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平坐在角落,垂着头,认真思考着什么,没有急着动,而是看向其他五人。
“咿咿呀呀……”
这个年纪的娃娃大多只能简单吐几个字,没法流畅地说话,被围观着,表情茫然,浑然不知情况。
本能地被花花绿绿的物件吸引,伸手去抓。
板着小脸的铁匠儿子率先出手,一把攥住一只桃木剑。
“好,卫家二郎尚武,日后做个大将军,护佑我大乾王朝。”私塾先生笑呵呵,朗声称赞。
身材敦实的卫铁匠笑得合不拢嘴。
眉眼呆呆的红豆还捧着糕点,看到卫无忌的举动,愣了几秒,突然抬手,抓起一把银漆小刀。
“哈哈,杨家姑娘也要做女侠呢。”有人打趣。
红豆是名,姓氏为“杨”,按理说,女子抓周,周围大都是些针线刀铲一类,只是因为六人一起,便混杂了。
私塾先生斟酌了下,道:“杨家女娃日后想必厨艺了得。”
红豆父母露出欣慰笑容。
这时,吸溜着鼻涕的东方流云忽然在桌上爬起来,径直捧起一只乌龟壳,宝贝一样,不撒手。
啊这……齐平心中无语,有扶额的冲动。
看人家剑圣、刀圣的弟子,虽失去记忆,但心中执念仍旧选择了前世的修行路。
再看你……所以,你的执念就是“苟”么?
私塾先生笑道:“小流云日后长寿,无灾无难。”
东方父母笑逐颜开。
白理理很怕生,一直低着头,这会突然悄咪咪,捡起了一只动物布偶,引发一阵笑声,私塾先生的评语是:有仁爱之心。
白员外笑容开怀。
在所有人看来,女孩子选布偶,是很正常的事,只有齐平知道,她大概只是与“妖”更亲近。
于是,终于只剩下两人。
齐平望向禅子,却见后者爬了一圈,抓起一条玉石的珠串。
“大富大贵,陈家娃娃倒是会挑。”私塾先生笑。
禅子回以微笑,只是手中的珠串,却分明是和尚握念珠的姿态。
终于,一道道视线落在了齐平身上,生出无限期待。
镇子里人都或多或少,听过齐平“神童”的事迹,木匠夫妻更是紧张忐忑,期望孩子抓笔墨纸砚。
齐平却没急着动,而是抬起头,稚嫩的小脸,望着天空上烈日,心想,外头那帮人有没有在看?
“不管了。”片刻后,他心中有了决定。
随手,抓起了身旁的几颗糖果。
小院中一下安静了,小孩子贪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这一刻,齐木匠仍旧难掩失落。
围观的人群没吭声,心想孩子早慧,也算不得神童,传言终究只是传言。
私塾先生迟疑了下,说道:“这孩子日后有口福了。”
周围响起善意的笑声,抓周祈福,总要拣着好听的话说。
然而,就在下一秒,在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小小的齐平忽然站了起来。
脸庞严肃而认真,四平八稳地走到了禅子面前,递出一颗糖,旋即去抢他手里的珠串:
“换。”
人群目瞪口呆。
禅子也惊呆了,一手攥着糖,一手攥着珠串,两个都不撒手。
齐平扬起短粗的眉毛,说:“给我。”
禅子表情茫然,似乎傻掉了。
齐平见状,有些生气,突然抬起手,轻轻一个耳光打过去:
“啪。”
禅子愣了几秒,突然嚎啕大哭:
“嗷嗷嗷……”
……
……
外界,镜中的一年,在真实世界里只过去一个时辰,鹿台边,人们仍旧望着光幕。
只是多少觉得乏味。
直到抓周开始,许是六人第一次齐聚,亦或者,道禅两宗故意放慢了时间。
总之,光幕上时光缓慢下来,所有人清楚看到发生的一切。
空寂禅师,似乎觉得胜券在握,更开口,一一点出六人身份,好教围观人群知晓。
前面五人时,虽也引发了一些讨论,但都还好,直到齐平打出那一巴掌,禅子嚎啕大哭,现场陡然炸开。
一片哗然。
“天啊,我看到了什么?”
