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千万孔明灯升上天空。
奉天殿外,以皇帝为首的百官们,亦为这华美震撼的一幕失神。
“这是花灯?”
“又是齐平的手段?”
衮衮诸公,莫不赞叹。
一名官员当即迈步,吹捧道:“这般盛大华美之举,正应凉国盛世。”
“是啊,是啊。”
继而,便是一阵肉麻,各种角度的吹捧。
齐平杵在人群里,听得嘴角直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皇帝似笑非笑,领着群臣重返殿内,站在主位上,拿起华美酒樽,一饮而尽,忽而长叹一声:
“盛世?诸位以为,朕所辖之天下,当得这‘盛世’二字吗?”
一名御史挺直腰板,正要大声说一句“自然”,结果给李琦偷偷拉了下,疯狂使眼色。
果然,便见皇帝突然将手中酒樽,猛地丢在桌上,打得杯盘狼藉,声音突然放大,笑声中带着几分萧瑟:
“朕登基十载,殚精竭虑,生怕这祖宗江山,毁于朕手,成那千古罪人……”
“……先帝仙去时,帝国受西北战役拖累,元气大伤,国库赤字,百废待兴,民生凋敝……朕知当休养生息,故,轻赋税,重商业,大开科举,广开言路……十年之间,帝国方缓回生气,为人所谓之‘中兴’……”
大殿内,金碧辉煌,烛火摇曳,随着皇帝慷慨激昂,仿佛酒醉般说出这一番话来,乐师停止奏乐,教坊司的舞女亦面面相觑。
朝廷百官,面色各异,就连齐平这个官场小白,都嗅出了不对劲。
“师兄,陛下这是……”齐平看向杜元春,低声问。
杜元春轻轻摇头,表示苟着,静观其变。
齐平又看向太子,发现小正太也一脸迷糊,望着父皇,想着宫廷礼仪官却没说过,还有这一场。
皇帝突然笑了笑,笑声却渐渐转冷:“然,国库充盈,贪欲却无穷,外敌仍在,内鬼却频出!”
他声音突然加大,冷眼扫视群臣:
“朕深知,水至清则无鱼,过往十载,也多宽厚待人,本想君以礼待臣,臣当死节报君恩,却不想,这贪欲啊……却如海潮,越发迅猛,一层盖过一层。”
他的声音很平淡,大殿中,却已鸦雀无声。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
“过去一年,帝国发生了许多大事,呵,若是加起来,倒是比以往几年,捏在一起都更多些……若只是贪腐,倒也罢了,可紧接着出的事,却一件比一件大,一个,比一个令朕寝食难安。”
他看向刑部:“一个小小的给事中,竟能勾结蛮族,惊扰太祖皇陵,如此行径,凉国立国三百载,前所未有!”
刑部众官员一凛,脊背发寒。
皇帝看向兵部:
“一个侍郎竟能串通西北军,与夏侯元庆勾结,售卖军需,莫非一个个都忘了,就在几十年前,蛮族入我边关,酿下的累累罪行?只是三十年啊,就都已忘了痛了么?!”
兵部众人羞愧地垂下头颅,兵部尚书默不作声。
皇帝转头,望向都察院:
“监察御史,乃代朕巡行四方之使者,可笑,却竟与区区江湖势力勾结,妄图染指钱粮……若只是钱粮,还只是一个‘贪’字,但……动宛州赈灾船……且,恰在水患时,各地山匪横行,真的只是巧合吗?”
都察院笔杆子们脸庞涨的通红,往日的牙尖嘴利,却于此刻,半个字都说不出。
皇帝又望向在座勋贵,轻轻叹了口气:
“吴越坐享三百年荣华富贵,却竟也要趟这一番浑水,朕在接到越国公死讯时,并不恨他,只是困惑,很想与他当面问一问,为何?朕可有亏待于他?一等国公,极近荣华,还有什么不满足?”
勋贵们紧张忐忑,一声不敢吭。
齐平暗暗咧嘴,心说师兄的猜测果然没错,今晚这场宴会,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为什么,突然有种鸿门宴的感觉。
不过,他心中倒是不慌,反正这些事牵扯不到自己……
好吧,每个案子都和自己有关……但起码,皇帝清算也好,警告也好,都轮不到自己这个新晋伯爵。
看戏就是。
寂静的气氛中,皇帝突然有些颓然地叹息:
“文臣、武将、勋贵、御史……接连背叛,洪灾,寒灾,病灾……一应俱全,朕这几日便在想,为何过去一年,这么多祸事,都一起爆发出来?莫非是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引动上苍惩罚?”
“陛下……”一名官员动容,想要开口。
却给皇帝挥手打断,他负手,于殿中缓缓踱步,龙袍拖曳在名贵的地毯上,脚步不疾不徐:
“朕不觉得是这样,那么,就总需要个理由……直到前些日妖族大比,朕才突然明悟,是了,若是说,一切的祸事,都是了激化人、妖两矛盾呢?
呵,武康伯,朕记得你断案时发现,皇陵案中,那些藏在幕后的鬼,便在试图祸水东引了,是否?”
