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戈和尚摸了下光头,嘀咕说:
“景帝这是在打压咱们呢。”
水月菩萨冷笑:“他当然清楚,哪一个更要倚重。”
这时候,突然外头有僧人来报,说皇帝前来,欲面见禅祖。
众人一愣,目露异色,六祖微笑道:“请。”
不多时,景帝面带笑容走入主殿,双方略作寒暄,陈景道出来意,竟是想请禅宗派强者赶赴西北,参与对蛮族之战。
“朕执掌凉国不过半年,立足未稳,蛮族虎伺,唯有当机立断,主动出击,方为正道。”景帝慷慨陈词,
“禅宗救苦救难,深入人心,想来禅祖亦不忍见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少年僧人微笑颔首:“陛下所言极是。”
景帝故作惊喜:“六祖同意了?”
六祖点头:“我禅宗自会派弟子前往应援,陛下放心就是。”
景帝满意离开。
等人走了,憋了半天的空寂皱眉:
“这陈景未免太过得寸进尺,索求无度,禅祖您何必应他。”
六祖微笑道:“你们以为,他此来是借兵?”
“莫非不是?”
六祖感慨道:“是,也不是。”
止戈和尚摸了摸大光头,小小的眼睛里,是大大的困惑:“禅祖直说便是。”
六祖微笑解释:
“我等与凉国休戚与共是其一,佛普度众生是其二,至于其三么……悬壶,此番,便由你带一支僧兵,前往西北。”
悬壶僧人愣了下,略一思忖,明白过来,双手合十:
“遵禅祖法旨。”
六祖微笑颔首,身影消失不见,等人走了,止戈僧人挠头:
“到底什么意思?”
水月菩萨露出看白痴的眼神:
“愈是战争,愈是民众流离失所,伤病遍地,悬壶僧人前往救治,才最易收获信仰,这场战争,既是国战,又何尝不是禅宗传播信仰的良机?只要救下足够多的人,何愁禅宗信徒不多?”
战争,素来是信仰传播最好的土壤之一。
止戈和尚恍然大悟,嘀咕说:
“那陈景不会算计好了吧。”
……
寺外。
景帝缓缓走出,阿大疑惑道:“陛下,那帮和尚这就答应了?”
景帝没了笑容,疲倦的目光中,带着精明:
“若要取之,必先予之,齐平坏了讲经大会,如今看来,也未必是坏事,禅祖要传教,不会放过战争这个良机,不过……也不会出全力就是,也好,若是派的僧兵多了,朕还但心,他们放任生灵涂炭。”
阿大听不大懂,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
“接下来去道院?”
“恩。”景帝坐上马车。
只不过,他对于道院是否会伸出援手,期望不大……
这群道士没有传播教义的需求,若家国岌岌可危,如昔年一般,倒也会出手。
但如今局面,想要道门出力,主动参战,期望不大。
果然,景帝入了道院后,没能见到首座,只与典藏长老谈了谈,后者答应派出一些弟子,但显然是应付了事。
至于书院,无需前往,因为早在宣战后,朝廷便一纸调令,将大先生等人调去了临城坐镇。
没有五境坐镇,加之书院学子奉行“修行安天下”,反而是对参战最积极的。
走出道院大门后,阿大问道:“陛下,要回宫吗?”
景帝“恩”了一声,然后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永生教……最近如何?”
对于这个不老林更名的教派,陈景起初有在关注,但近来太忙,加上姜槐自夜宴那一晚后,受伤闭关,格外低调,便也很久没有在意了。
阿大闻言犹豫了下,还是说道:
“这帮人,风评不是很好。”
“哦?”
