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已经是旧的东西，后期再怎么刷新漆、修修补补也是徒劳。想办法把它弄得跟全新品一样光鲜亮丽，费去的成本还不如直接买个新的回来。
就像一本已经写满字的本子，想要再记录些什么，就得费神用涂改液把原来的全涂掉。
是人都会选择去买本新的。本子而已，总有更新的，设计更好看的，能写更多的。
而旧本子上书写过的东西，无论是知识还是思想，总会随时间流逝一同过时。
像这里所有的书一样，最后的命运一定是被时代抛弃。
但张元让他来回收那个本子。
龙子炎在那里站了一小会儿，然后他做了件让看懂的弹幕全部大惊失色的事情。
他走到墙角那块深色的地方，坐了下来。
就那么坐在地上，坐在了那个色块旁边。
这一刻，所有之前没看懂的观众，都明白到底发生过什么了。
“所以那里的粉刷，是因为之前有尸体……？”
“面积比正常人类的面积要大一些，那个人在死后应该在那里……呆了很久才被发现。”
“我的天，小龙咋还坐在那里啊，快跑”
“怎么会这样？”
“可是她当时还在班群里发信息问有没有人住在附近的呀，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呢？”
众说纷纭，龙子炎一条都看不见，但很奇怪的是他并不感觉多害怕，至少没有二楼女厕所那样的压迫感。
或许是因为在发现这里之前已经去找过那些书。
害怕一样事情，通常是基于不了解。比如殡仪馆中的冻尸令人感觉恐惧，但如果是送别一位你曾见过哪怕只是一面之缘，或者听别人提到过的人，心情就会变得不一样起来。
到了这个程度，事情的发展已不言而喻。杨老师在班群里发那条信息时，她是真的被反锁在了这里。
没有人回应她的求助，暑假的时候学生也不返校，或许整栋楼的门都被锁了，没有人来。
她最后死在这里。
这个图书室平时大概没有太多人来，如果他没有猜错，杨老师出事之后，图书室应该就不再正常开放了。
事实上，以那些书上积的尘来看，它真正正常开放的时候有多少师生会来，也是个未知数。
龙子炎抱膝坐在墙角。
他这么坐了一小会儿，没有发现什么别的线索。他转过头去平视旁边的书架，试图从中找到一本伪装成书的本子，无果。
张元想回收那个本子，短信中大面积的内容却是关于杨老师失踪的事，本子的下落一定和杨老师有关。
他来图书室是在暑假前，而杨老师发出的求救信息在放假露营的时候。或许她被困在这里的时候，看见了那本本子，而又出于某些原因，把它放到了不好找的地方。
但那会是在哪里？这里再小也有成千上万本书。想从这里面找出一本本子，无异于在做排列组合题时掰手指穷举，或许能做到，但很浪费时间。
为什么别人都去露营了，杨老师没去？
为什么杨老师要来到根本没什么人来的图书室？
为什么她明明能发出求救信息，但最后还是被困死在这里？
图书室禁止带手机，大概不是它本来就有的规则，而是因为杨老师的事情吧？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那些词不能在图书室提及。
龙子炎感到困惑。他其实隐约想到一点儿，但不是特别理解。
说到底他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以前面临的人生最大难题是高考，现在面临的人生最大问题是活下去并找出根源。即使曾经与章北海或戴尔认识，终究没有深交。
他认识的对方不过是一个立体的“人”之中，作为“天选者”或者“守望者”的那张切片。
那个老师。
那个找了很多书，想要去更接近自己的学生们一点儿的老师。
那个可能不太懂电子产品，甚至连怎么学会都不太明白的老师。
那个家庭中好像遇到一些困境，与家人相处得并不是很好的老师。
她人生的最后时光，会在想什么呢？
他比旁边那个色块的高度要高一些，于是他想了一想又往外出溜了一点儿，从一个笔直端坐的章北海姿势换成一个坐没坐相的蔫儿坏姿势。
坐成这样的时候，他的目视高度终于与旁边那个色块……或者说杨老师死前的目视高度差不多了。
目光再投向桌子的时候，他终于在一个平面上发现某个土黄的色块的一角。
龙子炎站起身向那个地方走过去，他将手伸到桌子的反面。这桌子某些地方的五金件有些松了，和桌子的边缘组成了一些小小的缝隙，正好足够把一本薄薄的本子卡在这里。
他收回手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本土黄色的本子，封面上写着两个字。
张元。
就在弹幕惊呼“厉害了居然能想到这种办法”的时候，某种“咔哒”的响声响起。
不知是跳闸还是停电，图书室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四下里阒然无声，直播间鬼叫一片。
龙子炎心里也是咯噔一声，不过他并没有往外跑。
一来他所在的位置在图书室的最里头，突然变黑正是眼睛最看不清的时候，这地方他又不熟，到时候要是一头撞倒了书架子，万一这东西直接多米诺骨牌般倒下去把门堵死，那就芭比Q了。
二来他除了被任务所迫进入图书室外，别的一条规则都没有违反，这会儿跑路，岂不是官盐当私盐卖了？
就好比你在夜跑，前边刚好有个人。不知为啥他就加速了，你觉得很奇怪于是你也加速了，你一加速他就跑得更快了，你心想这哥们是要卷死你啊，于是你跑出了自己的历史最快，最后你发现你跟着他直接跑进了派出所。原来对方以为你是要抢他钱。
你一头雾水说你没有啊。他说那你跑那么快干嘛？
不要做出让人误会的举动，也不要在运钞车旁边问别人手冻不冻，就是这个道理。
