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旁边,须发皆白,翰林清贵宋九龄却迟疑道:“也未必。”
袁梅奇怪看他:“太师有何高见?”
宋九龄摇摇头,捻着胡须,回忆起齐平两次入东宫的经历,低声说:
“从道理上,此子必输无疑,但当初在东宫,老夫也没想到,他竟有教学的才能,要知道……在那之前,他同样没有教过书。”
袁梅一愣。
想问什么,但这时候“令官”已经开始宣读规则,老祭酒便只好闭上了口,抬目望向大厅中央的两人。
……
……
道院。
大雪飘扬,纷纷洒洒,将整座古镇般的建筑群覆盖的美轮美奂。
偌大镜湖已结成冰,又铺上一层冰雪。
当鱼璇机骑着大葫芦,从天空上飞掠而过时,俯身看去,醉眼中透出一股子傻气:“呵呵,好像鸭蛋。”
大概也只有她会将这片道远中的禁地,做这种比喻。
危楼高百尺,顶部却干燥的很,一层无形的光罩将漫天飞雪隔开。
“砰。”一阵白烟腾起,鱼璇机手腕微转,攥着巴掌大的小葫芦,吧嗒吧嗒走过去,突然伸长脖子,奇怪地看向首座:
“你看啥呢。”
首座面前,赫然漂浮着一面古朴的圆镜,此刻,镜面上呈现出一副画面。
正是梅宴现场,画面中央便是对坐的齐平与佘先生。
“吓!”鱼璇机怪叫一声,伸手去拿:“给我看看。”
结果任凭她如何生拉硬拽,九州鉴都没有移动半分,气的女道人跳脚大骂,然后才回过神来:
“这是那帮妖族?咦,齐平怎么也在里头?他们在干嘛?”
长发黑白间杂,身披阴阳鱼道袍的首座有笑眯眯道:“比较兵法。”
兵法?
鱼璇机一脸懵逼,突然没什么形象地抓了抓头发,酡红的脸上,醉眼迷蒙:
“就他?”
他带过兵吗?女道人撇嘴:“没意思。”
但还是诚实地盯了过去。
……
……
梅宴,宴会厅,第二场战役悄然开启。
仍旧是以北境城关为原型的攻城战。
但两方“算子”的数量,位置都有调整。
再加上战役推演中,天气、季节、粮草运输、武器军备等因素,也会用“骰子”随机投出。
所以,虽然是同一张图,但越往后推演,整个战役的发展与上一局差距便会越大。
而每一个意外的变化,都会令兵棋的局势发生逆转,这也是其最难的地方。
如果说围棋讲究布局,一步十算,是一种计算的游戏,那么兵棋,考校的除了大局观,整体的布置,更重要是的随机应变的能力。
这是一种,不会按照指挥者想法稳步推进的游戏,故而,每一次应变,都是对双方兵法技艺的考验。
变数越多,就越能显出水平差距。
然而在齐平看来,当“算子”失去了“人性”,沦为彻底的,任凭指挥着调遣的工具时,那所谓兵棋,便也只是一盘这更难些的游戏。
“开始。”
当“令官”宣布开口,佘先生瞬间瞬间收敛了所有杂念,没有表情地抬起手,推动了一枚算子:
“攻。”
旋即,他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锦衣,却愣了下,这一个瞬间,齐平的气质好像变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整个人沉静了下来,眼神中没了半点情绪,就仿佛成为了一台冰冷的机器。
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凝视地图。
下一秒,齐平没有犹豫,抬手同样推出一枚算子,然而当周围,观战的人们看清他打出的动作时,几乎所有人皆面露愕然。
“攻。”
齐平不带任何感情地说。
攻?
攻!
