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没有车,关东都敢让于敏扛着这些东西爬到边疆去。
他看闻三儿的眼神不再是合作者,而是愤恨。
这种做法是把他逼到绝路了,关东对他的信任已经降至冰点了,这一次要是再打了水漂,那被断尾的就是他了。
马六子的死他当然知道,从闻三儿还没去潇洒的时候他就知道马六子危险了。
等闻三儿玩儿完了出来后,于敏就知道关哥抛出去的鱼饵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指着让那处宝局和知道太多的马六子实验这个闻三儿,甚至实验他是不是假的,都看马六子那边的情况。
结果便是情况很不好,不然马六子不能死的这么快,还是聂连胜动的手。
现在他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跟闻三儿谈了很久,连家都不敢回,半宿一换住处。
其实局势的危机一直都在,只不过是姬卫东和纪监加快了收网的力度。
当前发现的几条大鱼纷纷露出了水面,就看最后确定的仓库和渠道问题了。
姬卫东这一趟反正是不能白来,多捞出来的都是他……他跟李学武的。
想到那个坐在京城动动嘴就把好处拿了的混蛋,姬卫东当然不服气。
但没办法,大局观和运筹帷幄这方面还得说是李学武。
而李学武并没有想要得了什么运筹帷幄的名号,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也在沙器之的提醒下起身,赴下一处工作。
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还是上午收到的消息,说是付海波的案子已经结束了,人要在二十九号那天执行处罚。
这会儿李学武不是去见付海波,因为两人要说的已经都说完了。
但还有一个人,一直惦记着李学武,在最后的弥留之际要见见他。
说起来也是滑稽,一个把自己弄的家破人亡的人,倒成了将死之时最想见的人。
李学武没有感觉到讽刺,他今天很忙,但这个人的面子必须得给。
乘车赶到隶属于一监所的医院,李学武在监管人员的陪同下,一起走到了病房门前。
看着监管人员打开了病房的铁栅栏门,隔着黄色木头门上面玻璃窗,李学武看得出这会儿的阳光正照在一处病床上。
“李处长请”
监管人员显然知道李学武的身份,客气地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李学武可以进去了。
李学武推开了木门,看了看病床上行将就木的,已经看不出当初模样的付斌,迈步走进了病房。
监管人员很是严谨地跟着进了病房,但并没有靠近,仅仅是站在了门边。
这个距离刚刚好,因为付斌的特殊性,病房还算大。
李学武走到病床边上,看了看努力睁着浑浊双眼望着自己的付斌。
两人相顾无言,对视良久,付斌孱弱地摆了摆不太灵的手,示意李学武坐。
李学武挪了凳子坐在了付斌的床边。
现在这个躺在病床上,只剩下一副皮包骨的付斌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威胁。
怕不是说话大声都要震坏了他,所以李学武坐的很近,怕有些话他听不清。
“是我请他们找你来的”
付斌喘了喘气,咽了口水,湿润了干涸的嗓子,这才说了句有些漏风的话。
李学武点点头,他一时也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这位老领导。
叫同志不合适,叫领导不合适,直呼名字也不大合适,所以一直没有说话。
付斌点点头,理解李学武现在的心情,手微微抬起,轻轻拍了拍床铺。
“我后悔”
付斌微微转动脑袋,看向了窗外渐渐西沉的太阳,这会儿阳光正是温暖的时候,可他的心却是越来越凉。
今天监管正式将判决书通知给了他。
因为病情原因,他被判处了死刑,但暂时执行医疗救助。
不用解释他也明白,自己不用吃那颗枪子儿了,这也许是他病情的原因,也许是那些老朋友帮忙的原因。
但终究是能躺在病床苟死了。
至于暂时救助,依着他的情况,是没有站起来接受枪决的条件了,这么说就是好听点儿,不好听的就是等死。
因为相关的特殊用药已经停了,对他已经没必要使用昂贵且珍贵的进口药物了,他被全身的疼痛折磨的受不了了。
知道自己将要来到鬼门关,他只想见见这个把他送到关口的年轻人。
跟他说一句后悔。
李学武不知道付斌说的后悔是悔恨他自己不该做那么多错事,还是后悔用了他。
亦或者是两者都有,但他和付斌都已经不在乎了。
尘埃落定,这个时候两人看上去都显得很平静。
至于内心是否平静,李学武对于付斌此时的状况不得而知。
他现在不想说什么,只想听听没几句话可说的付斌有什么想说的。
“你很好,很好的”
付斌再次转过头,许是此时的病痛让他不能长时间处于一个姿态,努力转头看着李学武强调道:“输给你,应该的”。
李学武看了看他,这意思是不服气?
