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京郊。
初冬天地寂寥, 青坪换成了黄色,大清早只有少数卷王练剑、书符。
穿着便服的杜元春乘车而来,一路走入大讲堂,拜见老师:
“先生。”
头戴高冠,面容古板的大先生颔首,唤人多取一份碗筷。
很快,二人便就着清粥小菜,闲聊起来,大抵是杜元春在说着近来京中新鲜事,末了,说道:
“底下密谍说,四先生也在越州城。”
大先生平静说道:“我知道。”
杜元春问道:“是在追查不老林?还是……”
大先生看了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想问什么,摇头说道:
“老四先去了越州,的确是追踪不老林,然后书院才得知朝廷派齐平也去了那边,我便传书过去, 要他照拂一二。”
杜元春吐了口气,说道:“如此便好, 有四先生在, 他也能更安全些。”
大先生喝了口白粥:“你觉得他会遇到危险?”
杜元春苦笑一声,说道:
“皇陵案那次,不老林便派出人杀他,西北临城一行,草原更派出神通巫师……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校尉,如今经过问道大会,愈发瞩目,却也愈发危险。
若我是不老林,或者,那藏在幕后的‘内鬼’,得知他远离京都,定会出手,越州城不比京都,那里可没有道门首座庇护,简直是杀他的天赐良机。”
大先生眉目平静:
“既然知道,你还让他去,不要说,陛下命令难以违抗。”
杜元春摇头道:
“陛下并未强迫,若只是调查,也不是寻不到其他人,但他终究是要走修行路的,不经历生死,如何晋级神通?
他自己同样明白这一点,不然也不会接下这个案子,那小子聪明的很,若不愿,谁能强迫他去?”
大先生说道:“是这个道理。”
……
……
越州,府衙。
当齐平几人急匆匆赶去隔壁房间,推开门,就看到锦衣们振奋的围坐在圆桌旁,一扫颓色。
“密码本在哪?怎么找到的?”余庆第一个开口,难掩急迫。
一群人憋在府衙里研究数日,都没进展,他这个名义上的“主办官”心急如焚。
尤其在国公府那条线索遇阻后,更加没了方向,却不想,柳暗花明又一村,本来已经不抱希望的“暗号”,竟有了突破。
“是这样的……”
众人争相恐后,七嘴八舌说着,都是很兴奋的样子,却是听的余庆一个头,两个大。
“不要急,一个人来说。”齐平关上房门,压下急迫,说道。
洪娇娇开口:
“其实我们也不确定,它到底是不是‘密码本’,但的确很有问题,恩,之前裴少卿提了一个想法,说大家这样筛查不够详细,便想着,将这些书里一样的单独拎出来,进行对比。”
好思路……齐平眼睛一亮,对这个想法给予认同。
洪娇娇继续说:
“我选的第一本,就是你写的那本《诗百篇》,结果就这么巧,查出的第一本,就发现了问题。”
诗百篇……是齐平当初在桃川诗会抛出的大堆诗词的合集。
诗会后,由六角书屋集合刻印,虽然销售册数肯定比不上话本,但在读书人圈子,却是几乎人手一册。
以至于很早便传开,越州城文风极盛,读书人众多,《诗百篇》是卖的很好的书,很常见。
裴少卿点头,接口道:
“本来,也没有抱有什么期待,只是在比较核对过程中,我们意外发现,其中一本,中间多了两首诗。”
多了两首?
