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妹……”
张盈盈泪水簌簌落下,乳燕投林般,奔入父亲怀中,身后,还有家中其余女眷,一时间,一家人拥抱在一起。
而类似的一幕,同样发生在其余官员身上。
抄家后,家族男丁大都关在诏狱,女眷除了太老的,都在教坊司,这时候简直是一幕大型认亲现场,山坳里一片哭声,笑声。
花然给吵得直头疼,抓起两团土,塞进了耳朵里。
鱼璇机愣住,用胳膊肘捅了齐平一下:“你这也想到了?”
齐平笑而不语,在前往诏狱前,他先去了一趟教坊司,通过张盈盈,了解了女眷们的位置,旋即,利用催眠术法,很容易无声无息带走了这帮人。
同时,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请一代院长,用神符笔画了一幅画,丢在楼子里。
一代虽然不复当初,当施展一些简单术法还是轻松的,同为顶级术法的“画”字神符,可以临摹万物。
五境施展,甚至可以手持神符笔,临摹现实,画出一座真实存在的,有活人生活的城池,与现实别无二致。
当然,如今的一代,也就能画个幻象,糊弄下凡人了。
如果不是考虑到,迟早会暴露,且不想给镇抚司同僚们带来麻烦,齐平完全可以用“画”字神符,更隐蔽地救人,但他没有。
这时候,一群人也都冷静下来。
张谏之率众走来,眼神复杂地看向齐平,突然,这位曾经的吏部尚书,内阁大员,高举双手,一揖到底:
“武康伯大恩,谏之没齿难忘!”
其余官员,也都同样,携着家眷,深深行礼。
这些人里,很多当初对齐平看不顺眼,甚至,弹劾过他,可此刻,却都深深作揖,旧日恩怨,再无丝毫,只有感激。
就连名望最高的宋九龄,也都如此,齐平大惊:“太师不可,诸位不可。”
宋太师是个老顽固,这时候沉声说:
“滴水之恩,该当涌泉,老夫终于明白,先帝慧眼,当初为何选你入东宫,武康伯放心,我等此去北方,定辅佐太子,以除国贼!”
齐平淡笑道:
“诸位,日后还有相见时,此处非谈话之所,花将军,诸公便有劳你了……花将军?”
花然正抱着肩膀,百无聊赖数星星,齐平喊了好几声,才回过神来,歪着头,从耳朵里掏出一团泥巴:
“你说啥?”
“……”
行吧,齐平心累,人群中,老熟人李琦也在其中,这时候问道: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齐平看了瘦了一大圈的老李,笑了笑:“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好了,婆婆妈妈的,走了。”
花然开口,右脚狠狠踏地,霎时间,地面泥土塌陷下去。
士兵们将诸公护在中间,继而,这浩浩荡荡,数百人,竟一起没入大地,借助土遁之法,朝北方行去。
真羡慕啊……我的梭子就带不了几个人,而且每次载人对方都晕车……齐平羡慕极了。
……
等人走了,抱着肩膀的鱼璇机,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说道:
“我们也回去吧。”
齐平要进道院,她是知道的。
然而这时候,齐平却迟疑了:
“咱就这么回去?首座和六祖万一还没分出胜负,这时候……”
鱼璇机翻了个好看的白眼,用一根手指戳了他额头一下,嗔道:
“废话,当然不能回京城啊,我带你在京郊苟一阵,看看情况,等京都里平稳了,再做行动。”
说着,她拎起齐平,二人坐着大葫芦,重新朝京都返回。
这次,便不很急了,鱼璇机驾驶,齐平坐在她后头,用双腿夹紧大葫芦,有点摇摇晃晃的。
“你搂着我腰。”鱼璇机说。
啊……这样好吗,齐平迟疑。
“快点,你晃来晃去,我葫芦都不稳了。”烦躁的声音。
行吧……齐平伸手,环住了鱼璇机的后腰,触感柔软,还能嗅到酒气,突然就有种骑车坐后座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齐平胡思乱想着,就听鱼璇机问道:
“哎,小子,我大概弄明白了,所以你今天是故意搞这么大的对吧,你就那么确定首座那个糟老头子会出手?我知道,他对你格外重视,但你这哪来的自信,觉得他会为你得罪六祖,等等,这不会是他授意的吧,九州鉴都交给你了。”
齐平贴着女司机,鱼璇机的长发拍打在他脸上,闻言笑了笑:
“我说我是他弟子,你信不。”
“嘁,胡说八道,想占我便宜?”
