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团圆日,正式生产时。
早上的收音机里播报新闻都说了,全国上下一心闹变革,搞生产,要把……
李学武其实不想放假,因为放假太累了,比上班都累。
昨天从一监所出来,他便开始串亲戚。
早先讲究三节两寿,现在老百姓的生活里也讲究这个。
赶上过节了,你要是不去走亲戚,就说明你拿大了,六亲不认了。
李学武需要亲自走的也就那么几家,可挡不住待的时间长啊。
赶上中午饭了,干妈家留了他吃饭,下午又去顾家那边的亲戚转了转。
丈人一家都不在京城,顾宁身子不方便,只能由他来出面。
如果当女婿的再没这个心思,人家要说道丈人了。
不过他这个女婿还是拿的出手的,去到哪家都高看一眼。
虽然现在外面的形势不容乐观,可亲戚之间的往来还是方便的。
李学武可不会说一些交浅言深的话,只是说了说丈人的身体,和丈母娘在南方的情况。
有长辈问起顾宁的,他都用医院给出的医嘱做借口。
倒不是怕这些亲戚们登门看望,也不是怕跟他们走动。
而是顾宁不愿意应酬这些事,她跟这些亲戚都少有往来,即便是坐在一起了也尴尬。
不是顾宁尴尬,是亲戚尴尬。
所以李学武很主动的挨家去坐了坐,别让人家挑毛病,也别给自己找麻烦。
人活着就是这样,三亲六故哪能都扔下了自己关起门来过日子。
那不成了石头缝里蹦出的孙猴子了嘛!
李学武一上班,就被叫到纪监那边去处理申诉案件。
注意,是申诉。
当李学武进了审讯室的时候,他觉得此时此刻的张国祁就像是猴子。
头发乱糟糟,满脸的灰泥儿,佝偻着身子坐在那,就像是一只大马猴。
再看他的眼睛,肿得跟烂桃子似的,看见李学武进屋后,大眼睛水汪汪的,比见着亲爹都亲。
“李副书记,他提出要求请您来处理这个案件,薛书记同意了”
老王给李学武汇报了事情的原委,不想在这件事里面沾上因果。
被纪监留置的人,还敢以绝食为条件提出申诉,搞不好要出大事。
而杨书记那边不听这个,李主任却是让秘书栗海洋过来问了情况。
他实在是顶不住了,张国祁中毒一次他就背了个处分。
这特么要是死在这,他还不得给偿命啊!
张国祁现在是烂命一条,嘴里死死地咬着不松口,他知道一松口,他死的更快。
而书记那边则是不断施加压力,完全就是一副死张国祁,别死我的样子。
薛直夫会做事,从一开始就听话,谁的话都听,只要有人说就行。
所以书记要求了,他就做。
不过在做的过程中还是暗示了纪监的人打了折扣。
不打折扣张国祁早嘎了,不让睡觉心血都熬没了。
薛直夫当然不会让张国祁死自己手里,这不是替杨书记扛雷了嘛。
所以很直接的,他就没打算动真章。
老王收到薛书记的意思已经在放水了,可架不住杨书记亲临现场给张国祁“话聊”啊。
这场神仙打架,最后张国祁承担了所有。
所以他也是坚持不住了,硬顶着加重处分的压力,也要申诉。
李学武猜测,他可能是听说栗海洋来过了,明白了李怀德的意思。
到这个时候了,他没交代,也没嗝屁,他也算是经得住考验,对得起李怀德了。
虽然李怀德不会再用他,可也不会真的逼他去死了。
这么轮番轰炸他都不死,李怀德拿他也没办法。
这老家伙几天没睡觉,心眼子还是这么的多,知道能说话的只有李学武一个。
他点谁,谁都不会秉公出手,唯独爱惜羽毛的李学武不会给他使绊子。
在几方纠纷里,张国祁也明白了,李学武看似站在李怀德那里,实际他是站在了相对正义的一方。
在这个泥潭之中,就别想着什么绝对正义了,能做到李学武这样的,轧钢厂绝无仅有。
“说吧,把我叫来了,不是谈兄弟感情的吧?”