齐平愣了下,就看到老胡将一本书挑了出来,摊开在桌上:“就是这两首。”
齐平坐在凳子上,借助昏黄的油灯看去,发现是一本颇有些翻阅痕迹的书册,居中摊开。
白纸上一左一右,果然刻印着两首陌生的诗词:
诗一:
《采桑谣》
春日起每早,
采桑惊啼鸟。
风过碧空飘幽香,
花落知多少。
诗二:
《捕鱼歌》
人远江空夜,浪滑一舟轻;
网罩波心月,竿穿水面云;
儿咏唉唷调,橹嗳和啊声;
鱼虾留瓮内,快活四时春。
……
啊这……齐平皱起眉头,他很确定,这两首诗词他没抄过……也没见过,应该是他人所做,可却出现在了《诗百篇》里。
余庆也认真端详,却是一脸茫然。
作为一名纯粹的武夫,他在诗文领域的知识一片空白。
不只是他,锦衣校尉里,很少有人读诗词,只有裴少卿看的多些,但与正统的读书人也无法相比。
这也是他们翻找了几天,都没有察觉出异常的原因。
若是有个喜好诗词的读书人在场,也许早几日就发觉不对了。
“这两首只出现在这一册中,而书铺内其余《诗百篇》中,皆无此文。
而且,这两首诗词也颇为古怪,第一首并不工整,似诗非词,第二首里,第五六句也颇为难懂……定有古怪。”裴少卿解释着。
“对对对。”老胡附和:“恐怕就是那书生塞进去的。你说,会不会是‘密码本’?”
话落,一群人都看向了齐平,有种学生做出成果,期待老师夸赞的感觉。
灯影中,齐平收回视线,轻轻吐了口气,抬头环视一双双眼睛,笑道:
“应该是了,大家辛苦了。”
众人露出笑容,只觉这几天掉的头发都值了。
“可这两首诗什么意思?和‘日记’中的数字,能对上吗?”余庆沉声问。
众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他们只找出了这个,但具体如何拆解,就没思路了。
女锦衣沉吟道:“日记的数字是三个一组,共四组,正好对应四行诗,也许每一行诗,对应着一串数字。”
“想法不错,可惜不大对。”齐平摇头:“字数与行数都不同,没法一一对应的。”
女锦衣哼了一声,不看他了。
一名锦衣说道:“若一组数字,前两个分别对应横纵呢?”
“不行,没有那么多行,而且第三个字就没用了啊。”有人反驳。
“还是数字吧,就像军中暗号那样,数字代表这两首诗中的第多少个字。”有人提及。
一群人觉得有理,当即拆解了下,结果得到了一串乱七八糟的文字。
搞错了,重来。
接着,大家又提出了一堆方法,分别尝试,却死活都没法对应上。
一时间,原本激动的心情又低落下去,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本来望见的曙光,好像突然又熄灭了。
“不用急,眼下我们已经拿到了‘密码数字’,也大概率拿到了‘密码本’,而且,我们还有一条情报作为参考,这么多的条件都凑够了,只剩下一个‘编译规则’……”
余庆见士气低落,鼓舞道:
“只差一步,胜利就在眼前。”
锦衣们愁眉苦脸,心说,若是如此前那般,啥也没找到,还好些。
倒是现在,分明就差最后一步了,死活迈不过去,才难受。
“这个书生到底怎么弄的,名字真没叫错,读书人就喜欢搞弯弯绕,让人看不明白的。”女锦衣吐槽。
余庆也头大,不禁习惯性看向齐平,却见后者靠在桌旁,托着腮,两眼盯着桌上的诗文出神。
一直没怎么出声。
两条眉毛纠结在一起,似乎颇感为难。
余庆见状,将准备问出的话咽了下去。
他发现,齐平似乎并不擅长破译,他擅长的是逻辑推理,以及细致入微的观察。
但对于这种纯粹的文字游戏,就没往常那般灵光。
其余人多少也有这种感觉。
以往,齐平遇到案子总是很快能找到突破口。
而这次,除了最开始从日记中找出了数字,之后的几天,便都没什么进度。
他们当然不知道,齐平的心神主要放在调查国公府上,所以才有此误解。
“头儿说的对,眼下拦在我们面前的,只剩下‘编译’这一关,而找规律的方法,是要从特征入手。”齐平忽然说道。
“特征?”女锦衣柳叶眉颦起:“第三句这种吗?”
她指了指第一首诗里,唯一的,七个字的句子。
齐平点头:“没错,还有第二首中的第三行,念起来就很怪,这说明什么?”
他自问自答道:
“说明,这几个字,必须要存在,所以,即便句子不通顺,也要生硬地‘凑’成一首诗,而什么时候,需要硬凑呢?”
众人茫然,摇头表示想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