她指的是辈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当初在西南大雪山里,齐平的确曾与首座以师徒相称……当然,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经过这一年来,许多事,齐平已无比确定,首座馋自己身子,起码,对他有所图。
甚至,为此将一代都送给了他……无论首座是否愿意他回京都,都必须出手,这就是沉没成本了。
如果不动手,非但会损失掉齐平,还会连一代和九州鉴也落在禅宗手里。
在这场算计中,齐平和景帝心有灵犀,都采用了一样的思路,就是将自己与一个大势力捆绑起来,拉对方下水。
这当然有风险,但齐平估算后,觉的风险可控,只要首座今晚出手,那之后就大概率要继续帮他。
还是那个问题:沉没成本。
不帮他的话,岂不是白出手了?
“呵,我不管你到底贪图我什么,反正债多不压身,如果这是命运的馈赠,那就让馈赠来的更猛烈些吧。”齐平心想。
当然,这些就不好与蠢萌的女道人说了。
是的,虽然二人实力差距悬殊,齐平就是个弟弟,但从心智上,他一直觉得自己才是成熟的那个。
鱼璇机也没纠结,转而疑惑道:
“就算你笃定老头子会出手,那最多与六祖打平,景帝呢?这家伙可比死掉的皇帝更果断,成天捏着玉玺,一旦他出手呢?怎么办?”
齐平沉默了下,说:“他不会出手的。”
“为什么?”
“平衡。”齐平眼眸中满是冷静:
“景帝是个外表疯狂,但实则极为理性的人,他的确想要杀我,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我的存在,对他是个威胁,可说到底,这份威胁还不够大,起码……相比于整个朝局,还不够。”
“师尊,你读过史书吧,应该知道,在凉国立国后,才有了书院,一开始,我以为是一代院长想要开宗立派,毕竟五境了嘛,又自创了神符体系,开宗做祖很正常。
可后来……我仔细打听后,才知道,一代开创书院的原因,是真武大帝,也就是太祖皇帝所托。”
齐平说到这里,语气复杂了些。
事实上,他不是“仔细打听”得来,而是当初在道战中,入太虚幻境,一代院长带他云游大乾王朝,途径都城时,说过一嘴。(详见127章)
当时,便记在了心里。
鱼璇机惊讶道:“还有这事?”
骑着大葫芦的女道人小眉毛皱起:“太祖为啥这样做?为了‘平衡’?”
齐平点头:“准确来说,是为了‘制衡’。”
……
第418章 师尊有疾
“制衡?”鱼璇机问。
“是。”齐平点头道:“从算学上讲,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同理,三方势力,彼此制衡,才是个较为安稳的状态。
您也知道,太祖皇帝寿命很短,虽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也要考虑身后事,而当时的道门太强了,太祖皇帝如何会安心?”
齐平叹了口气:
“所以,鼓动一代院长自立门户,一方面削弱了道门,另外,道院、书院、皇室三者,也可以彼此制衡。而往近了说,先帝在朝堂上,也是纠集了多个党派。
黄镛、张谏之、还有镇抚司以及都察院,这三股势力同样彼此制衡,才能维持皇权稳定……
景帝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引入禅宗的逻辑,很大程度上,也是要制衡道门。”
鱼璇机是个修行天才,但对这些朝堂争斗纯粹傻白甜,听得瞪圆了眼睛:
“是这样吗?”
齐平点头,说:
“我甚至怀疑,当初他派禅宗高手追杀太子,一方面的确是手底下缺乏可用的人,另外,也许打着别的主意,若能杀了太子最好,杀不掉,也能削弱禅宗……
制衡之道,也是有倾向性的,相比于外来的那帮和尚,肯定还是道门更强些好……”
鱼璇机若有所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亲手打造了这个平衡,就不会愿意破坏。”
齐平叹息:
“是啊,首座与六祖交战,他不可能插手,一旦下场,就要表明态度,而作壁上观,让道佛相斗,才最符合他的利益。
基于同样的逻辑,道门首座已经明确表达,要保我的态度,这时候,景帝若强行杀我,相当于将道门推到对立面……
我只是个神通,孰轻孰重?他冒不起这个风险。”
鱼璇机恍然大悟:“所以,他只能憋着,不会出手。”
说着,女道人眼神古怪:“这不会都在你的算计中吧?”
齐平笑而不语。
算计……倒也不是,只是赌罢了,齐平这些天在京都,除了暗杀官员,便是搜集信息,分析局势。
今夜的行动,他也是基于这些思考,才敢于“赌”的。
风险很大。
回档不是万能的,尤其涉及到这些高层次强者,若他赌错了,真的有可能面临生命危险。
所以,他与一代说,自己要“赌命”。
好在,他赌赢了。
葫芦上,鱼璇机扭头盯着身后,环着自己纤腰的家伙,眼神古怪,最终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