付斌倒是微微咧咧嘴,道:“戎马一生,白首成空,遇见你就是我的宿命啊”。
“我不相信宿命”
李学武难得的开口回道:“我相信百因必有果”。
付斌无所谓地笑了笑,这笑容很费了他一阵力气,缓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海波的孩子”。
“我本不想告诉你的”
李学武看着付斌认真地说道:“因为你在此案中的所作所为,包括被调查期间的不配合,你都不满足知道更多外面事情的条件”。
在付斌微微遗憾的目光中,李学武说道:“但我今天来了,就满足你最后的愿望”。
“孩子还好,已经上幼儿园,我给找的,此时就在京城”。
“好,好”
付斌点点头,看向李学武的目光也是有了光亮,嘴里说着好,也点头表示明白。
李学武对付斌没有悲悯或者同情,他做的事如果没有身份背景,可以说理所应当。
虎毒不食子,帮助亲人没有错。
但即为干部,做出这些事情,那就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有的代价。
付斌还是有些遗憾地看着李学武,是他主动要李学武来的,可李学武来了,他又说不出更多的话。
李学武微微躬身,凑近了,轻声对着付斌问道:“一定很遗憾,或者疑惑我为什么能走到今天吧?”
付斌望着李学武的眼神还是有些犀利的余光,这个问题从被在办公室带走那天起,就一直萦绕在他的心中。
今天见着李学武来了,他想问,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李学武看着付斌轻声说道:“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推你走进鬼门关的,并不是我”。
在付斌眯起的眼神中,李学武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或者说并不是我的主观意愿,换个人上来,你的结果一样如此”。
付斌看着李学武,不知道他说的是谁,这会儿身体的疼痛暂时忘却,脑子里想的都是李学武说的话。
李学武也是直起身子掏出烟盒转身对着门口的监管示意了一下。
监管看了看病床上的付斌,他想说犯人的情况不适合烟味儿。
但一想到床上的犯人好像不差这点儿烟味儿了,便没有否定。
李学武微微抬了抬眉头,看来付斌在这里的情况确实不大好。
叼着烟点燃了,也没给付斌让烟,以前他抽付斌的烟很少,所以这会儿也没想着客气的还。
自己坐在一旁给足了付斌思考的时间。
今天这么着急的忙工作,就是容出时间来跟付斌好好聊聊。
两人曾经是互相欣赏的战友,也是关系正常的上下级。
付斌对李学武有提携之恩,但也有诋毁之意。
要说扯平不扯平的,这会儿没啥意义,更多的是李学武想把自己人生中的一小段过程走得圆满。
付斌想了好久,饱受病魔摧残的大脑此时已经扩散了很多肿瘤,思考有的时候都是一个力气活儿。
李学武抽了一口烟,再次微微凑近了,看着付斌说道:“想不到吧,那你再想想为什么董文学处长会更进一步,而我接手了保卫处”。
付斌眯着眼睛转头看向李学武,想要确定心中所想。
这一阵灵光乍现,让他想要表达一些更丰富的表情,但他的身体做不到了。
李学武笑着点点头,用手指点了点付斌的肺部,道:“就像你的身体,肿瘤还小的时候他们想动刀,但你反抗会很激烈”。
“因为他们已经错过了提前给你打预防针的机会,便想着任由你再养养,等肿瘤再大一点,最好是你死亡的时候肿瘤都不是你的负担”
“可你很倔强,偏偏要在死亡以前扩散你的肿瘤,那给他们的选择就不多了”
李学武示意了一下付斌的全身,道:“当你成为麻烦,将要影响全身的时候,他们想的不是自己错过时机,而是及时止损,所以我就被出现了,你也就被消灭了”。
“当然了,这个比喻不大恰当”
李学武见到付斌眼泪的灰色,笑了笑,说道:“我不怕你化成厉鬼来找我麻烦,你活着的时候我不怕你,你死了我就更不怕了”。
“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减少对我的怨恨,而是告诉你,在这场你所认为的,你带着全家打我一个”
“实际上,可能是你像一个蒙着双眼的火车司机,一声不吭地带着全家被一双大手推进早就给你们挖好了的坟墓”
“嗬~嗬嗬”
付斌急速地喘息着,这个消息有些突然,他所记恨的从来都是他终日打雁,而被一个小雁啄瞎眼的事实。
但今天听到的事实真相好像跟他一直所想相违背。
那些支持他查明真相,整顿保卫处的厂领导真的就如李学武所说,是看着自己疾病缠身,无可救药,怕自己连累他们,爆出更大的后果,而借着这个看似莽撞的年轻人,一步步地推波助澜,将自己推向深渊吗?
“知道真相之后感觉很残酷吧?”
李学武理解地点了点头,道:“当初我想明白的时候也很无奈,以为那个时候你我都是局中人了”。
“为什么?”
付斌艰难地维持着一个动作,看着李学武,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我有找过你”
李学武很是确认地点了点头,解释道:“在咱们打猎后我就怀疑了,更觉得事情不对,我找过你,但你给我的态度很微妙”。
付斌陷入回忆之中,这个年轻人跟自己在山上来了一个比赛,最后就如现在的自己,在比赛中输了。
输给李学武一头猪,回来后李学武还要分给他猪肉,要送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