次朝鹿台上那道身影投去目光,心中原本的质疑已经烟消云散。
如果说,昨夜的时候,他们配合齐平忙碌,是迫于皇帝的命令,心中仍旧对由这名“武夫”出战而愤愤不平。
认为这是个无比错误的决定。
那么,当棋局进展到现在,所有人都已明白,真正愚蠢,不识真人的并非皇帝,而是他们。
尤其是一些当日,曾被范天星横扫的棋手,更是心情极度复杂。
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当日范天星展露出的,并非他全部的棋力。
只论眼下这一局,棋面的复杂,算计之深远,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眼力。
若非还有程积薪在场,他们甚至跟不上台上那二人的思路。
“云泥之别!”
棋院院长心中跳出这个词,有些苦涩,可笑自己当日,竟有眼无珠。
但很快的,他将这些情绪压下,有些担忧地望向台上。
此刻,棋盘上再次添了几枚棋子。
而局势已然陷入胶着。
就在不久前,仿佛商量好一般,对局的双方同时在棋盘右下角爆发战斗,短兵相接。
交锋发生的无比突然,令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当黑白双方阵势冲杀在一起,呈现出的,便只有那方寸间凶险的杀招、残酷而冰冷的算计、搏命一般的果决与狠辣。
你杀我,我杀你,一枚枚棋子被提起,一次次围杀被化解。
偏生对弈的两人脸上却是一片平静,然而只有他们这些浸淫了一辈子的棋手,才能感受到那方寸间的美感与肃杀。
“太凶险了!太冒险了!分明可以稳步推进的,以齐公子的棋力,若是稳扎稳打岂不是更好?此时卷入厮杀,一个不慎,劣势就大了。”
一名国手攥着拳头,额头上沁出汗珠。
在他看来,这场突如其来的厮杀,太莽撞了。
而越是这样凶险的厮杀,越充斥着不确定。
程积薪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望着虚幻棋盘,而旁边搀扶他的长子,却露出了吃痛的神情:
父亲攥着他的手,在无意识地用力。
……
“啪嗒。”
“啪嗒。”
台上,齐平完全屏蔽掉了外界的声音,他只是平静地坐在案前,专注地凝视着棋盘。
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只有靠的极近,才隐约可以看到,他的瞳孔深处,一枚枚棋子,如同二进制的“零”和“一”,组成字符串,瀑布般倾泻而下。
识海深处,沙漏下方,齐平的神魂站在一只巨大的,天地般广阔的棋盘上,每一枚棋子,皆如一座大城。
攻城略地,步步为营?不,战场上只有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厮杀。
每一次动念,周边的棋局都衍生出一种新的变化。
第一次推演。
第二次推演。
第十次……
第五十次……
外人只看到,他思考一阵,便落下一子,却不知每一步棋都已在心中模拟了无数次。
而桌案那边的对手,同样给了他无比强大的压力。
恩,虽然不想承认,但正如大先生所说,范天星的计算力真的很强大,或许已经抵达了凡人神魂的巅峰。
越是搏杀,齐平越觉吃力,若是其他棋手,恐怕只是面对范天星恐怖的压迫力,便会心生胆怯。
可……
“我连首座与巫王的对局都扛过来了,又怎么会被你吓住呢?”
齐平想着,捏起一枚棋子,于棋盘上悬停了几息,忽然放弃了小角的争夺
“啪。”一声,落在了另一片区域。
范天星眉毛微扬。
……
“糟了!”
台下,当齐平落下这一手,京都一众棋手都变了脸色,有人忍不住出声。
齐平的抽身,意味着彻底放弃右下角的争夺。
新战场的开辟,代价是旧战场的失利。
有棋手飞快算了下,脸色难看,这一次交锋,终于还是齐平落败。
局势转入劣势。
“我就说了,该稳扎稳打才对,太冒险了。”一名棋手叹息。
程积薪摇头:“没分出结果前,没人知道如何,及时抽身,不做缠斗,是明智之举。”
棋盘很大,一地失利,并不意味着满盘皆输,然而当看到这个结果,周遭的数千名观众,仍旧不可避免地情绪低迷。
……
“齐平吃亏了呀,怎么办?”
明黄桌案后,安平郡主起初还没大看懂,等得知结果,眉眼一下耷拉下来,面露焦急。
长公主抿着嘴唇,说道:
“一时的失利而已,还有追赶的机会,如今看来,范天星颇为擅长局部缠斗,齐平只要及时调整,扬长避短,或有可为。”
“这样的吗,那就好。”安平吐了口气,拍着乏善可陈的胸脯,放心了。
并没有看到长公主眼眸中的忧虑。
……
场中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