“是齐诗魁?他抢了禅子的念珠?”
“不,关键不在于念珠好吧,齐诗魁打了禅子的脸啊。”一名江湖人兴奋地说。
镇抚司区域。
“噗!”杜元春本来正喝着茶,想着齐平那小子会抓个什么,是代表书院传承的“笔”,还是代表诗文的书本,亦或棋子。
旁边,几名锦衣更暗暗开启竞猜。
结果,当看到齐平一巴掌抡过去,杜元春一口茶水喷出,见鬼一般。
洪庐、李桐、莫小穷等人也目瞪口呆。
“齐平他……”裴少卿张了张嘴,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洪娇娇先是愣了下,旋即振奋:“打得好!”
角落里,正大口嚼着糕点的云青儿也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扭头看向身旁的齐姝:
“你哥小时候这么霸道的么?”
才一岁啊。
齐姝噎住,认真想了想,突然反应过来,没好气道:
“那时候我还没生出来,哪会知道?”
“噗嗤。”向小园抿嘴一笑,给逗乐了,人也放松了许多。
这时候,禁军把手的通道里,一辆马车终于姗姗来迟,安平郡主探出头来,只听到前方喧哗,不明其意:
“发生了什么?这么吵?哎呀,我就说快点来嘛。”
长公主长宁迈步下车,踮起脚,姿态优雅地望向那暗沉天空下,宏大的光幕。
画面中,站着一个眉目英俊,表情无奈的孩童,似乎是因为那哭声而心烦。
“莫非……是他?”
……
禅宗一方,原本一群僧人气定神闲,可当看到光幕中呈现的景象,纷纷变色。
“齐平,你敢!”一名武僧起身,指着光幕大骂。
其余僧人也义愤填膺,禅子乃禅宗五境转世,身份尊贵至极,结果却被当众打脸。
他们如何能不怒?
“诸位稍安,幻境中两小儿嬉闹罢了,何必动怒?”披玄黑道袍,满头银发,老学究打扮的典藏长老淡淡开口。
两小儿嬉闹?
你管这叫嬉闹?
禅宗众人怒目圆睁,道门众人神情坦然,努力压制笑容,虽说最终要输,但起码当下是快乐的……
“肃静。”空寂禅师面无表情,呵斥众僧,又望向那出言的武僧:“你着相了。”
那武僧一愣,面露惭愧。
空寂禅师淡淡道:“一切诸相,皆为梦幻。”
话音低沉,盖过全场,瞬间,禅宗与南方使团的怒意消失,场中,无数京都民众,江湖人士恍惚了下,有些惭愧。
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念头:只是梦幻而已,何必激动。
书院方向,席帘扬眉,冷哼一声:
“禅宗嘴上说着不着相,结果还不是很在意?”
“喵。”趴在禾笙双腿上的橘猫赞同地叫了下。
作为修行者,他们并没有受到影响。
“果然,入幻境中者,虽失去记忆,但仍存执念,只是……”心宽体胖的二先生疑惑道:“齐平这般,未免过于聪慧了。”
席帘轻轻摔打折扇,淡淡道:“我的弟子,聪慧些不正常?”
呸……六先生又不要脸了……众书院学子心中腹诽。
头戴高冠的大先生想了想,说:
“齐平虽有天赋,但孩童时,倒也不该如此,想来,还是执念顽固所致。”
执念?
众人想起了不久前,齐平踏入幻境前,那句“忍看禅宗欺我辈,使我不得开心颜”……
所以,是打脸禅宗的执念继承了过去,影响了镜中齐平的举动?
“可他看上去还是比其他人更早慧些。”禾笙忽然说。
大先生沉吟了下,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太虚幻境,终究是我书院创造。”
……
“嗷嗷嗷。”
青瓦镇春日的天光里,禅子的哭声嘹亮而清脆。
事情转折太突然,以至于观礼众人愣是都没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