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镇抚司探案那些年 第554节

第436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没人想到,这一刻,竟有朝堂官员跳出,就连台上的水月,都诧异地看了过来。

齐平扭头,好奇看他:“哦?这位大人觉得不对?”

一时间,许多道目光都投射过去。

所有人都知道,新朝廷与禅宗关系紧密,但在佛道之辩中,有官员擅自下场,仍旧令许多人惊讶。

有同行的官员脸色一变,想要阻拦,可却已来不及了。

那名跳出来的官员冷笑一声,说道:

“你口口声声,否认死后灵魂的存在,那也就是说,你也不信你祖先魂灵尚存了?”

众人一愣,没想到竟是这个角度,这话粗听起来,有些没道理,更像胡搅蛮缠,但其实不然。

是个大坑。

话语间,是刻意将齐平朝“不敬先祖”的话语体系引导。

须知,在这个孝道治国的世界,只要证实一个人“不孝”,那么对方再说什么,都站不住脚。

放在后世的舆论场上,如何攻击一个人?

只要找到对方黑点,令其道德有亏,那就不战自败了。

老节奏大师了……文官一个比一个心脏……

果然,听到这问话,不少人同时看向台上,期待“范筑”如何辩解,有人捏了把冷汗,担心这少年道人不谙官场深坑,掉入语言陷阱。

然而,齐平却是神情古怪。

盖因,类似的质问,在上辈子的历史上,众多有关于佛道之争的辩论中,就曾发生过。

以至于,他甚至不需要自己想答案。

感谢前辈的馈赠……齐平语气微嘲:

“既然这位大人笃信祖先灵魂尚存,为何不自刎,追随先祖而去呢?”

此话一出,登时引发哄笑,那官员愣了下,面红耳赤,想要再辩,却想不出如何反驳。

水月菩萨叹息,有些嗔怒,没再理会这插曲,她已察觉“范筑”的思路。

轮回,因果,说到底都立足于灵魂单独存在这一点,所以,只要驳斥了这点,禅宗的教义便站不住脚。

念及此,水月愈发凝重。

便听齐平侃侃而谈:

“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刃,形之于用,犹刃之于利。未闻刃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

他将躯体与灵魂的关系,用刀刃和锋利做比喻,方便普罗大众理解。

水月菩萨略一思忖,却是摇头,淡笑道:

“此言差矣,木之质,无知也;人之质,有知也。人既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岂非木有其一,人有其二?”

齐平嗤笑:“今人之质,质有知也。木之质,质无知也。人之质非木质也,木之质非人质也。安在有如木之质而复有异木之知?”

水月沉默了下,转而再问:死者之形骸,岂非无知之质邪?”

齐平再答:“是无知之质也。”

水月:“若然者,人果有如木之质,而有异木之知矣。”

齐平摇头:“死者有如木之质,而无异木之知;生者有异木之知,而无如木之质……”

直至此刻,辩论才进入正题。

二人站在台上,你来我往,水月不断从各个角度,驳斥齐平的论点。

而齐平却好似不用思考一般,几乎在水月质问的下一秒,就能给出令人信服的解答。

你一句,我一句,分明只是坐而论道,可那一声声辩论,一句句言语,却如同锋利刀剑,彼此碰撞,招招致命。

言语亦可杀人。

此刻,二人争辩,恍惚间,竟给人一种刀光剑影,血流成河的感觉。

“爷爷……”

云青儿起初还勉强跟着,但渐渐的,身为学渣本渣的她有点听不懂了。

想问,却给云老先生抬手打断,只见太傅捋着胡须,双目炯炯有神,不断咀嚼台上言语,轻声赞叹:

“厉害。”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于绝大多数民众而言,只是听双方谁更有道理。

或者,谁被说的哑口无言,在这一点上,齐平占据了巨大优势。

毕竟,他脑子里有另外一个世界,数千年,佛道无数次嘴炮争辩的历史记录。

这就是个巨大的资料库。

若论“修行”,比拼术法,的确没啥用处,可当双方比拼嘴炮和理论知识,拥有数千年,无数僧道智慧结晶的齐平,便已屹立于不败之地。

毕竟,近似的理论,能找出的角度,是有限的。

就如同那名文官,质问齐平的句子,在另外一个世界也出现过一样……这不是巧合,而是提问,反驳的思路就那些。

水月的每个提问,齐平都有现成的理论反驳,她以为,自己是欺负道门对传教经验匮乏。

却不知,站在自己对面的,并不是一个少年道士,而是无数将这点东西,研究了一辈子的精英。

而在云老这等文人眼中,那每一句辩论,都充斥着语言的美感,思维的精妙。

打嘴炮,素来是文人引以为傲,展现智商的游戏。

而此刻,台上的二人,几乎将语言,辩论的技巧,使用的炉火纯青。

云老不禁疑惑,禅宗有心算无心,有这等表现不意外,可道门,是如何做到的?