妈蛋,为什么问我……齐平郁闷,当众被cue到,我这个时候不想成为焦点啊……心中吐槽,是硬着头皮说:“是。”
“那就对了,”皇帝点了点头,继续道:
“可朕又不明白了,若这一切都是蛮族所为,倒的确合理,毕竟,蛮族大抵是最不希望凉国与妖国结盟的了……可……为何,朕的朝廷,却出了这么多叛徒呢?”
他仿佛自问:
“一个两个,便罢了,可这么多……尤其,夏侯家世代武勋,反叛了。越国公更不必说,也反了……那草原王,还能开出什么价码?拉拢他们?推翻皇室?封赏他们?不……若是异族统治中原,岂会重用他人?这个道理,夏侯不会不懂……越国公更不可能……”
皇帝顿了下,脚步忽然停在一名金吾卫前,目光陡然凌厉:
“所以,朕思来想去,也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大殿内,气氛一下紧绷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想要听出那个答案。
然而皇帝却没有直说,而是继续慢条斯理道:
“在想到那个可能后,朕便开始暗中命冯安调查,呵,以往没有头绪,一切便都是一团乱麻,但若有了猜测,再去刻意找证据,总是简单些,呵,这也是查案的技巧了。”
皇帝百忙中仍不忘戳一戳齐平,下一秒,却是突然用手抓住了金吾卫腰间剑柄,狠狠一拔。
“锵!!”
清悦的剑鸣声响起,皇帝右手持剑,指向座中一人,目光凌厉:“黄首辅,你有何话说?”
黄镛眉毛一颤。
下一秒,没等群臣惊呼,便见皇帝突然剑锋一转,又指向座中另外一人,语气复杂:“陈景,你……又有何话说?!”
众目睽睽下,景王缓缓抬起头,神情平静:“本王,无话可说。”
……
第381章 质问
“好美的花灯啊,这便是今年的祭典仪式?”
皇宫,锦绣宫门口,长公主长宁一袭紫衣长裙,站在人群中,耳畔是一声声惊呼赞叹。
锦绣宫,乃是今晚皇后设宴,宴请朝中诰命夫人们的场所。
此刻,她气质优雅地站在大殿瓦檐下,秋水般的眸子里,倒映出漆黑夜幕,万千灯火。
“长宁,听闻这仪式,乃是你提出的。”忽而,雍容华贵,美艳绝伦的皇后笑着看向她。
长宁摇了摇头,说道:“是齐大人的想法,我只是代为传达。”
“齐平?”皇后惊讶,继而又觉理所当然了,不禁感叹:
“说来,陛下亦时常说,你当真是好眼光,竟发掘了此等人才,那诸般事迹,若是旁人,都不敢想,真不知那齐平是如何做到的。”
长宁嘴角扬起,却是说道:“以他的能力,即便我当日未提拔他来,迟早也会闯出名声。”
对这点,她极有信心。
皇后说道:“可那样一来,便错过了去年的许多事了。”
长宁亦心头所感,是啊,若没有齐平,过去的一年里,帝国很多事恐怕都会改写。
她眼前不由浮现出当初,在河宴时的一幕幕。
那个带着妹子,在县衙房间里制作线索墙,在大雨滂沱的日子,与她和安平一起,分析卷宗,条分缕析,侦破案子的年轻人……
皇后忽而笑道:“长宁,又过一年,你也涨了一岁,可有心仪的男子?”
长宁愣了下,心中一紧:“怎么说起这个。”
皇后拉过她的手,轻轻拍打:
“本宫自不会催你,只是女儿家总不好拖得太晚,说来,那齐平今日封爵后,便也不再是平民了……”
这话,便若有所指了。
长宁眼神一慌,抽回手来,淡淡道:“我还没这个打算。”
皇后笑了笑,已然察觉了什么,正要说话,忽而,便见长公主突然皱眉,盯着皇城南门方向:“那边……”
“怎么了?”皇后疑惑望去,锦绣宫距离皇城南门很远,这个距离,看不出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不安。”长宁摇头。
……
……
朱雀大街尽头,皇城南门下,一队队穿着华丽盔甲,手持仪剑的金吾卫禁军,行走伫立。
“大人。”
“大人。”
当元洪走上墙头,沿途禁军皆是行礼。
小旗官只有七品,但元家乃武勋世家,元洪在禁军中,多少有几分镀金历练的意思。
“恩,有无异常?”元洪随口问。
手下禁军摇头,笑道:“一切安好。”
元洪说道:“今日人多,都盯紧了些,免得生乱。”
军卒应声,心中却想着,自己等人乃是城头上值守的,底下有骚乱,也不用他们去处理。
元洪其实也心知肚明,只是随口说说,挥手命人各去站岗,他走到墙垛旁,往外看去。
只见广场上灯火如龙,人流如海,一派热闹景象。
繁华盛景,绵延无尽头。
无数人激动地望着天空上升起的孔明灯,元洪的镂空盔甲,被映照的金灿灿的。
“不知卢安他们在哪里。”元洪挺直腰背,努力在人海中找寻熟人。
也就在他视线划过某处时,微微一怔,只见人群中,突然有人摸出刀子来,朝身边人捅去。
毫无征兆,一名百姓惨叫一声,眼珠外凸,捂着胸口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