为什么是攻?你要做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兵部众人有些无言,他们本想从这一局里,进一步了解佘先生的指挥风格,从而针对。
可齐平的第一步,就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要知道,齐平此刻扮演的乃是北方军的指挥官,目的是把守防线,防止妖兵突破。
是一个“守将”的角色。
兵部尚书此前也是基于“守”的思路,依托地势,以及城池的补给,消耗妖兵的力量。
这同样是最合适的方法。
然而齐平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路线,摆出了攻击态势。
“果然是一窍不通!抛掉地利,以人族士兵与妖族作战,这……这简直是胡闹!”兵部侍郎气的想骂人。
“打仗不是这样的……”另一名武将也是额头青筋直跳,“放弃己方优势,以劣对强,哪有这样指挥的?”
胡闹!
如果说方才,因齐平自信的态度,这些将官心中还有一丝期待,觉得这个屡次创造奇迹的天骄,也许能有些惊人表现。
那么,这时候那少许期待也烟消云散了。
有官员苦笑,心想果不其然,面对敌袭第一个反应是反打过去,这是典型的修行者战斗方式。
也是武夫的习惯。
可这不是单挑,不是一人,或几人的捉对厮杀,而是一场战役!
“岂能如此儿戏?”
这一刻,不少人暗暗摇头。
因大家本就没抱希望,故而也没怎么屏息凝神,当即,有人议论了起来,而后方更多人听到后,也是无语至极。
心说我们知道你不懂用兵,但也不用这般吧?就算拖延时间,也该以“守”为主才是。
佘先生也愣了下,然后笑了,心中暗暗摇头,果然是个愣头青,在这局战役中,因是守城的一方,开局阶段齐平是占据优势的。
“若是你龟缩在城里,我还要难办些,如此……也好。”佘先生心中嗤笑,抬手推出第二枚算子。
齐平没有犹豫,同样给出了自己的应对。
第二枚。
第三枚。
第四枚。
与上一局迥异,如果说此前佘先生与兵部尚书是以互相试探开局,同时布局,而后决战的方法。
那这一次,在齐平的指挥下,双方在开场不久,便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冲突。
分明只是一张地图,几枚算子,但在齐平眼中,那平铺的地图上,山峦隆起,大河奔流,城墙高耸。
他仿佛离开了梅宴,抵达了战场上空,俯身望去,可以看到下方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厮杀。
潮水般的妖兵狂吼着,朝城墙奔涌。
两列猿兵抱起粗大的攻城锤,朝城门撞去。
一名数米高的象兵如移动的投石车,卷起巨石,呼啸着朝城头抛去。
城墙上,鼓声震天,士兵们将滚木火油推下城墙,暗沉的天光里,无数燃烧着火焰的箭矢如瓢泼大雨。
有军卒战死。
有妖兵阵亡。
然而齐平却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一切的算子,都被他于脑海中抽离为数字。
进行冰冷的计算推演。
他的瞳孔深处,数字如瀑布般落下,每推动一枚算子。
都是心中推演十数次,得到的最佳结果。
渐渐的,佘先生轻咦一声,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发觉这个狂妄的年轻人在局部厮杀上,竟也不是毫无章法。
这让他认真了起来。
兵棋一步步推演,局势一点点变化。
从起初的小规模缠斗,到后来,卷入更大规模的攻伐。
周围观战的兵部官员们安静了下来,死死盯着棋局,为双方厮杀的狠辣与决绝而心惊肉跳。
你杀我。
我杀你。
血流成河。
硝烟弥漫。
二人安静地坐在这里,却仿佛指挥着千军万马,偌大北境化为方寸之间,每一只算子退场。
都意味着残酷与血淋淋的伤亡。
却好似无法影响二人分毫。
每一个命令,每一次思考,背后都是海量的算计,为着那最终的胜利。
渐渐的,议论声消失了,兵部众人纷纷沉浸在战场上,心神紧绷,为局势变化之激烈而喘不过气,而激烈的厮杀更大大缩减了二人的长考。
在他们眼中,齐平手中的北境防线仿佛拦江大坝,对面是汹涌的潮水。
每一次惊涛拍岸,大坝都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崩塌,可偏生,每一次又都在破城的极限被拉回来。
偶有冲破防线的妖兵,也会被齐平安排的兵马剿灭。
这种局势只看的众人心惊胆寒,一颗心脏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精神高度紧绷,一次次脸色发白,又一次次长舒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