他扭头四望,却见人群中,支持道门的民众兴奋异常。

那些本已心向佛陀的百姓,动摇起来,本来低迷的局势,开始逆转。

……

内城门外。

穿着粗布衣裳,挎着布包的阿七挤在人群中,排队进城。

他同样想看讲经大会,但上午时候,要忙着卖报纸,等他完成工作,准备进城时,已经晚了。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他想着,伸手按了下布包,里面是“先生”留给他的字典。

这些日子,他修行不辍,也积攒了许多问题,想着,若先生是个大人物,没准也会去看讲经大会。

“入城凭据。”轮到他时,守城官差拦住他。

外城人进内城,要开具身份凭证,阿七一狠心,用了大毅力,才舍得花钱办了一张。

“进去吧。”官差扫了眼,挥手不耐烦道,旋即与身旁人说:“怕不是混进内城乞讨的。”

另一人说:“你管他作甚,有禁军管呢。”

“也是,哈哈哈。”

阿七听着身后官差议论,抿了抿嘴唇,用力勒紧布包的背带,发足狂奔,朝净觉寺方向去。

……

净觉寺外。

巨大的广场上,气氛热烈,此刻太阳高悬,人群中不少人汗流浃背,却无人抱怨,更无离场。

台上的辩论已经到了尾声,而在“范筑”上台后,佛道双方的气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逆转。

若说,上半场是道门被压制。

那么,这下半场,便是反杀。

起初,水月菩萨还与齐平打的有来有回,不分伯仲。

渐渐的,水月提问的间隔越来越长,每每要过许久,才问出一句。

而齐平的发挥却无比稳定,仿佛不用思考,便能完美驳斥。

如果说,这是一场棋局,那么一方是斟酌良久,才能落在一子,另一方,便是闲庭信步,未经思考,便大杀四方。

“范仙师威武。”有人振奋,扬眉吐气,在下方叫起好来。

起初还不多,但越到后来,局势越呈现碾压态势,被压制了大半场的民众们,仿佛才终于直起腰杆来。

他们不认识范筑,但不耽误为其喝彩。

“前有齐公子,后有范仙师,就该让这帮南方和尚知道,什么叫底蕴!”一名大汉兴奋道。

旁边读书人亦觉酣畅淋漓:“妙极,妙极!当真扬眉吐气。”

议论纷纷,此前被压制时,许多人心中憋火,念着齐平在就好了,如今,齐平虽不在了,却有了范仙师。

“咦,你们看,那尼姑答不上来了!是不是要结束了?”

……

台上。

清风拂过,齐平道袍衣角扬起,整个人盘膝坐在实木的高台上,阳光照耀下,他的神情很平淡,就如同登台时候那样。

类似的场面,他经历过许多次,如今的他,已经没了当初棋战的惶恐与忐忑,没了妖族大比的激愤与紧张。

即便,面对的是一位神隐修士,他也没半点怯场。

驾轻就熟,大概就是这样。

他没有理会台下的嘈杂议论,甚至并没有很关心观众的反应,就像是一个老手艺人,胸有成竹,胜利早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水月,披玄色僧衣的女尼脸色苍白,细长的眼眸中再没有此前的张扬与挑衅。

有的,只有沉默与难以置信。

沉默于无话可说,虽然这场辩论不会有明确的对错,但从广场上民众的反应看,这一轮,无疑是禅宗输了。

于是,便愈发的难以置信。

不该这样的。

“你对佛法很了解,”沉默良久,水月突然说道:

“不,不只是了解,而是如数家珍,寻常禅宗弟子,都做不到,也许,相比于道门,你更适合来禅宗。”

并不是拉拢,水月的言外之意,是在质疑。

质疑对方与禅宗有着很深的渊源,就像,她与道门渊源极深一样。

正因为她背叛了道门,故而以己度人,甚至怀疑,眼前的少年道人,真身可能是某个背叛了禅宗的僧人。

她当然不知道,齐平之所以对佛陀理论如数家珍,全靠转轮金刚大公无私的分享。

齐平笑了笑,忽然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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