阿大说:
“永生教一直在收编京都底层的各大帮派,起初也还好,收的人不多,且帮派这东西,听话一些,也会少些乱子……
但近两月,永生教信徒多了许多,且跋扈嚣张,欺男霸女,不加掩饰,底下衙门想要处置,却绕不开永生教……所以……”
景帝皱眉:“怎么没人与朕说。”
阿大说道:“毕竟也只是小事。”
景帝沉默,他知道,之所以没人禀告,很大程度是因为,朝堂上官员都知道,永生教的背后是他……
不老林作为政变的功臣,自带光环,陈景杀人又多,只是些泼皮作乱,这等“小事”,当然没人愿触皇帝眉头。
或者说,有这个胆气的御史,也早被丢进诏狱了……
“传朕旨意,传唤姜槐入宫。”景帝板着脸道。
对于这帮江湖势力,他从未打算真的留下,只是此前不好正大光明处理,怕寒了那些支持他登基的人的心。
只好容忍。
如今,半年过去,他已掌控了朝廷,觉得是时候解决掉这个隐患了,恩,也许将这帮人丢去战场,是个法子。
姜槐这个顶级神隐,藏在京都,总令他有些不安,而且,姜槐这半年来,低调的未免太过分。
“是。”登时,有侍卫离开,去传口谕。
景帝乘坐车辇,在大群护卫簇拥下,返回了皇城,只是过了城门后,景帝心血来潮,说道:
“去东宫。”
因忙于政事,他这段日子极少与家人见面,尤其是那个唤作“陈允”的“私生子”,更是见的极少。
只是将其丢给“王妃”,安排其住进了东宫。
按理说,应该立为新太子,只是因为女太子的存在,朝中一些勋贵宿老,始终不同意立储。
算是最后的坚持了。
景帝倒也没在这件事上坚持己见,反正也不急,总得给皇室宗亲些面子。
什么事要做绝,什么事不要,他很清楚。
故而,那私生子虽早已开始,接受储君的教育,但名义上,却还不是继承人。
这时候,正是上课的时辰,景帝抵达詹事府后,挥手命人莫要声张,他悄悄带着几个人,走去了学堂。
然而,刚走进院子,便听到稚嫩的喝骂声,还有摔打东西的声音,间杂哀嚎。
“发生何事?!”
景帝变色,几步上前,一脚踹开房门。
登时,只见学堂内,一名穿着蟒袍的,六七岁的男孩,一脸戾气地握着从侍卫腰间抢来的刀,抽打一名老儒。
其余大儒,以及年轻力壮的仆从护着,那被打的老讲读,儒衫破损,后背上沁出团团殷红血迹,哀嚎不止。
门踹开时,那男孩还要行凶,只是下意识朝门口看了眼,等看清来人,大惊失色,眼中闪过慌乱,佩刀“当啷”丢在地上:
“父……父皇……”
“参见陛下。”其余人行礼。
景帝面色漆黑,目蕴怒色,指了一人:
“说,发生何事?!如实道来!”
那名仆从慌张解释,大意是,方才讲课时,老讲读考校“陈允”昨日布置功课,陈允答不出,更恶语相向。
老讲读气极,便用戒尺来打,结果陈允大怒,喊着“杀人了”,吸引侍卫进来,而后,便发生了眼前这一幕。
景帝气得浑身发抖,先是看了眼那名失血大儒,命人带去太医院医治,旋即走到陈允身前,冷冷道:
“谁教你如此……跋扈?!”
男孩慌了,垂头不语,旁边一名亲随忙道:
“陛下息怒,殿下年幼,那老儒又太苛责,故而……”
景帝瞥了他一眼,说:“带出去,砍了。”
“是。”身后有侍卫上前,将惊恐跌倒,不住哀求的亲随拖去院中,阿大“锵”一声抽出佩刀,当头斩下。
“啊!”
哀嚎戛然而止,一蓬滚烫的鲜血喷出,溅在屋舍旁,那一丛翠竹上,青碧色的竹叶被染红,成了黑色。
陈允面无血色,眼底只有惊恐。
景帝平静道:“带他回去,禁足十日。”
“太子”侍卫忙拉着陈允离开,景帝则迈步走出院子,坐在车厢内等待,不多时,阿大返回。
景帝靠着车厢,闭着双眼假寐:“如何?”
阿大说:
“殿下自入东宫后,性子便愈发……骄狂,在皇后跟前还好,但私下里……无人敢管,蓉妃也不行,许是以往在民间惯了,入皇宫后,难以适应,又被奸仆鼓动……”
普通人,一朝成名尚且得意忘形,目中无人,何况从民间孩童,一跃成为帝国储君。
又是这般年纪……正是极易受影响的时候。
景帝叹息一声,说:
“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若宋太师还在……”
他没时间教,只有宋九龄有威望,敢打“太子”,可是……宋九龄被他亲手贬入诏狱。
如今,早远走幽州。
他突然,生出一丝丝后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