李学武看了看张国祁,嘴倒是一贯的损。
张国祁看他不在意的样子,捂着脸竟然开始大声地哭了起来。
这一哭真的是石破天惊,惊天动地,地动山摇啊。
一个大老爷们,佝偻在那里,捂着脸嗷嗷的哭,哭的老王几人都不忍心看了。
杀人不过头点地!
老王几人心里明白,张国祁这是夹在死胡同里了,前有狼,后有虎,没活路了。
你若是真要点了他的红名,死的也痛快些。
可偏偏就是这种审讯,老王他们几个都是车轮战,
一个人审四个小时下来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是不眠不休的张国祁呢。
李学武看了老王一眼,皱眉问道:“请医生看过了吗?”
“是,厂医院的大夫刚走”
老王挠了挠脑袋,也是一脑袋的头皮屑,这些天他也受罪。
“说是让卧床休息,不能劳累”。
“那就遵医嘱呗,找我有啥用啊?”
李学武看向张国祁,有些不满地说道:“我那心理学针对的可是犯罪分子,可不能治疗心伤,你找错人了”。
“呜呜~别拿兄弟打嚓了”
张国祁强忍着哭泣,擦了一把眼泪,刚哭完的眼睛又红又肿。
李学武看得直咧嘴,看见了桌子上的眼药水,示意赶紧给他点上几滴。
老王无奈地走过去,一边给张国祁上眼药,一边说道:“老张你可得坚强点,李副书记都来了,想说啥说啥,别特么给我找麻烦啊!”
在一块恶斗了这么多天了,老王跟张国祁以前也认识,说话上也没了架子。
这会让张国祁把眼睛闭上了,休息休息,稳定一下情绪再说话。
张国祁很是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我悔不当初啊……”
“得!~”
李学武点了点他,道:“你要是想说这个,得找老王说,我没权利听这个”。
张国祁的话被李学武打断了,噎得嗓子眼疼。
再睁开眼睛看向李学武,开口道:“我要申诉,我已经如实交代了我的问题,他们不能再继续这么不人道的对我进行伤害了!”
“嗯,说具体点”
李学武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抬手示意张国祁继续说。
张国祁看向老王,嘴里的话磕绊着,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直说就行”
老王点点头,道:“就是我审的你,不人道的是我,对吧”。
说完示意了门外道:“如果我在这你不好意思说,我就回避”。
他倒是不怕这个,审张国祁是书记下的命令,张国祁控诉他,他也能找书记去理论。
所以这会儿他倒是无所谓张国祁说的是不是他。
张国祁见老王如此说,咬了咬牙,道:“我不怨你,可只能说你”。
他点头道:“我控诉所有审讯我的人,还有下达不间断审讯的负责人!”
张国祁看向李学武,认真地说道:“我控诉杨元松,他每天都来找我谈话,诱使我诬陷攻讦李主任”。
“还有吗?”
李学武很淡定地听着他的申诉,这件事他也做不了主,层层传递就是了。
张国祁点了他的名,薛直夫又点了头同意,他只能过来接这个锅。
当然了,接锅不等于背锅,这件事跟他可没有关系。
见张国祁没别的话可说,翻来覆去的就这两件事,李学武示意老王给对方拿纸笔,让张国祁把这些都写成材料。
张国祁知道李学武这是要公事公办,登时松了一口气,自己有救了。
至少暂时不用睁着眼睛不让睡觉了。
他很激动地把自己遭的罪和受的难写成了几篇材料,字字泣血的那种。
李学武拿起来看了一遍,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在每一篇纸上都签了名字,按了手印。
按手印的时候李学武还特意要求他在骑缝位置按了手印。
李学武越是正式,要求越是严苛,张国祁越是放心。
都弄完了,李学武给老王几人交代道:“暂时先这样,找大夫给他挂水,挂营养药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到时候听领导的意见”。
听见李学武这么说无论是老王,还是张国祁,都长出了一口气。
谁都不愿意当炮灰,谁都不愿意在这熬精力。
李学武这么说了,就代表事情距离尘埃落定不远了。
他们不用做什么,只要等着信就是了。
是生是死都由领导们讨论过后再定了。
这里面最关键的是杨书记和李主任之间的分歧。
张国祁也知道,就看谁是最后的赢家了。
李主任赢,他生,杨书记赢,他死。