他甚至在黑暗中闭了一小会儿眼睛以尽快适应黑暗。再睁开的时候，已经能看到一点点光斑。
这窗帘虽然厚，却并不是百分百遮光的。图书室靠楼外的那一侧也有窗户，有一丝路灯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间照进来。
龙子炎拿着张元的本子，沿着那光线，在黑暗中摸索着向窗边走。这花去他大概五分钟的时间，所幸中间没有碰上任何东西。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路灯的光线顿时照进来。不算很亮，但已经足够阅读。
就着那微弱的光，他翻开本子。
第216章 「无市中学」黄金时代不再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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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龙子炎意外的是，这本子，似乎并不是张元的笔记本或者作业本，或者说本来应该是那样，却被他用来传纸条。
里面有许多他和其他人写下的东西，笔迹也有新有旧，似乎他传纸条的对象不止一个。
而其中一段对话，引起了人们的注意。
“网课是真的要给爷上吐了。”
“xswl，估计是网课实在上不下去了才让我们回来叭。一出什么事就宣布停课回家上网课，有本事直接说不用再上课了嗷。”
“清醒点，他们不可能同意的。”
“我知道，但爆破组是真的有、东西的呀。希望老哥们再接再励，下次直接物理爆破把学校炸了。”
“不存在的。不过你可以说下你最讨厌谁的课，我叫人爆。”
“这还用说，老杨的咯。贼烦，嗓子又尖又难听，在学校都听得我想吐，对着电脑听我真的想全程开静音，看她那张大脸在那晃我就恶心。”
“噗，我也最讨厌她。关键她老搞不明白点哪里是点人，哪里开始哪里结束，家里网又卡。NM九点钟上课硬是被这蠢货搞得九点十五才开始，又不见她早点下课。爷的时间不是时间？”
“上课的时候还敢对我们生气，说我们怎么教都教不会，她自己很聪明吗？连个软件都玩不明白，我拿块饼干教我家狗五分钟它都会了。”
“事实证明玩得菜就该骂。上次被骂了快半个小时都不知道怎么退，爷直接看戏。这不比她讲课有意思多了？全班人一起看她笑话，哈哈哈哈哈哈”
“……”
后面是许多无意义的吐槽与谩骂，其恶毒程度超过普通人对这个词的最大想象。辱骂对象不但包括杨老师，也包括其他人。
龙子炎沉默地捏紧纸张。这时他注意到有些地方的字迹有些模糊，从痕迹上看，仿佛有什么液体被滴在上面，又被快速地抹掉了。
再后面的一些传话内容解释了张元的本子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他交了个女朋友，但找不到合适的约会地点，两人灵机一动找到这个地方。大概这是在某次约会的时候落在这里的。
而他要让李明来帮他取的原因，也已不言自明。
如果这是一本正常内容的笔记本，倒也没什么要紧。可这内容如果被老师看到，张元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可听了老师们说过的话，隐约猜到事实真相的他，大概又不敢自己来回收这本本子。
张元只是来约会，应该不会无聊到把本子塞在那个位置。
所以那些负能量的东西，那些糟糕的东西，被最不该看到的那个人给看到了。
龙子炎继续往后翻。
张元那辣眼睛的字体消失了，换成另一种字体。
信息化时代，连上课都可以用电脑放PPT，还能写出一笔好字的人很少了。
但写下这些字的人显然就是那种老派的人。
“7.3
昨天看书太认真了，居然连锁门的声音都没有听见。锁门的校工连图书室的灯光都没去检查就直接拉上了电闸。
灯光熄灭的时候我才惊醒过来。
手机也快没电了，又很暗，屏幕很小，手写老是出错，又要改错别字，居然把最后一点电都耗没了。我暗骂自己傻。
可如果不改的话，他们又会嘲笑我一个老师连字都写不对。
手机屏幕太小了，还是习惯用纸和笔写字。
门被反锁了。窗上还钉着防盗网。本来是用于抵抗盗贼的措施，现在成为了囚禁我生命的牢笼。
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有人来。今天整个白天我都在窗边，一声也不敢出，期待着有人经过。
但可能是因为之前出过事的原因，平时都没人靠近这里，放假了就更加不会有。”
“7.4
他不应该发现我没回家吗？怎么还没有人来找我？难道是又打牌去了？阿恒也没有回家？妈总是不管，她骂我加班就骂得很痛快，但对她儿子一切言行视若无睹。
可我是班主任，要对整个班的学生和学生家长负责的。
其实也没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也很不理解老师，哈哈。后来光阴变换，才发觉自己以前多幼稚。
虽然我们不会骂得这样过分。
很饿。胃很痛。以前刚进校的时候有老前辈和我们讲，别拖堂，拖到后面学生不记得你好，你自己身体也吃不消。
多想无益。继续读书，转移注意力。”
“7.5
饿到头晕眼花，但还是没有人来。
其实当老师何必这么认真？学生又不是我生的小孩，他们将来出了社会混得怎么样和我没关系，我就拿份死工资而已，精进自己教好他们又有何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