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元春脸色严肃:
“有可能,据说有四人,但都披着斗笠,其中有僧人,更具体的密谍也没来得及打探详细。”
齐平分析道:“只有四个的话……大概率是修行者,禅宗出手了吗,就是不知道多强。”
按理说,想杀太子,肯定要出动不只一位神通。
但问题在于,通往北境的路线不只一个,这四人,可能是全部,也可能是追兵之一。
“这样说的话,也许我们已经被盯上了。”
齐平脸色难看:
“虽然易容了,但太子的年纪和身形太明显,我们又是三个人……”
如果追兵足够聪明,肯定会注意到,未必会笃定,但起码会怀疑。
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齐平将对手脑补的太厉害,但在生死攸关的事情上,马虎不得。
他不能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犯错。
杜元春走到客栈房间的窗边,小心地推开一道门缝,侧着身体,往外看:
“目前还没动静。”
齐平分析道:“也许是消息还没传去县衙,又或者,对方准备等一等,再做试探。”
客房内,太子整个慌了神,她紧张无措,眼圈发红:
“那我们该怎么办?”
昨日还想着,再走几日,便安全了,却不想,今日便入了狼窝。
齐平拉住她的手,想要安慰几句,即便他心中也是一团乱麻。
这个时候,杜元春突然转回头来,仿佛下了某个决定:
“殿下不必慌张,这一切只是我们的推断,而且,来的那几个人,也未必就是追捕的‘主力’。”
齐平试探道:“师兄你的意思……”
“根据情报,应该不是什么强者,”杜元春说道:
“我已经命密谍动用线人,继续调查情况,你们在客栈等候,我等下出去一趟,看是否有了结果,若是那些人只是弱者,我便抓了审问,正好弄清楚追兵状况,然后我们迅速离开。”
齐平担心道:“倘若里面有神通呢?”
杜元春沉默了下,说道:“那就等我回来再说。”
说完,丢过来一只玉牌:
“拿着这个,如果有意外情况,我会激活玉牌,你就带太子先转移去城中密谍接头的地方。”
齐平下意识接过,发现是当初,京都皇陵案时,杜元春借给他的那枚方形玉牌,后来还了回去。
“要不我去吧。”齐平本能有些不安。
杜元春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还是留下来照顾殿下,我可不会安慰人,好了,你们先吃饭吧。”
说完,他迈步走出客栈,齐平跟过去,还想说什么,但给太子一下拉住:
“先生……”
齐平想了想,还是喊道:
“师兄,如果我这边有事,激活玉牌,你就立马回来。”
“知道了。”杜元春没回头,摆摆手。
……
……
离开客栈,杜元春走在冬日下午的街道上。
这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一轮太阳渐渐朝西边滑落。
街上行人车马络绎不绝,杜元春一路没有回头,很快离开了客栈,却也没有去与密谍接头。
只是在人群里行走着,形单影只,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坚定起来。
他说谎了。
事实上,城内的密谍拿到的情报要更细,比如,那四人中,的确存在神通,而且,可能不止一个。
又比如,官府的确要求盯紧了带着少年少女的外地人,再晚些时候,便会开始统一抓人。
而这个县城又太小,想要藏匿,都几乎没有可能。
逃窜,只会引发对方的注意,导致提前出手。
继续等下去,只能坐以待毙,他能想到唯一的方法,就是主动出击。
如果对方比情报中弱,自然好,若无法战胜,起码,可以争取一点时间,多杀几个敌人。
时间。
真的是最宝贵的东西。
但他们没有了。
他没有选择与齐平坦诚,所有人都知道,在三境的战斗中,洗髓没有意义,只会让他分心他顾。
既然如此……那就自己来吧。
能赢吗,不知道,但他什么时候怕过?当年不会,如今也不会。
所有人都以为,曾经那个压服一座江湖“杀剑”成了朝廷走狗,学会了妥协、权术,被磨平了棱角。
但真的是这样吗?
杜元春想着,停下脚步,他看向了路旁的一间成衣铺子,迈步走了进去。
“这位客官,买点什么?”伙计迎上来。
杜元春环视一圈,目光一亮,指着一件青衫,丢出钱袋:“要这个。”
不多时,当他再次走出来时,已经换上了一件崭新青衫,他绾起袖口,变戏法般,取出一柄剑,悬在腰间。
他继续行走,又进了一座酒肆,不一会,再出来时,手中多了一坛女儿红。
“彭”的一声,他拍开酒坛,仰头痛饮,酒水肆意流淌,打湿新衣,杜元春抹了下嘴角,大笑:
“好酒!”
说话的同时,他脸上的易容,悄然撤去。
路人望了过来,指指点点,心说,又是哪个酒疯子,肆意狷狂的江湖客。
这时候,有人突然惊疑不定:“啊,这人……”
他们发现,这个青衫仗剑的男人,竟与城门上通缉令上的人颇为相似。
只是,那眉眼间的风采,却要胜出画像数筹。
庙堂?
三品大员?
镇抚使?
人们皆以为荣耀,可又有多少人知晓,那身锦衣,亦是枷锁呢?
他从不属于那里,只是为了义气,才脱下青衫,披上锦衣,从江湖而庙堂。
如今,那个拴住他的人死了,他终于可以解脱,但为什么,你死前偏要将女儿托付给我呢?
满朝文武,为什么偏偏选了我?
“吨吨。”
杜元春拎起酒坛,感受冰冷的酒液划过喉咙。
因为信任吗?觉得其他人会为了活命,抛掉这个累赘,而我不会?
杜元春自嘲一笑,他没有理会周边的目光,没有在意身后越聚越多的人群。
醉意中,一幕幕记忆闪烁。
桃川河畔,两个半大少年偷偷溜进去,勾肩搭背,吹嘘听曲,待春宵一度,大清早一边哆嗦着跑路,一边彼此吹嘘比较谁坚持的更长久……
青坪上,年少的学子们欢笑饮酒,那家伙总是不合群的一个,每次都要自己拉他过来,还一脸不情愿,其实心中比谁都喜欢……
御书房里,年轻的君王静静地看着自己,诉说着理想……你想让人们免于困苦,富足安乐……
之后是行走江湖的一年年,沾了多少血,罪孽者有,无辜者有,君王总是清白的,但又怎么可能清白?
自己盼着早日卸下担子。
盼了一年,又一年……却始终没有尽头。
他眼前划过一道倩影,杜元春喝了口酒,不去想。
不去想了。
“啪。”他饮尽最后一口,猛地将酒坛砸下,四分五裂,引得一片呼喊。
他深深吸了口气,前方便是县衙。
此刻,一道道强横的气息扫来,将他锁定。
杜元春豪迈一笑,大声说:“剑来!”
“嗡……”
奇异的嗡鸣震颤声中,一枚枚薄如蝉翼的剑片,自腰间剑鞘中飞出,冲天而起,如金属风暴,又如一条银色长龙。
杜元春手腕一转,那声势浩大,扶摇直上的剑龙,猛地低头,将自己送入他手中,叮叮当当,瞬息间,拼凑成一柄完整的长剑。
他手握长剑,一股恐怖的杀伐气息,冲天而起。
当时年少青衫薄
骑马倚斜桥
满楼红袖招
醉入江湖宿
此度见杀剑
白头誓不归
……
“啊!”
无数惊呼声中,长剑入手,杜元春青衫猎猎,黑发飘舞,朝夕阳一指。
下一秒,整个人,融入剑光,拔地而起,朝城外飞遁。
“来战。”
今日,杀剑重出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